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夫人之美,豈容褻瀆

景橫波站在蒙城的城牆下,仰頭看城牆上深綠色“蒙”字大旗,眼神複雜。

這一刻她想的不是王城的巍峨,不是國家的繁榮,而是命運。

命運安排她,總不能遂心而行。

五天前滿懷喜悅和期待,打包行李,終於拐到了宮胤,要和他回去他的祖業。這段旅程對她意義很重要,她始終覺得,這會是她真正走近他不再面對拒絕的開始,是她和他終於放下一切的標記,是她平靜隱居生活的起頭,哪怕後頭還會有波折,但最起碼,已經走出了這一步。

然而這一步腳擡在空中,最終卻還是沒能落下來。

她自失地一笑,想着也許就是這樣,在沒把大荒的事情都解決之前,老天不會成全她。

她在門口梭巡不前,所有人也便靜靜陪着,所有人包括她的部屬,包括龍家子弟,也包括一路上陪她來王城的蒙國宮廷御前戍衛,和此刻特意前來迎接的蒙國的官員們。

這是她自“王室終結者”名號傳開後,第一次被王室正面無排斥接待。

只是這接待依舊滿含着怪異的味道,來的人不少,禮儀也恭敬,身份也不低,最前面是禮司的司相,但並沒有準備迎接女王的儀式,也沒有使用女王儀仗,對面的司相執禮甚恭,卻口口聲聲稱她殿下。

是了,她現在的身份,是姬國的某位王女,蒙姬兩國尚算交好,姬國王女代表姬國女王,前來慶賀蒙國大王半個月後的五十大壽。

這當然是她同意的,因爲她不能以女王的身份進入蒙城,這會引起某些人不必要的警惕。

景橫波心中暗暗感嘆,心想大荒各國的王室真是越來越荒唐。一個大王在自己的王國都城,居然還不能光明正大地迎接自己的女王,還要隱瞞身份偷偷摸摸,這王權,該有多岌岌可危?

而她不能不答應,那天在濮陽城西,收到了密報,蒙虎中伏,被蒙國平王設計擒拿,現在生死不知。

平王,蒙國老王頗爲器重的兩個成年兒子之一。原先也是朝中人人稱頌的賢王,可這世上,往往越像聖人的人,越是奸雄。

在另一個壯年王子離王莫名暴斃之後,平王便成了老王膝下正當齡、名望實力都足堪繼承王位的王子,並且很巧地,他掌握了駐地最靠近蒙城的嶢山軍,他的舅父掌握着蒙城飛馬軍,原本在離王掌握中,專門用來制衡平王的黑山司軍,因爲離王巡視邊境而被帶離京畿,離王身死後,這支軍隊以爲離王報仇之名進駐濮陽,很是幹了些天怒人怨的事,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麼把柄,現在據說也在向平王靠攏。

換句話說,蒙城周圍的大軍,馬上就要全部屬於平王,這叫老王如何能安睡?

這是孫大夫在路上,憂心忡忡向她提供的消息,爲此孫大夫懇求她和屬下收斂行藏,改換行裝,以免被平王過早發現,在蒙城之外就發生衝突,進不了蒙城。

景橫波應了,反正她這一路,多半是微服,她本無意再摻和王族爭權,但卻不能不救蒙虎。

只是終究意難平,此刻看着蒙城城門,想着如果不是這一攤子亂七八糟,自己說不定都已經和宮胤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她不禁恨恨地哼一聲。

“哼”聲未了,忽然有人尖聲道:“那前方何人,爲何長久阻道!”

景橫波一怔回頭,才發現自己這一行人,護衛多,接的人多,此刻都因爲她發呆停下,便將城門口堵住,以至於進門出門的人和車馬,都已經排成長龍。很多人已經露出不滿之色,只是因爲她們這一行人一看就身份高貴,一臉敢怒不敢言神情。

她頓覺歉意,急忙撥馬,要讓出道路,馬蹄剛剛踏動,後頭便一陣騷動,一行人硬擠了過來,擠得很是橫蠻霸道,站在最後面的七殺豎着眉毛吊着眼歪着嘴,笑得已經很不爽。

景橫波自覺理虧,也不想在這城門口就惹事,據說平王最近勢力頗大,麾下明暗高手日夜盯着蒙城內外,何必太過高調落入他人眼中。便和七殺打個手勢,示意讓路。

那一行人便擠了過來,卻是一乘頗爲華麗的軟轎,幾個丫鬟護衛各自擁衛,神情都頗爲驕矜,四周百姓多有認得,竊竊私語道:“這不是吉家的轎子嗎?裡頭是吉家的小姐?”

