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一陣靜默,“大侄子”在苦兮兮地衝“嬸嬸”笑。
“嬸嬸”盯着“大侄子”看了半晌,忽然蹲下身,一把扯開裙角,轉身就走。
有一個大侄子,就會有一堆大侄子,她不想這個樣子給大侄子圍觀!
龍家未來主母和族中子弟的第一次見面,不該是這樣的!
然而好像又遲了,院門口呼啦一下,涌進來好些人,一大羣男男女女,看見這院中一幕,都“啊”地張大了嘴。
景橫波背對他們,閃也不是,不閃也不是,回頭打招呼也不是,不回頭也不是。
身後的竊竊私語,聽得清晰。
“啊,這就是女王陛下?”
“這就是咱們家主爲了她不愛江山愛美人的那位美人?嘖嘖……”
嘖嘖聲聽來非褒義。
“眼瞎了,眼瞎了……”有人在捂着眼睛呻吟。
“方纔街邊那個賣花姑娘我現在忽然覺得很高雅。”有人惆悵。
“白瞎了準備一路的讚美詩詞,我還是送給碧映樓的青青姑娘好了。”有人拔腿就走。
“我終於找到了我比家主強的地方。”有人洋洋得意,“我眼神比他好!”
……
是可忍孰不可忍!
景橫波磨牙,撲入屋中,掐住宮胤脖子搖晃,“你家人來這麼快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啊啊爲什麼不告訴我!”
身後一堆人嘩啦一下涌過來,窗口邊門邊頓時擠滿了人頭。
“放肆!無禮!粗俗!”出現了一個老者的聲音,滿滿憤怒。
“咦,有風格!”年輕的聲音充滿訝異和驚喜。
“感覺好一點了。”有人讚歎。
“現在看來其實也蠻美妙的……”有人重新審視。
“此刻我心情爲何忽然如此愉悅?”有人疑惑自語。
“啊哈哈哈那是因爲看見家主這個樣子我心甚慰啊我心甚慰。”有人開懷大笑。
“然也!原來惡人自有惡人磨。”有人小聲嘚瑟。
“不知道家主會不會被這位早上踢起來挑糞……”有人充滿憧憬。
……
景橫波掐着宮胤的手鬆開了,瞧了瞧他一臉無奈,撇撇嘴,不可思議地問:“這就是龍家子弟?這就是傳說中清高驕傲遺世獨立的龍家子弟?”
和身後那羣傢伙對她的幻滅比起來,她此刻的幻滅感還更嚴重些。
龍家哎,龍應世家哎,大荒歷史上煊赫尊貴的第一家族哎,連大荒的開國女皇都不過是他家家奴,何等的矜貴,何等的榮光,就算到如今龍家式微,那也依舊是傳說是標杆是所有人提起來便不由自主語氣凜然尊敬的嚮往,可現在她看見了什麼?
簡直像一羣七殺。
難道不應該個個都和宮胤一樣,走在空氣中人家都覺得空氣會弄髒了他麼?
“有什麼不對?”宮胤反手拉開她的手,淡淡瞥一眼那羣還在交頭接耳的族人,“以前倒是像我的,可是你真覺得像我很好嗎?”
“難得聽見你否定自己。”景橫波笑,“不,你有你的好。當然,如果他們只學到了清高驕傲的外表,沒能似你這般獨一無二的姿態,那還是不要像的好。”
宮胤的眼神很柔和,捏了捏她的手,“似乎第一次聽你當面誇我。”
“但我現在更想罵你。”景橫波霍然青面獠牙,“朕一世英名,今日敗壞在你的手裡!”
