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調令的那一刻,顧雲霽有些怔住了。
“紹興府的知府?”陳培時最先反應過來,欣喜叫道,“知府可是正四品,大人原先是正六品通判,這回連跨兩大級,一躍成爲知府,恭喜大人!”
“而且紹興府地處江南,隸屬於浙江布政司管轄,那可是正兒八經的上等州府!當地百姓富庶,漁業、農業樣樣興盛,從西南到東南,這是頂好的去處啊顧大人!”
被陳培時激動地晃了兩下,顧雲霽慢慢回神,忍不住將調令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
程炎在京城,信息通達,顧雲霽也曾好奇地向他詢問是否聽說自己的調任情況。程炎神神秘秘的,一看就知道內情,卻就是不肯講清楚,只說不會讓他失望的。
既然不會失望,那就肯定是升職了。西南官場經歷了一番大動盪,空出來了很多職位,顧雲霽覺得自己說不定會被調到布政司去,或是乾脆留在敘州府補同知的缺,卻沒想到居然是調往浙江擔任紹興府的知府。
連跨兩級,又是從偏僻的西南到富庶的江南,這是毫無疑問的高升了。
衆人見狀紛紛向顧雲霽道喜,專使笑道:“顧大人如此年輕,二十來歲的年紀,居然就是正四品官員了,這個升遷速度實屬罕見。要知道和顧大人同年得中的狀元程炎,也才只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呢。”
專使說這話是客套,顧雲霽並不會當真。畢竟地方官哪裡比得上京官,何況程炎官階雖小,權力卻大,別說是四品知府,哪怕是布政使和按察使這樣的官員見他都得是客客氣氣的。
這個時候,翰林院出身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若不是顧雲霽中途經歷了波折,他也會被派往六部,就算不能擁有程炎那麼重的職權,至少也是身居要職,前途無量。
然而顧雲霽知道,如今的他已經和程炎走上了兩條不同的升遷之路,沒有可比性。反倒是二人一個在中央,一個在地方,正好可以互相扶助,殊途同歸,終有一日他會回到京城的。
衆人歡喜之時,張翠英卻有些不捨:“大人這就要離開敘州府了,將來豈非再沒有機會回來?”
顧雲霽溫和道:“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天下之大,緣分何其巧妙,說不定哪天我們會再見面呢。”
顧雲霽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張翠英的淚水瞬間盈滿眼眶:“顧大人在敘州府爲官不滿三年,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少,如今我們還沒來得及回報您,怎麼就要走了呢……”
衆人不由得也被勾出些許離別的愁緒來:“是啊顧大人,我們捨不得您……”
眼看一個二個都抹起了眼淚,顧雲霽有些招架不住,根本勸不過來,幸好陳培時及時道:“好啦,都別哭了,大人升遷是好事,這是朝廷給大人的封賞。顧大人任滿離職,大家該和和樂樂的纔對,你們難道希望哭哭啼啼地送他離開嗎?”
衆人聞言連忙止住眼淚,不敢再露出不捨的情緒來。張翠英紅着眼眶,看陳培時一臉輕鬆,忍不住道:“你倒是會往好的方面想。說起來,你跟着顧大人的時間比我們加起來都要長,你居然捨得看着他離開?”
“誰說我要看着顧大人離開了?”陳培時理所當然道,“我是大人的師爺,是大人公務上的助手,自然是他去哪我去哪,時時刻刻跟着。這回大人要到紹興就任知府,我肯定也要跟着去紹興。” 顧雲霽一臉我怎麼不知道的表情,訝異道:“你要跟着我去紹興府?可你是敘州府本地人,你爹孃都在這呢,你走了之後,你的家人朋友們怎麼辦?”
陳培時撓撓頭道:“大人放心,這事我已經跟家人商量過了,考慮到這回您可能要升遷,不一定會留在敘州府,他們都同意我跟着您走。”
“我上面還有個兄長,爹孃有兄長照管,我正好可以出門闖一闖。陳家敗了,我們陳家人現在走在路上都要被人吐唾沫星子,我這幾年當慣了師爺,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合適的營生,留在本地容易遭人排擠,還不如跟着您呢。”
顧雲霽眉頭微皺:“話是這樣說。但敘州府可是你的家啊,你現在還年輕,父母又有兄弟贍養着,故而覺得了無牽掛。但總有一日你要成親生子,老了之後也要落葉歸根,屆時你怎麼辦?再一個人孤零零地回敘州府嗎?”
陳培時道:“誰說只有出生長大的地方纔叫家?大人您年紀輕輕就做到了知府,前途遠大,終有一日肯定會飛黃騰達的。”
“我跟在您身邊,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萬一我將來出人頭地了,就把爹孃兄嫂都接來。雖然換了個地方,但一家子照樣是和睦團圓,又怎能說沒有一個好結果呢?”
見顧雲霽面色猶豫,還是不肯鬆口答應下來,陳培時索性耍賴道:“反正我是打定主意賴上您了,您要是不願意帶着我,我到時候就自己偷偷跟着,就算沒錢做路費,一路上討飯也要討去紹興府,您看着辦吧。”
顧雲霽被他這無賴話逗笑,伸手敲了敲他腦袋,無奈道:“罷了,拿你沒辦法,你願意跟着就跟着吧。不過你一定要和家人商量清楚,把自己爹孃都安頓好,別什麼都不管,拍拍屁股就走了。”
陳培時瞬間眉開眼笑:“放心吧大人,我會安排好家裡事的。”
衆人有說有笑之間,嚴正謙從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挪到專使面前,頗爲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專使大人,我在敘州知府的任期也滿了,不知……朝廷對我有何安排啊?”
見狀,顧雲霽臉上的笑容慢慢斂起。
說起嚴正謙,顧雲霽心下厭惡之餘,在某些方面對他也有兩分佩服。布政使蒲廷南落馬,整個西南官場被查了個底朝天,嚴正謙作爲和蒲廷南有緊密聯繫的人,被帶走調查了好幾次,期間還在牢裡關了十來天。
然而不得不說嚴正謙實在是個老狐狸,他把自己曾經做的那些事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點蛛絲馬跡都沒露出來,後來不知他又使了什麼手段,居然毫髮無損地出來了,既沒罷官也沒流放,順利從蒲廷南的案子中脫身。
顧雲霽對此一度十分費解,還曾寫過信問程炎其中緣由。程炎回覆說,嚴正謙確實很有嫌疑,蒲廷南涉及的諸多事件中都有他的身影,但刑部硬是查不到他犯罪的有力事實,證據不足,只能將他放了。
如今嚴正謙也該任滿調離,若他做了那麼多腌臢的事還能升遷,顧雲霽只能暗恨老天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