“離遠些吧。”有人道,“吉家人不好惹,現在還有平王殿下撐腰,今兒這城門口只怕又有事。”

孫大夫在景橫波耳邊悄悄道:“吉家小姐,和平王殿下是表親。姑姑是前王后,她的父親是平王殿下的舅舅,也是蒙城飛馬軍大將軍。極得大將軍和殿下的寵愛。”

景橫波嗯了一聲,心想這個時候和平王有關係的人出現在這城門口,當真這麼巧?

那一行人擠了過來,當先幾個家將模樣的人,眼神不住在景橫波等人身上掃視,冷漠而警惕。

這些人原本一臉挑釁之色,但見景橫波的人真的讓路道旁,也無處發作,只得陰沉着臉過去。

眼看這行人就要過去。

孫大夫和那禮司官員都悄悄鬆了口氣。

那轎簾卻在經過擁雪身側時,忽然掀開。

看不見臉,只看見一隻雪白的手,手上鮮紅蔻丹如血欲滴,也不知道是那手太蒼白,還是那蔻丹太鮮豔,色彩過於鮮明的對比,反讓人瞧着不安,平白生幾分陰森之氣。

那手指了指擁雪懷裡的霏霏,隨即轎子裡一個聲音道:“這貓不錯。”

語聲很年輕,不過少女聲音,語氣卻特別淡,淡裡卻又微微的燥和睥睨,彷彿她要什麼,天下都應跪送上前。

很顯然她的家將也是這麼認爲的,一箇中年漢子當即道:“是。”

隨即扔了錠銀子在擁雪懷中,指指霏霏,道:“你這貓不錯,我家小姐買了。不必謝賞了,免得污了我家小姐氣息。”

景橫波一皺眉。

不是因爲對方強買霏霏,而是她看見那錠銀子不小,那家將還用了內力,銀子呼嘯着砸向擁雪的臉,如果擁雪反應慢一點,這銀子能將她的滿嘴牙打掉。

這是給錢,還是找事?

銀子呼嘯而出,那家將眼底露出殘忍笑意,那捲簾的蒼白的手,一動不動。

一隻手輕輕巧巧伸出來,平平一攤,“啪”一聲銀子落入他掌心,顫也未顫。

伊柒站在擁雪身側,笑眯眯掂了掂銀子,道:“二十兩,買只貓,大方!”

“那是自然。”那家將傲然道,“蒙城吉府,百年世家,何曾會做那仗勢欺人強買惡要之事?”

景橫波隊伍中的人齊齊微笑——顛倒是非強詞奪理的賤皮子見多了,諷刺都懶得。

“接着。”伊柒痛快地將霏霏扔了過去,那家將搶先接下,霏霏大尾巴在他臉上親暱地一掃,也不知道施放了什麼毒氣彈,那家將一臉菜綠色。

霏霏此刻的毛色已經換了,染了一身金黃,看上去當真是一隻普通的貓。女王的寵物雖然很少出現在世人面前,但一路走下來,難免有人見過,爲免身份泄露,連寵物都做了改裝,比如二狗子,現在披了一身五顏六色的鳥毛,扮演一隻翠鳥,由天棄帶着,稍遲一步再進城。

那吉家小姐要了霏霏,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歡喜之態,也沒讓把霏霏放進她轎中,她似乎對這羣人的反應有點詫異,又有點失望,語氣也懶了下來,冷笑一聲道:“算你們識相……走吧。”

後面一句走吧是對家將說的,家將應了,一行人繼續向前,孫大夫又鬆了口氣。

轎子經過景橫波身邊時,轎簾忽然又掀開了。

那蒼白的塗着鮮紅蔻丹的手,又伸了出來,孫大夫臉色一變。

這手指,這回直直指着景橫波身邊的宮胤,聲音也多了幾分不平靜,道:“這個人……是奸細!帶回府徹查!”