宮胤微微笑起,握緊了她的手,“沒事,只要你對我兇惡些,想必他們立即會重拾對你的崇敬的,比你用豔麗容貌鎮住他們更有效果。”
“你就這麼招人恨哦。”景橫波眯着眼笑。
“龍家人脫離世俗太久,再這樣下去會變成一羣怪人,龍家的武功本就絕情絕性,長久不溶於紅塵煙火,便會導致心性越發怪異。所以家族歷代,走火入魔、自盡、終身不婚娶的人很多,如果還要隱居,怕再沒幾十年,就真要絕後。”宮胤瞥一眼窗外,“所以驅趕他們入紅塵,讓他們去做那些以前不屑做的事,去經受所謂人間污垢,是我最近一直努力在做的事。”
“挑糞?”景橫波奸笑。
“其中之一。”宮胤毫無歉疚。
身後還在竊竊私語探頭探腦,景橫波覺得宮胤的初衷雖然很好,但似乎調教過頭了,這些傢伙已經無賴得連基本禮貌都忘記了。
她一轉身,手一揮,窗戶和門砰一聲關上,差點砸扁了那些傢伙的鼻子。
然後她收拾收拾自己,打開門,請那位老者,和南瑾以及那個原先伺候過宮胤的,叫春水的少女進來。
宮胤已經初步介紹過,這位叫龍翟的老者,算是他目前在家族中唯一的長輩,景橫波察覺到這位對自己有淡淡的敵意,這位伯父眼裡,想必南瑾纔是更適合宮胤的妻子。
三個人一進門,就齊齊盯住了杆子上晾着的宮胤的褻衣。
宮胤在咳嗽,景橫波十分坦然,一邊招呼客人,一邊順手將宮胤已經幹了的衣裳收了下來,拿到宮胤牀頭,纔對客人們笑道:“諸位好久不見,抱歉此處簡陋,不好招待。”
龍翟冷哼一聲,看一眼景橫波,眼底厭棄之色一閃而過——放浪無行的女子,更害得家主真氣流失,哪裡比得上天生藥鼎的明珠?
男人,總會爲美色所惑!
南瑾看一眼宮胤,默默拿出一個包袱,景橫波很自然地便接了過來,翻看了一下是衣物,笑道:“此處購衣不便,有勞明珠細心,還記着這個。”
南瑾咳嗽一聲,轉過頭不答。那少女春水看一眼明珠,咬了咬脣,低下頭。
只有她知道明珠從昨夜一直梭巡在濮陽城沒有閤眼,是明珠最早發現家主狀況不大對一直遠遠跟着,因爲明珠衆人才能第一時間看見景橫波的記號立刻跟了來,也是明珠,尋找家主過程中還不忘記給他備好衣裳吃食藥物,想着這貧民窟裡什麼都不方便,然而巴巴地帶了來,轉眼就被景橫波輕描淡寫地接了去,甚至不能親自送到宮胤面前。
而在之前,明珠等了宮胤這麼多年!
景橫波就好像沒看見南瑾的低落和春水的憤慨,也對龍翟的不屑視而不見,笑道:“既然有衣服送來,各位能否先回避一下,讓他換件衣服?”
宮胤卻道:“你們可有乾淨的合適的衣服?尋一套給女王,她雖說要改裝,但這衣服實在質料也低廉了些,穿着怕不舒服。”
南瑾臉色又變了變,春水皺眉道:“沒有……”卻被南瑾拉住,隨即她淡淡道:“我去想辦法給女王尋一套好些的來。”拉着春水出門。
龍翟則不客氣地對景橫波道:“還是請女王先回避吧,老夫得瞧瞧家主的情形,這衣服也是老夫幫忙換了方便。”
景橫波不以爲杵,笑着頷首應了,關了門和南瑾春水一起出來,那羣年輕子弟已經散去,不知道去了何處,隨即她聽見那羣暗娼們,三三兩兩地回來,經過過道,每個人臂彎裡都挽着人,一路調笑着回來,仔細一看,可不是龍家的子弟們?
隔壁院子也有迎客聲響,這邊的姑娘毫無顧忌地互相打着招呼,“喂,今兒生意不錯?”
“是啊,來了一羣童子雞。”姑娘們笑。
“猜猜這回得買幾個鍾?”有人興致勃勃地問。
“半個時辰頂多!”
“要我說一刻鐘,可惜老趙不賣一刻鐘的。”
……
景橫波看着那羣聽不懂行話的傢伙,摟着女人,得意洋洋從自己面前過了,忍不住暗搓搓地笑了笑。
如果這羣童子雞,知道自己被這羣暗娼認定一刻鐘都堅持不下來,不曉得還笑不笑得出來?
