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泉
曾在意大利度假數日,最後一日到了羅馬。
我與友人坐在許願泉前聊天,時值午夜。意大利是個不夜的城市,十一點多的街頭還人聲鼎沸,白天倒是顯得很空寂。
剛坐下沒多久,來了一個手裡拿着相機的似乎是阿爾巴尼亞或者塞爾維亞之類國家的人,用很蹩腳的英語問我們是否要照相,只要幾塊錢,立等可取。友人禮貌拒絕。未十秒,又來一個黑人,舉相機要照,也說同樣的話,友人依舊拒絕。再過十秒,又來一個,再過十秒又來一個。
倆人簡直沒法說話,那些拍照的人魚貫在你面前出現,大聲地吆喝。
友人於是震怒,開始大聲拒絕,對一個小黑人說:“請你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現!我已經受夠了,你們完全破壞了這樣美好的景色,你讓我一點心情都沒有了!我只想坐在泉水前跟朋友說說話!”那個黑人對朋友的憤怒感到不解和憤怒,也回以顏色:“你有毛病啊!我不過問你一句要不要照相!你想挑釁嗎?”我立刻制止了倆人的口角,和顏悅色地對那個小販說:“不好意思,因爲來問同樣話的人太多了,他拒絕得都煩了,請你原諒,我們不想照相,但,我依舊感謝你的熱情。”黑人還在跟我申辯:“我就說了一遍!一遍!”我道歉着讓他離去。
我笑了,拉着友人離開,沿着街頭散步。
友人依舊在生氣,他說,多好的藝術和景色,都已經沒有心情欣賞。
我說,同志啊!這是你欣賞水平太低,那些拿着玫瑰花往你手裡塞、那些不停往池子裡扔錢許願、那些拿着相機的小販和那些
吃着冰激凌合影的遊人,都是美景的一部分啊!我們倆,是流水的客,那些推銷的人,是鐵打的營盤,我們這樣的組合,都是羅馬風景線。你是來觀景的,還是來生氣的呢?
他說,我受夠了,我不喜歡人家在我說話的時候總是來打擾。
我笑着說,說話其實是你旅行的附加部分,旅行的時候,忙的是眼睛和心情,嘴巴要閒下來。你任何時候都可以跟我說話,不一定要在羅馬的街頭。我們已經到了今天的位置,要懂得感恩和欣賞。這世界,估計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過得都不如我們。你如果不幸投生在一個戰亂的國家,隨時都在逃亡,你好不容易有生存的機會,經過無數的打拼才奮鬥到一臺相機,你依靠這個爲生,賺錢養老婆和孩子,吃一口飽飯,你會放棄對每個在許願泉前面經過的遊人吆喝嗎?
和他們比,我們不曉得有多幸運了。我們可以坐在街頭安逸地吃飯而不去想菜單有多貴,可以悠閒地看街頭人來人往,可以住在酒店裡,隨時洗熱水澡,可以談歷史文化經濟政治而不爲口糧奔忙,我們面對那樣一些不如我們的人,要對老天無限感激——不要說,我的今天是我自己奮鬥的結果,其實那依舊是你的幸運。那些小販,他們不見得比你我的才華差,不見得比你我缺乏努力和勇氣,他們缺少的,就是幸運。
他們對投生在哪裡沒有選擇。他們現在做的,不過是在努力改變命運的傾斜。而你我,早年,也都曾那樣努力過,不同的是,我們沒在街頭流浪。
我問他,如果,如果那個拿玫瑰花往你手裡塞,並要求你給身邊的美女一點驚喜的姑娘,是我
呢?你那樣的表情和拒絕,會讓我多麼受傷。我只是,只是沒有機會和你站在同一高度上。如果有,我不會比你差。
他笑了,說,對不起,我道歉。本來一件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到最後能被你描述成你的楚楚可憐並進而讓我覺得負疚不已。
我說,要學會控制憤怒。我跟你說一個現實的例子。有一個上海的高管,金融行業的,有自己的司機。有一天晚上因爲開會過晚,讓司機先走了,自己打車回家,結果因爲不常坐出租車,對司機的打表價格產生了疑惑,倆人爭執起來,他沒有給夠司機要的錢,司機一把拉住他不讓他走,倆人在深夜的街頭爭執推搡,結果他一失手將對方仰面推倒,對方腦血管爆裂當場死亡。他的一生從此改變:坐牢賠款離婚,出來以後已經物是人非了。
一個前途輝煌的頂尖人才,就因爲十塊錢。
而他的情況還不是人生最糟糕的。就像那出租車司機一樣,還有一些人的情況是,被別人推倒,從此消亡。你如果控制不住突發的憤怒,結果是無可預測。
人要做自己情緒的主人,從而將可能的危險降到最低。不要說自己眼裡揉不得沙子,在江湖行走,飛機大炮輪船都能在眼中暢通無阻,這纔是有可能站在巔峰狀態的王道。否則,無論你潛力多麼巨大,都甚至沒有機會走到那個高度上。剛纔那個小黑人要是恰巧憤世嫉俗呢?要是恰巧手裡有一把匕首呢?要是恰巧失戀又被房東趕出房屋呢?於是,你再也沒有機會和我一起站在許願泉旁,對羅馬說:“我會再次回來。”
這就是我的許願泉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