那家將一怔,看一眼宮胤,還未及說什麼,景橫波已經格格一笑,“吉小姐,這是人,不是貓。”

那手指依舊筆直指着,聲音多了幾分陰狠,“前幾日潛入飛馬軍的幾名奸細,其中有一人和這人很像!”

“吉小姐。”禮司司相再難保持沉默,急忙上前一步,道,“不可無禮,這是大王的貴客!”

那手指彈了彈,轎簾動了動,那吉小姐彷彿纔看見這邊朝廷官員似的,詫然道:“啊,原來是魏大人!魏大人怎麼今天在這裡,還護着這窺視我軍的奸細?”

魏司相臉色鐵青,冷冷道:“吉小姐。你是要令我國在他國遠道而來的貴客面前蒙羞是嗎?這位是姬國三王女,代表姬國女王前來向大王賀壽。她剛剛抵達蒙城,她身邊的人,如何能去窺伺你飛馬軍的軍情?”

景橫波笑吟吟道:“身邊人這詞兒用得極好,可不就是身邊人。這位,是本宮駙馬。”她也指指那轎中,戲謔地道,“吉小姐,你說話可真讓人捉急,你說,我姬國的駙馬,跑來窺伺你蒙國飛馬軍軍情?”

四面微微竊笑之聲,那吉小姐卻不知是聽不懂,還是性情執拗,冷冷道:“如何不能?姬國王女又如何?王女駙馬又如何?不過是一羣粗蠻無禮的高原女,在窮鄉僻壤裡關起門來稱王。聽說你們那騎駝羊,嚼紅果,嚼得一張嘴就是血盆大口?想想都噁心。你們山野女人之國本就低賤,一個駙馬也未必及得我府中家將高貴,他貪慕我蒙城繁華,潛入我軍中刺探軍情,有什麼不可能的?”

“唉,”景橫波喃喃道,“姬玟在,一定很生氣……其實我也有點生氣了……這世上怎麼這麼多作死的人呢?”

“你說什麼?”那吉小姐沒聽清,追問。

景橫波還沒回答,宮胤忽然轉過身,看了吉小姐一眼。

他只一眼,那吉小姐忽然便手抖了抖,隨即冷笑一聲,便要放下轎簾。

她也算反應快,可惜和有些人比起來永遠太慢。

宮胤一擡手,手上忽然多了一個人。

一個穿着華麗宮樣羅裙,梳着直髮,臉白得似霜,嘴和手卻紅得似血的小姑娘。

她一張臉生得過於平板,卻又很不符合年紀的塗着極厚的脂粉,白慘慘一片,這讓她的嘴看起來更加怪異,如午夜嗜血食肉的女妖。

蒙國官員們茫然地看看掛在宮胤手上的小姑娘,再茫然地看看那空了的轎子,才反應過來,轎中裝逼的吉小姐,已經拎在了“駙馬”的手上。

蒙國官員還沒想好是該勸阻還是該呵斥,那些家將剛剛反應過來怒喝着衝過來,那忽然換了位置的吉小姐還在發呆,宮胤已經拎着她,轉到景橫波面前,煞有介事比了比。

這個動作更奇異,衆人更一傻。

隨即宮胤道:“血盆大口?”

四面百姓吃吃發笑,看看吉小姐塗得血紅的微闊的嘴,再看看景橫波花一般的嬌豔紅脣。

吉小姐此時才反應過來,眼看身子懸空,衆目睽睽,羞辱感潮水般涌來,厲聲尖叫:“放我下來!賤民你敢——”

她在空中擡腿要踢宮胤,羅裙紛飛,但除了讓她姿態更難看之外,哪裡能靠近宮胤一分。

宮胤用一根手指勾着她衣領,拎得遠遠的,臉上雖無表情,姿態卻滿滿嫌棄,道:“粗蠻無禮?”

