楚昭回到楚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二點了,周伯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後長嘆了一聲,給風塵僕僕的楚昭溫了一杯牛奶,叮囑他喝完早點睡覺。
剛從柳州回來,楚昭的情緒似乎還沒緩過來,關於媽媽的那些過往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老人家微紅的眼眶和沙啞的嗓音如在眼前如在耳畔,他無暇顧及周伯的異樣,滿懷心事的他只想沉沉地睡一覺。這裡不是柳州,不是他可以肆意苦惱放縱自己情緒的地方,只是一個華麗的牢籠。
第二天起來,楚昭才知道家中低沉的情緒是因何而起,楚老爺子竟然從他去柳州的那天起,就病倒了。
這個剛強了一輩子的商界梟雄暮氣沉沉地躺在牀上,眉角的皺紋深深地擠在一起,鬆弛的皮膚和花白的頭髮無一不在訴說着令人心酸的蒼老。
楚昭靜靜地站在牀旁,他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後完全地舒展開,隨意地垂在身側,他自責地抿了抿脣,聲音低不可聞:“父親,是我太任性,惹爺爺生氣了。”
楚稷看着他臉上懊惱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不全是你的緣故……那天……”
想起那天的場景,楚稷心中既有後悔,又有幾分說不清楚的像是解脫一樣的情緒。那天他聽了妻子的話,聽她說起楚靜寧似乎對和秦遠的婚事十分排斥,讓他多考慮考慮這樁婚事,不要忽略了女兒的感受。對於這個女兒楚稷早已不抱期望,但是聽到妻子這樣的說法,還是有些不痛快,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尤其是在他們這樣的家庭,哪有隨心所欲的道理。
但妻子的想法也是出於家庭和睦的考慮,他自然不能生氣,也去找了楚老爺子談這件事。畢竟兩家是抱着聯姻的想法,最後要是聯姻不成反傷了和氣反倒不美。他自認對老爺子說話一向都是畢恭畢敬的,從小對父親這個角色的敬畏一直銘記心中,哪怕如今他已經掌握了楚家在老爺子面前還是不自覺地低頭。但老爺子那天的氣性特別大,才聽他說了兩句,臉色就放了下來,橫眉怒視着他,不分青紅皁白對他就是一頓呵斥。
他懵了一下,反應過來不知爲何就頂撞了老爺子幾句,當時老爺子就拍着桌子讓他滾出去。
結果沒過多久,就聽到楚雲苓的喊聲,說是老爺子暈過去了。
楚稷剛從周伯口中知道楚昭留了信要回柳佳老家一趟,再聽到老爺子暈倒的消息,一時間也慌了,還是周伯及時打了電話讓家庭醫生過來。
可是直到今天,老爺子也沒有醒來的跡象。身體檢測也沒什麼問題,就像是在睡一個很長很久的覺,可是楚稷看着病牀上的老人,總覺得老爺子像是一夜間老去了,讓人再也沒有辦法將他和那個在商場上殺伐果決指點江山的楚家掌權人聯繫在一起。
“你這次回你媽媽老家……”出了楚老爺子的房間,楚稷看着楚昭,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他這幾天的事情。
反倒是楚昭坦然地笑笑,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眷
戀:“媽媽的家鄉是個很美的地方,那兒的人也好。”
不知爲何,看着他臉上柔和的表情,楚稷覺得心裡澀澀的,他伸出手拍了拍楚昭的肩膀,什麼也沒說,只是那離去的背影看着讓人有些心酸。
然而楚昭的表情卻是一潭死水般的冷漠,他直直地看着楚稷走出自己的視線,微微勾了勾嘴角,不是那種逢人就笑的春風拂面的笑容,而是冷漠的,嘲諷的,看破了世間的醜陋後一種無能無力的悲傷。
這個被他喚作父親的男人,或許連他媽媽的樣子也想不起來了吧。楚昭自嘲地想,一轉身就見到袖手站在那兒的楚雲苓,驚訝地發現她竟然沒有戴着那副假的要死的面具,拋開落落大方的皮囊,她眼中的鄙夷和嘲諷恍若實質,沉沉地落在楚昭身上,“去那鄉下地方轉了一圈,回到楚家,沒有暈了頭吧。”
“放心,我的眼皮子還沒那麼淺。倒是你,”楚昭停頓了下,對着楚雲苓無聲地說了一個名字,看着她神色大變的臉,他愉悅地笑起來,眼中閃着惡作劇的光芒,“要是爺爺知道這件事,你說會不會……”
似乎是沒想到合適的詞,楚昭擰着眉認真思考起來,過了片刻,就在楚雲苓以爲他要說些對老爺子不敬的話時,他竟然咧着嘴笑了起來,純然天真的語氣:“哎,我都忘了,不能亂說話的。你覺得呢,二姐?”
