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交談之後,錢遜對顧雲霽印象改觀,總算不再端着架子,肯跟他隨意閒話家常了。眼看天色不早,顧雲霽今日的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便帶着一行人往府城走去。
顧雲霽和錢遜邊走邊聊,氣氛很是融洽,準備回府衙簡單對接一下公務,順便安排錢遜的食宿。
然而剛走到府衙門口,看到前方那道倩影時,前一秒還談笑風生的錢遜頓時臉色一變,身體僵住,再邁不出半個步子。
“……嗯?錢大人?怎麼不走了?”
顧雲霽心下疑惑,擡頭朝錢遜看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徐書華等在那裡。
顧雲霽驚喜地走過去:“書華,你這麼早就來了?”
“早嗎?你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徐書華瞧顧雲霽滿頭的汗,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無奈道,“通判大人就算是一心爲民着想,也該看看時間吧?你再不回來,我都要出城去尋你了。”
顧雲霽瞟了眼府衙門口的小型日晷,這才發現下值的時辰已經過了很久了。這個時代沒有可隨身攜帶的鐘表,顧雲霽往日都看天算時辰,也沒差太多。今日是錢遜突然前來,打亂了顧雲霽的計劃,這才忘了時間。
“今日陛下派的特遣使前來,我忙於應對,一時沒注意……”顧雲霽有些不好意思,說到這,突然又想起來,“誒,書華,可巧這特遣使是咱們的熟人,正好你也見見。”
說着,顧雲霽跑回去,將仍僵在原地的錢遜半拉半拽地帶到徐書華面前,笑道:“瞧瞧,這是誰?”
顧雲霽和錢遜同在官場爲官,又有公務在身,錢遜對着他,尚且可以拋開私人感情,心照不宣地將當年那件事按下不提。
可如今徐書華站在這裡,怎麼避都避不開,要他如何能再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無論是看着年少心愛的女子嫁作他人爲婦,還是因爲幾年前的那件荒唐事,冒犯了徐書華不說,還搞得所有人都下不來臺,後來的錢遜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抽自己兩巴掌,眼下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徐書華。
如果當年那件事不存在,五六年過去了,錢遜能再見到徐書華,心裡或許會有遺憾,但應當多半還是欣喜的,若是見對方過得好,說不定還能爲她感到高興。
可惜沒有如果,那件荒唐又尷尬的事情確實是發生了,見到徐書華的一剎那,錢遜心中羞愧有之,難堪亦有之,巴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後又見她跟顧雲霽親密無間,又是替他擦汗又是跟他小聲說話,錢遜一時間更覺酸澀,百般滋味涌上心頭,說不清楚是什麼情緒。
偏生這樣的重逢之時,顧雲霽還站在一旁。當年錢遜就是當着他的面跟徐書華表白求愛,難道如今也要當着他的面,以故人姿態跟徐書華寒暄敘舊嗎?
錢遜這邊天人交戰,徐書華卻沒想他那麼多,見到錢遜的第一眼,她怔了怔,仔細辨認了一會兒這才憶起他是誰,不確定地道:“你是……錢遜錢大人?”
錢遜方纔想了那麼多,預設了各種徐書華見到自己的反應,卻沒想到她竟然差點沒認出來他,心裡瞬間更加難受,幾次試圖張嘴,卻還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苦着臉結結巴巴道:“徐……徐徐徐小姐……”
一聽這個開場,徐書華便確認他是錢遜無疑了,跟當年真是一模一樣,沒什麼改變。 徐書華朝他微笑頷首:“錢大人如今該叫我徐夫人。”
錢遜頓覺心口彷彿中了一箭,萬般情緒登時哽在喉頭。
徐書華可沒錢遜那麼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不論錢遜如何惦念她,又惦念了她多久,對徐書華來說,她和錢遜也就只見過兩面而已。一面是十多年前的幼時,徐書華自己都記不太清楚,另一面就是會試放榜第二天,錢家上門來求親。
如果算上今日這一次,總共是三面,若不是錢頌和徐承裕有舊,徐書華對錢遜的印象可能就比陌生人熟悉一點兒。
當然,錢遜幾年前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跟她表白,只此一件事,徐書華就對他的印象極爲深刻。
難堪固然是難堪的,然而徐書華當時的難堪一半來自於身爲閨閣在室女,卻被近乎陌生的男子當衆求愛:另一半來自於顧雲霽就在場,全程旁觀了錢遜如何向她表白,訴說思念。
事後她和顧雲霽雖吵了一架,但最終還是說清誤會,和好如初。顧雲霽都不在意,徐書華自然沒必要一直在心裡糾結。
何況那之後,錢頌自知兒子行爲唐突冒犯,沒過多久親自帶着禮品登門道歉,並絕口不再提求親之事。
徐承裕致仕前和錢頌是多年的老同僚,錢遜又供職於吏部,身居要職,沒必要鬧得難看,便順水推舟接受了道歉,故而雖然還是有點尷尬,但這幾年兩家的關係還算得上不錯。
事情妥善解決,既沒有對徐書華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也沒有影響她和顧雲霽之間的感情。眨眼五六年過去,現在她有夫有女,家庭和樂圓滿,僅剩的一點彆扭也在時間的流逝中煙消雲散。
眼下再見到錢遜,徐書華既不尷尬也不難堪,年少的窘事罷了,實在沒什麼值得糾結的。如顧雲霽所說,權當做一箇舊時認識的熟人相處就好。
徐書華做得到豁達,錢遜卻做不到。
拋開當年的事不提,徐書華於他而言,仍然是童年時光中的鮮亮色彩,是暗中愛慕,心心念念多年而不得的白月光。再次相見,對方和另一個男人恩愛甜蜜,他心中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遺憾和酸楚。
徐書華開口便是提醒他應稱自己爲“徐夫人”,更是在重申二人現在的身份和處境——她已嫁作他人婦,錢遜作爲外男,思想和行爲都要守矩。
不得不說,錢遜天生就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心在想什麼,臉上就會分毫不差地展現出來。一見到徐書華,話還沒說上兩句,神情就已經變換了幾番,把他內心的想法給出賣了個乾淨。
而站在一旁的顧雲霽臉上掛着笑,全程神色未變,仿若渾然不覺。只是在觀察到錢遜的變化時,他下意識捻着袖中手指,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徐書華偏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