衆人看看微笑優雅的景橫波,又看看裙襪散亂的吉小姐,齊齊嘆氣搖頭。

“救我下來!救我下來!”吉小姐在宮胤手上尖叫,此刻眼底終於露出恐懼之意,不敢說狠話,只拼命向家將求救,可家將投鼠忌器,哪裡敢上前,那些趾高氣揚的家將,只好將哀求的目光投向蒙國朝臣隊伍,指望他們喝止。

“啊呀,老夫忽然肚子痛。”禮司司相一臉痛苦對副相道。

“許是早上衙門那豆腐腦不大好,卑職也覺得不大舒服。”副相反應很快捂住肚子。

“城門風大,幾位老大人身體不適,可不要再冒了風。”立即上來一羣年輕侍郎員外郎,將老傢伙們攙了進去。城門口蒙國官員頓時走空。

“救命!救命!你們敢在城門口傷人……”吉小姐聲音尖利,拼命空踢。

“如果這就是蒙國的高貴和美麗,”宮胤只淡淡一句,便蓋過了她的聲音,“那麼,就讓更多人瞻仰吧。”

說完他擡擡手。

手上人又不見了。

衆人順着那風聲軌跡,茫然擡頭,然後就在城頭旗杆上,看見高高掛着的花花綠綠的人。

宮胤一擡手,春水遞過雪白的絹帕,宮胤細緻地擦剛纔拎過吉小姐衣領的手指。

景橫波笑眯眯看着,她最喜歡看宮胤出手教訓人,他的做派似乎很裝逼,可他做起來最自然,有種人天生高貴,動動手指都是紆尊降貴。

“何必呢,”她歡歡喜喜看着上頭尖叫晃盪旗子一樣的小姑娘,眼睛彎如月,“掛那麼高,很難看啊,雖然她確實非常難看。”

宮胤手指一彈,絹帕隨風飄去,景橫波眼角餘光看見有兩個圍觀少女悄悄去搶,撞在了一起。

隨即她聽見宮胤聲音清晰而堅定地道:“夫人之美,豈容褻瀆。”

這一句,不僅她,所有人都聽得清晰。

語氣平淡,卻似宣告。

景橫波怔一怔,脣角慢慢彎起,一抹笑意,從眸深處點燃,蔓延,轉眼,光芒萬丈。

……

景橫波在城門口,和人發生衝突時,蒙虎就在城內大明坊的平王府內。

他面沉如水,站在窗前,背對着身後滔滔不絕說話的男子,始終一言不發。

那男子不停地喝水,嘴脣都幹起了皮,嘴邊泛着白沫子,可見已經說了很多話。

但這些話好像都沒效果,因爲蒙虎自始至終就沒回過頭。

男子說了半天,看看天色,悻悻搖頭——連同自己在內,說客來了三批,說得脣焦舌爛,可面前這個人就像鐵木一般,釘在地上,沒反應,不回頭,彷彿要用這樣的姿態,天荒地老地拒絕下去。

他最後只能嘆息一聲,無奈地道:“大統領,識時務者爲俊傑。說到底,也不用您付出什麼,不過是給您家老爺子寫封信……”看看面前那個巋然不動的背影,他最終還是搖搖頭,慢慢走了出去。

蒙虎聽着那個說客走出去後,隱約間似有大片腳步聲接近,慢慢冷笑一聲。

平王真是好算計。

要自己寫信給老爺子,說自己被俘,然後讓老爺子投鼠忌器,不得不放棄一直以來忠於王室的立場,投靠平王,在這蒙國攪起奪權亂政的血雨腥風,然後或者被狡兔死走狗烹,或者被百姓指着鼻子罵失節叛臣?

