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只教兩句,但等到真正教起來,顧雲霽和李晉澤都忘記了時間,不知不覺間已經學了七八句了。
眼看時候不早,顧雲霽實在不敢再把皇子拘在自己身邊,站起身來道:“殿下,就學到這裡吧,您該回去了,再不回去侍奉您的宮人就要着急了。”
李晉澤戀戀不捨地放下學字的樹枝,搖搖頭道:“我不要回去,我還沒等到父皇呢。”
李晉澤太久沒見到景豐帝,聽聞父皇今日在這裡舉行宮宴款待大臣,便趁宮人不備偷溜了出來,想要見父皇一面。只可惜他找錯了地方,早在他蹲在側門外背三字經時,景豐帝就已經從正門處離開了。
顧雲霽默默嘆息一聲,道:“殿下,先前在席間時,陛下臨時有急事已經走了,您在這是等不到他的,還是早些回去吧。”
“啊?已經走了麼……”
到底是小孩子,一想到自己等了這麼久結果連父皇走了都不知道,李晉澤心底就涌上一股委屈,賭氣道:“我不想回去,見不到父皇,回去也沒意思。”
顧雲霽一陣頭疼:“殿下,您金枝玉葉,在外面待久了凍着可怎麼辦?再說了,萬一陛下忙完事情想去您宮裡看看您,結果發現您不在,不是平白令他擔憂着急嗎?”
“父皇是不會去我宮裡看我的。”李晉澤低着頭,看起來有幾分落寞,“父皇只會去看二皇弟和貴妃娘娘,特別是過節的時候,他一定待在萃華宮,纔不會主動來看我。”
聽到李晉澤的話,幾十步之外的景豐帝微微一怔,眸中閃過一絲愧色。
顧雲霽喉頭一堵,下意識伸出手摸摸李晉澤的頭,又生生忍住了,安慰道:“即便陛下沒有去您宮裡,您要是久不回去,宮人上報給陛下,陛下照樣也會着急擔憂的啊。”
李晉澤不自信地問道:“真的嗎?父皇真的會爲我着急擔憂?”
顧雲霽道:“當然是真的。您是陛下的皇子,是陛下的兒子,兒子不見了,做父親的怎麼可能不着急擔憂呢?”
李晉澤垂下眼眸,悶悶道:“可宮裡人都說,父皇不喜歡我,二皇弟纔是他最疼愛的兒子,我的出生只是個意外。甚至……沒有我的話更好,這樣二皇弟就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子了。”
李晉澤年僅七歲,縱然能夠察覺到父親偏愛弟弟,也不至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顯然是受到了周圍人的影響。
景豐帝眼神一暗,聲音陡然帶了幾分寒意:“去查查,到底是誰在澤兒面前嚼舌根,若是宮女內侍,給朕拔了他們的舌頭。”
寧福海低頭應聲:“是,陛下。”
李晉澤還不知自己隨口而出的兩句話,日後會在宮中引起多大的震盪,眼下他還沉浸在見不到父親的失落裡。不管宮人們說的話是否屬實,景豐帝很少去看他這件事情,總是真的。
李晉澤是皇子,雖是錦衣玉食長大,可得到的關心疼愛還不如百姓家的孩子。顧雲霽心頭生出憐意,軟了聲音哄道:“殿下怎麼能這樣想呢?再怎麼說,您都是陛下的兒子,天下就沒有不疼愛兒子的父親,只是疼愛的方式不同罷了。”
“您是皇長子,是陛下的第一個兒子,生來便肩負着傳承宗室之任,要爲二殿下、三殿下做出兄長的表率。陛下沒有像疼愛二殿下那樣疼愛您,是因爲他對殿下寄予更高的期望,想要您變得更加優秀,擔心過於的溫柔慈意溺愛了您,所以纔會有那樣嚴格的要求。”
朝中皆知景豐帝喜皇次子厭皇長子,這話說出來顧雲霽自己都覺得心虛,可爲了不傷害小孩子的幼小心靈,他也只能這樣說了。
爲了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加可信,顧雲霽又道:“臣也有一位長兄,臣和長兄幼時,臣的父親對他的要求比對臣高得多。臣和二哥卯時起牀洗漱,長兄五更就得開始讀書;臣和二哥休閒玩耍時,長兄仍要讀書,一刻都不能懈怠。”
“當然,高要求所培養出來的成果也是顯著的,臣的長兄是我們三兄弟中最早中舉的一個,也是父親母親的驕傲和榮耀。”
李晉澤聽得似懂非懂:“所以,父皇並不是不喜歡我,是因爲我和二皇弟身份不一樣,他纔對我這麼嚴厲的嗎?”
“不錯,正是如此。愛之深則責之切,陛下對殿下嚴厲,是想要殿下變得更好。”顧雲霽點點頭,趁勢鼓勵他,“殿下要主動承擔起這份責任,迴應陛下的期望,莫要再妄自菲薄了。”
“殿下今日學了這麼多三字經,等改日見到了陛下,您就可以展示給他看,陛下知道您上進好學,定然會很高興的。”
聽得此話,李晉澤卻是搖了搖頭,道:“父皇曾說過,讀書是爲自己而讀的,不是爲了出去炫耀的。就像三字經裡說的‘人不學,不知義’,讀書識字是爲明理,知曉人生大義,若一學了點東西就要迫不及待地展示給他人看,那樣的用心不真純,在學習一途上是走不了多遠的。”
稚嫩的聲音講述的卻是多少成人都明白不了的道理,景豐帝脣角上揚,目露讚賞之色。
顧雲霽沒想到李晉澤小小年紀居然能有如此見解,微微訝異一瞬,笑道:“殿下說的對,是微臣膚淺了。”
單獨和李晉澤待了這麼久,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顧雲霽給他指了指大殿的門口,親眼看着他走到了內侍的身邊,這才放心離開。
剛回身走出十幾步,顧雲霽就看見樹影下站着一身玄衣的景豐帝,心裡一驚,連忙跪伏下去:“微臣顧雲霽,參見陛下。”
“免禮,顧卿起來吧。”景豐帝不動聲色地將他打量一番,聲音聽不出喜怒,“顧卿不在殿中享宴,在這做什麼?”
“臣一時內急,出來小解。”顧雲霽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來,“……方纔在那邊偶遇大皇子殿下,同他聊了兩句,眼下正準備回席。”
見顧雲霽沒有隱瞞,景豐帝對他的印象好了幾分,似笑非笑地問道:“只是聊了兩句?那朕怎麼還聽見你教朕的皇兒三字經呢?”
“這……”
看來,景豐帝是把他和李晉澤的對話聽了個大差不差了。
思及此,顧雲霽不由慶幸還好沒對景豐帝說謊。他一面回想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冒犯之語,一面大腦飛速思考該如何回話,正要開口,卻聽得景豐帝道:“罷了,朕不爲難你了。”
景豐帝看了眼李晉澤離去的方向,話鋒一轉:“顧卿覺得……大皇子如何?”
他問得猝不及防,顧雲霽險些沒反應過來。當着皇帝的面兒評價皇子,貶低是肯定不行的,但一味誇讚,又有阿諛之嫌,這其中的分寸不好掌握,稍有不慎就可能招致禍患。
顧雲霽定了定心神,斟酌着字詞道:“臣覺得,大皇子殿下……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