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峰一來就是一副護犢子的姿態,話裡話外都在給顧雲霽撐腰,把他說得跟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似的,聽得顧雲霽渾身不自在。
傅子達還好,他只是驚訝於顧雲霽和總督之間還有這樣的關係,很快就接受了。回想起之前和顧雲霽的接觸,對方有這樣硬的後臺,相處起來卻平易近人,不見半點傲氣,心中不由得對他更生好感。
而邱武剛那邊就尷尬了。
前一秒他還在給顧雲霽拋難題,蠻橫無理地在府衙耍賴,非要他拿個說法出來。誰知後一秒人家的師兄就找上了門,還是浙江的總督梅峰,聽那話裡的意思,明顯就是要給自己的師弟撐腰,而且這其中多半都是衝着他邱武剛來的。
邱武剛是軍戶出身,世襲軍職百夫長,後來硬是憑着自己的軍功,實實在在地升到了指揮僉事。確實是個有能力的,行爲舉止總有些傲氣,尤其看不上那些耍嘴皮子的文官,每次來府衙態度都很惡劣,久而久之,傅子達都快怕了他。
但邱武剛就算再傲氣,在梅峰面前也得老老實實的。朝廷習慣以文制武,梅峰以文官身份出任浙江總督,雖不親自上陣殺敵,但統領一省軍政要務,在行政、軍事方面都有極大的權力,是邱武剛上官的上官,他不敢不恭敬。
聽着梅峰話裡話外的告誡,邱武剛神色尷尬,乾笑兩聲:“總督大人您說笑了……顧大人今日頭一天上值,屁股都還沒坐熱呢,誰能欺負他……”
“是嗎?那樣最好。”梅峰挑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樣子,“話說回來——你們方纔在吵什麼?”
顧雲霽道:“就是修路的事,現階段產生了點困難。”
說着,顧雲霽將沼澤塘修路的事情詳細地介紹了一番。
聽完始末,梅峰眉頭一鬆,笑道:“我還當什麼呢,小事而已。說來說去,不就是石料的事不好解決嗎?這個容易,我給金華府的官員打聲招呼,讓他們以最低的價格,儘快將石料調撥過來,你們馬上就可以開始修路了。”
顧雲霽受寵若驚:“這會不會太麻煩了?”
梅峰大方地一擺手:“這有什麼,於公這是衙門公務,你們把石料買回來是爲了修路,修路是爲了運輸物資抵禦倭寇,說到底都是爲了百姓。兩個州府本就臨近,倭寇今日侵擾紹興府,明日就可能流竄到金華府,互幫互助也是應該。”
“於私來說,我是你師兄,你遇到了困難,我既然能幫爲什麼不幫呢?何況舉手之勞罷了,對我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說着,梅峰拍了拍顧雲霽的肩膀,動作很是親熱。
雖說是同門師兄弟,但顧雲霽和梅峰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就算關係再好,也沒有好到如此隨心所欲相處的地步。顧雲霽明白梅峰是故意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爲了告訴紹興府乃至整個浙江官場——顧雲霽有他這個總督罩着。
顧雲霽知道在朝廷之中,自己絕對算得上後臺硬、有背景的那類官員,但他還是頭一次對此有了實感。以往無論是顧家還是徐家,都比較低調,若非必要,不會在外面大張旗鼓地炫耀自家顯赫的勢力。
像梅峰這樣,毫不避諱地亮出自己的身份,明明白白給他撐腰的還是頭一回。一想到梅峰一來,就給輕輕鬆鬆地給自己解決了個棘手的麻煩,顧雲霽心生感激,等傅子達和邱武剛離開,便真誠地道:“方纔多謝總督大人了。”
梅峰挑眉:“總督?”
顧雲霽連忙改口:“師兄,多謝師兄。”
梅峰露出滿意的神色:“這纔對嘛,別看我大你十多歲,官階也比你高,但咱們就是同門師兄弟,都是老師一個人教出來的,哪用得着那麼生分。”
顧雲霽不好意思笑笑:“我主要是覺得……這畢竟是在衙門,又是上值期間,我怕表現得和你太親近,人家說不定會覺得師兄公私不分,給師兄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梅峰道:“怕什麼?若這就叫公私不分,那天底下需要避嫌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再怎麼說也是一省總督,這麼大的官,要是連自己的小師弟都護不住,還有什麼用?老師那裡我都沒辦法交代。”
“就是要把那些人嚇一嚇,曉得你是有人罩着的,他們纔不敢欺負你。你瞧那個邱武剛,先前嗓門大得幾乎能把房頂的瓦片給震下來,結果我一出現,立刻就老實了,這不是很好的例子嗎?”
話雖如此,可梅峰這也太護短了,弄得顧雲霽哭笑不得。
見顧雲霽不說話,梅峰以爲他還在糾結,補充道:“或許是你拜師晚,還沒怎麼感受過,但其實護短是咱們師門傳統,你習慣就好了。”
“要知道老師當年可就是出了名的護短,他年輕那會脾氣火爆,我在外頭受了欺負,他第二天就能領着我上門去找人家算賬。有一次我和國子監的同窗打了架,老師知道之後,硬是帶着我找對方家長要說法。”
“剛走到半路,恰好遇見對方家長也在找我們,老師當着大街上那麼多人的面兒,動口不動手,硬是把對方罵得體無完膚,最後只能灰溜溜地逃走。那之後老師‘一戰成名’,人人都知道我有個不好惹還護短的老師,再沒人敢欺負我了。”
“也就是現在老師年齡大了,脾氣收斂了很多,懶得與人起衝突,你才覺得他穩重內斂。但老師內斂,可不代表我也得內斂,我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偏偏你到了紹興府做官,我又是浙江總督,我若對你不管不問,日後老師知道了,怕是得罰我手板!”
顧雲霽知道梅峰是在開玩笑,卻還是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對於徐承裕年輕時的經歷,顧雲霽不怎麼了解,一時間覺得很是新鮮。但仔細想想,這確實很像徐承裕幹得出來的事。
梅峰是他的大弟子,對待第一個徒弟,徐承裕肯定是格外重視,捨不得讓他受一星半點的委屈,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梅峰是他罩着的。
在這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梅峰,自然是繼承徐承裕的“衣鉢”,和他簡直是一脈相傳的護短,看不得小師弟受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