他蒙家是王族近支,多少年忠於王室,掌握軍權多年,就算現在不掌軍了,但老爺子軍中故舊門生遍佈蒙國,只要一句話,平王想奪位,最起碼就不會再被外部邊軍掣肘,獲得軍方的默認和支持。

所以平王才費那麼大心思誘他入陷阱,卻又待之以上賓,要的,就是這一句搖尾乞憐,要的,就是拿他的安危挾持他的家族。

蒙虎又冷笑一聲。

他在窗前坐下,看着日頭逐漸西斜,看着府中護衛來來去去,看着天光逐漸暗沉,平王府似乎已經放棄了說服他,這一天並沒有謀士前來。

他卻因此深深皺起了眉。

跟在宮胤身邊多年,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政事,但對於朝堂權謀爭奪的那些手段,他清楚得很。

平王誘他入網,絕不會輕易放棄,如果能令他自己寫信求援最好,但應該也會對他的拒絕有心理準備。

其實,只要他蒙虎在平王這裡,只要他“衝陣毀轅門”罪名在操作下成立,這封信無論寫不寫,蒙家都已經陷入了被動。

蒙虎緩緩擡起目光,看向已經漸漸發暗的天空,天色黝黯,起了點淡淡的星光,似他剛回到蒙國時看見的那口井,深邃、幽暗、微光盪漾,將一個欲待投井的少女蒼白的臉攪碎。

世道如天穹,蓋住多少隱私黑暗。

他的手,靜靜、緊緊按在桌案上,不知過了多久,桌面上留下了兩個清晰的掌印。

是印痕,也是決心。

要想不被要挾,只有一個辦法。

就是死亡。

……

因爲心情很好,景橫波一路進宮的時候,都帶着笑容。哪怕春水一路翻着白眼,她也不以爲杵。

按說外國使節會先住在驛館,沒道理第一時間召見,不過想見總歸都有理由,景橫波以需要向大王立即敬獻姬國神秘禮物爲由進了宮,當然,她身邊內侍捧着的鑲金嵌玉的華麗盒子裡,裝的是一把瓜子。

女王陛下的瓜子,難道不是神秘的重要禮物嗎?

一路進宮,景橫波已經感覺到了這宮中氣氛異常,引路的內侍看似目不斜視,卻總在偷偷瞟她手中的盒子,殿下的守衛將軍更是險些要求開盒,被禮司司相呵斥後才悻悻罷手。

景橫波只在心中嘆氣,想着老王混得真慘,連王宮似乎都被別人把持住了,害她一個女王進城,都要偷偷摸摸。

進入大殿後,第一眼看見高聳入雲的綠帽子,景橫波腦袋拼命地仰上去,依舊尋不着帽子的頂,她很擔心老王站起來,帽子就會把大殿的頂戳破,又擔心帽子萬一被什麼東西撞一下,會把老王的腦袋折斷。

就衝這見鬼的帽子,她覺得蒙國大王這個位置還是別做的好。

第一眼看見蒙國大王,她又覺得這個大王還是做下去的好,因爲反正這傢伙滿臉老人斑,眼圈青黑,離死不遠,好歹該在這個位置上壽終正寢。

不過她記得蒙國大王年紀似乎也沒老到這程度,如何衰弱至此?

殿上沒別人,門已經關了起來,蒙國大王由孫大夫扶着下殿,顫巍巍衝她施禮,又衝宮胤、耶律祁、裴樞施禮,看樣子功課做得很足。

景橫波在他下殿之前,就站得稍微斜了斜,她很怕那綠色的高帽子會在老王施禮的時候掉下來砸到她頭。

好在沒有,只是老王彎了腰之後一時直不起,帽子“啪”一下架在裴樞頭頂,裴樞扶起帽子順帶扶起老王的時候,臉也和帽子一個顏色。

看見衆人神情,蒙國大王也很直接,第一句便道:“本王離五十歲還差半個月。”

景橫波點頭,她就是以祝他五十大壽理由進蒙城的,可現在看來,他像八十。

或許是時間或者說生死太過緊迫,蒙國大王一句比一句直接。

“本王生了一堆好兒子,在長達二十三年的執政歲月中,兒子們先後反叛三次,暴斃三人,被暗殺三人,襁褓中便死去兩人。半個月前還剩女兒十一人兒子三人,如今只剩兒子兩個。最小的兒子才三歲。”