如果說楚昭一開始是披着羊皮的小狼崽,那麼此刻的他已經隱隱伸出自己的利爪,不動聲色就狠狠的給了自以爲是的楚雲苓一道傷口,而且還有繼續揮爪子的趨勢。
楚雲苓看着他亮閃閃的眼神,心裡一寒,強撐起氣勢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別得意得太早,這個家裡還不到你說話的時候。”
“是嗎?”楚昭漫不經心地笑笑,擡腳繞過楚雲苓,少年的步伐堅定沉穩,頭也不回,聲音裡帶着銳不可當的霸氣,“你拭目以待吧。”
楚昭在老爺子牀前的一番表現,將一個自責孝順的孩子演繹得恰到好處。楚稷回房後,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人最怕的就是對比,一開始他還說服自己,楚靜寧性情冷淡又搬出了楚家,不知道老爺子病倒的事情沒回來也情有可原。可現在有了楚昭的對比,楚靜寧冷心冷清就在他心中無限放大,他忍不住去想,若是有一天他病倒在牀上,楚靜寧會有什麼表現。
最後無疑想到的都是她冷清的眉眼和淡漠的眼神。
“你爺爺病倒了,你馬上回家看看。”
“怎麼了?”見楚靜寧舉着電話怔怔地站在那兒,鍾臣南放下手裡的水果,走過去把她環在懷裡,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楚靜寧擡眼看着鍾臣南,聲音裡帶着一絲不確定:“好像是老爺子病倒了,他讓我回家看看。”
老爺子病倒了。那打電話的人應該是楚稷。鍾臣南的眼神一下子就深了,不確定楚稷是否說了什麼重話,他拉着楚靜寧坐到沙發上,直接把人抱在腿上,問她:“你想回去看看
嗎?”
想回去看看嗎?楚靜寧也不知道,她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楚老爺子竟然病倒了。
鍾臣南看着她茫然的表情,也不再多問了,每次只要是聽聞和楚家有關的事情,都會讓她心緒不寧上一陣。
他伸手揪了一顆提子喂到她嘴裡,楚靜寧自覺地嚼了兩下,擡起眼詢問鍾臣南的意見:“你說,我要不要回去?”
鍾臣南沒應聲,又餵了她幾顆提子,纔不緊不慢地說道:“去了就當是日行一善,不去也沒什麼,遲早要離開那裡的,沒必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做面子功夫。”
楚靜寧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笑了笑:“那你下午送我過去日行一善吧。”
至於爲什麼是下午,因爲去了楚家她怕自己會食不下咽,當然要吃過飯纔去。
鍾臣南對楚靜寧的話鮮少有過反對意見,不過還是藉着去廚房的這段時間,給容柯撥了個電話通通氣。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懶洋洋的,並沒有說些他料想之中的落井下石的話,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這件事情我前幾天就知道了呀。”
鍾臣南怔了一下,容柯前幾天就知道的事情,沒道理不知會自己一聲,畢竟是和楚靜寧切身相關的事情。
可若說容柯忘了,未免有些太過不靠譜。在心裡斟酌了一番,正想開口問個究竟,鍾臣南就聽到男人在那頭喝了一聲:“誰讓你又光腳踩在地上的!”
電話那頭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雖然鍾臣南沒聽清楚說得是什麼,但確定是個女人的聲音無疑。
過了一會兒,重新傳來容柯清晰的聲音,呼吸聲有些重:“我這邊還有事,晚上再和你說楚家的事情。”
說着就掛斷了電話,鍾臣南挑了挑眉頭,收起手機,他覺得,自己似乎很有必要帶着楚靜寧去拜訪容柯一趟了。
前幾天還對女人不屑一顧的傢伙,家裡竟然住了一個女人,聽兩人的對話,似乎還是很親密的關係。儘管容柯說話的語氣不好,但話裡的關心那麼真切,他怎麼會聽不出來。
下午,他送楚靜寧回楚家,沒有露面,現在還不到暴露兩人關係的時候。車子停在離楚家還有一小段的地方,他伸手輕輕擁抱了楚靜寧一下,溫聲道:“晚上我過來接你。”
“好。”楚靜踮起腳尖在他脣邊輕輕吻了一下,緩緩退後,對着他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朝着那座既熟悉到了極點又陌生到了極點的建築走去。
熟悉的是那一磚一瓦,然而陌生的卻是那屋裡的人心。
時光荏苒,風景依舊,人心卻變了。她對着訝異的傭人淺淺地笑了一下,擡起腳步朝着楚老爺子的房間走去。
她前腳剛進老爺子的房間,後腳傭人就去回報了周伯她回來的事情。
周伯怔了一下,合上手裡的書放到桌上,緩緩起身去了書房,楚稷正在看文件,聽周伯說楚靜寧已經回來了,沉默了一會兒,揮手讓周伯下去,“我一會兒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