景橫波心情挺好,覺得宮胤把子弟們調教得滿身煙火氣也好,否則此刻如果是一大羣雪白白直挺挺的龍家子弟,格格不入地在這裡,那分分鐘就被發現了。
她想和南瑾攀談幾句,問問龍家怎麼能這麼快過來,外頭情況如何,但還沒開口,就見南瑾匆匆走開,而那少女春水,則站離自己遠了點,側着臉,一臉不願理會的態度。
景橫波挑挑眉,也便不說話了,她不是不知道南瑾和宮胤的關係,也不是不理解她的心情,但是這世上什麼都可以讓,唯獨愛情不可以。
她做得坦然,不打算照顧南瑾心情,就是因爲她覺得,長痛不如短痛,說到底她和宮胤之間再插不下別人,那又何必給別人希望。
然而看在龍家這些看着南瑾長大,一心希望南瑾和宮胤在一起的人眼裡,她一定是個絕情又無恥的女人,故意刺激可憐的南瑾。
景橫波吸了一口氣,摸了摸肚子——寶貝兒,管他們怎麼反對,你娘一定會像征服你爹一樣征服這羣骨子裡鼻孔還長在天上的龍家人。
趙家老大腳步急匆匆地過來,看見她身邊多了陌生人也不問,在這裡開店的人,都很有眼色,只是將一張頗爲精緻的請柬遞給了她,道:“今晚有萬象易賣大會,姑娘不妨問問你那位主顧,可願去參加?”
“萬象易賣大會?”景橫波翻看了一下請柬,有時間地點,主辦人是這片街區的老大黑三爺。
“是咱們這兒獨有的售賣大會,這裡臨近港口,龍蛇混雜,正是濮陽乃至蒙國整個南部最大的隱私貨物交易之地。一些違禁犯忌的東西,只有在這裡纔可以順利脫手。因爲參加的所有人,不報姓名,不露真容,盲賣啞賣,一旦交易完成,絕無任何瓜葛。黑三爺會爲此擔保。所以在這裡買一些平素買不到的東西,十分安全。萬象,是指這大會什麼東西都賣,只要你出得起價,易賣,是指一般不接受銀錢,只接受以物易物。”
也就是個黑市地下拍賣場,景橫波對此興致缺缺,隨手翻着請柬,問:“那一般會有些什麼?”
“這可說不準,除了事先將東西報備給賣場的買家,也有很多人臨時拿出東西來售賣。就目前來說,好像這一次孫老爺子會賣掉他的一樣祖傳靈藥,或者可以出手行醫一次,條件是他需要找到一個人。”
“一個人?”
ωωω ●ттκan ●℃ O
“一個能力特殊的人。”趙老大神秘兮兮地道,“據說孫老爺子需要去採一株奇藥,但那東西特別古怪,生長在極險峻狹窄之地,高手都難飛越立足的那種地方,而且需要在極快時間內採摘,採摘過程中,不能以手觸摸,也不能以金鐵之屬挖掘,需要以特製工具挖掘,挖掘本身要特別小心,花費很長時辰,偏偏那地方根本不允許人長時間站立……總之那條件各種苛刻也各種矛盾,完全是在爲難人,絕頂高手也做不到啊……”
景橫波揚揚眉——這完全是在爲她量身定做啊。
她沒問孫老爺子是誰,聽趙老大那口氣,這附近所有人都該知道這位老爺子纔對,她一問就會露餡,不過也不難猜,八成就是那讓黑三爺也不得不供着的名醫。
不過她不打算去趟這個渾水,經歷的事情多了,對陰謀有直覺,這事兒裡透着詭異,像衝自己來的。那孫老爺子的靈藥又怎樣?她是女王,擁有的靈藥還少?宮胤的問題,來自於血脈和經年累月的毒,若隨便一個神醫能治好,早就沒事了。
拿了請柬,謝了趙老大,正準備回屋把請柬給扔了,就見門砰一聲推開,龍翟氣急敗壞地走出來,低聲咆哮道:“怎麼弄成了這樣?怎麼弄成了這樣?明珠呢!快把明珠找回來!告訴她彆扭捏了!藥鼎再不用,家主就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