景橫波算了算年月,表示對老王的生育能力很佩服。

“本王的兒子們,不是所有人都心懷叵測覬覦王位,但好孩子,得朝臣愛戴的兒子,死得更快,更早。”

“現在,或許該輪到本王了。”

景橫波笑吟吟瞧着他,悠悠道:“大王這是希望朕幫你終結哪位的王者之運哪?一般來說朕克的都是當權的那一個。”

“那就自然不是本王。”蒙國大王笑了起來,滿臉皺紋似層雲垂落,越發老態畢露,“拜好兒子所賜,本王現在已經快被架空了。否則何必求到女王駕前。”

孫大夫低聲道:“臣所採之花,是爲了給大王解毒。大王中了毒,至今不知何人所下,這毒年深月久,下毒之期,當在十年以上。”

景橫波搖搖頭,覺得養兒子養出這種結果也實在是可憐。

或者王室都這樣吧,以養蠱一樣的方式來養兒子,自小放在競爭搶奪的環境裡,面對着世間最誘人的權欲誘惑,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最後養出一羣利慾薰心,不擇手段的後代,也叫自食其果。

“其實早早發現,但一直不知道是誰,如今蒙赫一死,答案呼之欲出。”老王笑容苦澀,“總不能是我那剛剛三歲的幼子。”

景橫波想着聽過的平王事蹟,這位當初可是有賢王之稱,忠孝仁義諸般讚譽,野性暴虐的離王蒙赫哪裡能和他比。也是,只有把僞君子扮到極致,才能騙過老王這麼多年,被他架空,被他滲入,被他把持,等到終於醒悟身邊那條惡狼是誰,也已經來不及。

“那麼,大王需要朕做什麼呢?”

蒙國大王轉頭,孫大夫從御案之下一個暗檔裡,取出一個玉盒,恭敬地捧了上來。

景橫波要去取,三雙手同時伸了過來,然後耶律祁微微一笑收了回去,裴樞怒哼一聲猛然甩手,宮胤平靜坦然地打開了盒蓋,邀景橫波同觀。

這樣的事情路上總會發生很多次,景橫波早已習慣。旁觀的人可未必覺得,孫大夫吸吸鼻子,看一眼面前這三個名動大荒的男人,心想能讓三個愛慕自己的、都極其優秀驕傲的男人如此和平共處,女王陛下調理後宮很有本事,大王如果能學到一半,也不會死那麼多老婆孩子了。

人才,果然能做女王的都是人才啊!文可經略天下,武可安邦定國,連納個王夫,都能不爭不搶,調理和諧。

景橫波哪裡知道人家對她的第一次產生敬佩是這個原因,她看了一眼盒子裡重錦封面,早已寫好的厚厚摺子。這是一封盟約,更準確的說是效忠書。白紙黑字清楚寫着蒙國王室永誓效忠女王陛下,並就經濟、國朝制度、乃至軍隊設置,都向帝歌做出的極大的讓步和臣服。

條件沒什麼可說的,比景橫波想象得還要謙恭退讓,幾乎將蒙國一半內政交出,甚至還提出,日後蒙國王族,以及蒙國即將接掌軍隊的將領,都會先到帝歌參拜王庭並學習,文官系統每三年前往帝歌述職,並且接受帝歌對蒙國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免和調動。

景橫波一路巡視大荒,所經之處王室凋零,和大部分王室都已經達成了效忠協議,獲得了相當多的利益和權力,可以說,她使用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征服方式,在避免戰爭造成國力巨大傷害的基礎上,盡最大可能將權力分散的大荒國體慢慢重塑,將天下之權往帝歌集中,但正因爲這種方式的懷柔和不觸動根本,所以她對六國八部的控制還存在變數,也不大可能在短期內達到徹底一統鐵板一塊的效果,六國八部太過分散,獨立已久,想要撬掉所有王室的根基,只會引起拼死反彈,各國處於自身利益和統治考慮,在效忠的過程中總在討價還價,試圖維持自家王室的統治權,軍政兩方面絕對不肯鬆手。然而今天蒙國的效忠書,卻是從根本上觸及了王權,將軍政大權交出,真正歸入帝歌麾下。

一旦將領由帝歌培養,官員由帝歌任命,蒙國王室其實也將名存實亡,和帝歌附郡沒有任何不同。

這是景橫波最想看見的,也是宮胤一直想做的,卻很難找到突破口,如今蒙國主動攤開了懷抱,一臉予取予求的姿態,景橫波心花怒放——開了一個好頭,以後便有例可循,大荒的統一,未見得便是夢想。

“大王如何捨得?”景橫波掂着效忠書問。

“如若本王爲人所害,自不能讓逆子得逞。如若本王贏了,也活不了多久,唯一的幼子繼位,三歲年紀,如何和周邊虎狼之國,身邊老謀羣臣相鬥?還不如交給帝歌,最起碼可保他一生安穩,可保蒙國百姓平安。”

景橫波微微點頭,老王養兒子雖然昏聵,關鍵時刻還是清醒的。

位子如果被篡了,他就要給篡位逆子留個膈應,算是對兒子的報復;如果沒被篡,身邊可信之臣已經不多,三歲小兒撐不住這綠帽江山,還不如做個太平公,在帝歌照拂下安享一生。最起碼,蒙氏的王位,可以一直坐下去,而不必被周邊各國各族吞併。

效忠書上已經蓋好了蒙國大王御印,景橫波毫不客氣,立即取出隨身小印蓋上。

“那麼,大王需要朕幫你做什麼呢?”

第二遍再問,語氣誠懇了很多,收了人家主動送上的大禮,可想而知必須要付出代價。

蒙國老王綠色的高帽子,在殿中微微顫動,聲音也在微微顫抖。

“殺子,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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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旬了,袋子裡有生出月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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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至喜至憂相愛第65章 情敵擡槓第37章 搶吻第1章 相認第29章 愛而不得而不得不愛第60章 坑爹的女王第51章 痛揍小三第102章 無悔第45章 寵愛第86章 以身相代第12章 繾綣相擁楔子第114章 大結局(三)第19章 你薰到我了第66章 閃瞎你眼第75章 他來了第58章 都是雞湯惹的禍第23章 這個雜役有點冷第107章 鬼火第37章 雨夜對酌第三十四章第96章 醜媳婦見婆家第20章 你摸的是我第60章 愛你的人,該給什麼第89章 第一卷完第84章 女神第43章 幹掉情敵第70章 登基第75章 素手忽翻,戟指向天第32章 向右國師求親!第106章 滿滿惡意的世界第73章 江山和他第47章 未來王夫第85章 有種你面具戴三層!第一章第22章 是她?不是她?第80章 救她!第37章 陛下有喜第38章 朕看中你了第26章 宰你真爽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66章 閃瞎你眼第108章 甜蜜蜜第57章 競選王夫(二)第76章 情深意重第26章 有仇必報第63章 並肩作戰第53章 又一場醉第53章 又一場醉第73章 羣壓第16章 追妻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32章 妖精打架第18章 各有花招第43章 糾纏第7章 辨珠第48章 我吃醋第35章 他的遠行第97章 龍家主母第14章 耶律祁的下落(二)第29章 愛而不得而不得不愛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81章 爾虞我詐第69章 最後的瘋狂(二)第94章 相見第18章 引誘與殺機第101章 那些年,那些愛第55章 上花轎和入洞房第67章 拯救帝歌第33章 覬覦男朋友者,毀!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29章 愛而不得而不得不愛第5章 兵變與反兵變第63章 你的正宮只能是我!第一章第23章 這個雜役有點冷第31章 秀恩愛與撬牆角第56章 美人計第35章 她的深情第八十八章第32章 向右國師求親!第38章 你又不是我老公第70章 一霎咫尺,一霎天涯第46章 今晚一起睡吧第95章 實習賢妻第60章 夜探寢殿第73章 表白第45章 逃妃第92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第9章 你敢看,我敢摸第56章 美人計第八十二章第6章 女王出帝歌第70章 登基第42章 盛放的愛第56章 美人計第44章 我的人,你碰不得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75章 下廚的男人第5章 兵變與反兵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