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刺殺,全城大搜查,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平民百姓,所有房屋都被禁衛軍進入,翻了個底朝天,卻一無所獲。
黑暗中,有人推開了月黑堂被封閉已久的大門。
漫天星光下,金璜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杜大人,別來無恙。”
“刺客是你的同門?”
“我的同門?不是被你們殺光了嗎?”金璜淡然一笑,將手中茶盞一飲而盡。
杜書彥:“你爲什麼在這裡?”
“這是我家,我還能去哪裡?”金璜冷笑。
杜書彥搖頭:“你本不屬於這裡,你是……”
“鎮國將軍戚雄的女兒戚婭,”金璜笑了笑,“那麼小家子氣的名字,哪有我現在的名字好,有金有玉,十足的富貴。”
杜書彥輕輕嘆了一口氣:“本不該如此。”
“可是已經如此了,我又能怎麼辦。太子監軍,貪功冒進,若是勝了,那自然是太子之功,敗了,則說是我爹指揮失當,擔下了全部罪責。”
金璜看着杜書彥,又是一笑:“我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爲違了王法。滿門抄斬,又豈能漏了我一個?大概,這也是註定我這輩子就要跟王法對着幹。”
“那麼我呢……”門口傳來鳳歌的聲音,她一身便裝,頭上也無多餘裝飾。
聽見鳳歌的聲音,金璜轉過身,不看她。
鳳歌:“你不是要殺我的嗎?爲什麼連看我一眼都不敢?”
金璜咬着牙,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在杜書彥之下,只要自己一動,就會被他制住。
既然跑不掉,逃避也沒有意義,金璜轉過身來,看着鳳歌:“陛下想怎樣呢?殺了我?”
鳳歌看着她的眼睛:“我們一路行來,你就沒有一點留戀?”
金璜:“我會跟在你身邊,就是爲了殺掉你,順便掙點錢,你可別太自作多情了。”
“是嗎?”鳳歌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可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的。說話從不留情面,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卻總是會出現的朋友。”
“那是因爲,我不能讓你死在別人手上。”金璜的話說到這裡,已經是蒼白無力的辯駁。
鳳歌笑笑:“爲什麼今天出現在瓊林苑的人卻是你的同門,而不是你?”
“他報他的仇,跟我有什麼關係。”
話說到這裡已經有些無理取鬧了,前面還說不能讓她死在別人手上。
素來伶牙俐齒的金璜心已經亂了。
戚家出事的時候,她甚至還不記事,報仇什麼的,只不過是字面上的概念。
但是月黑堂對她來說,就是她的家,雖然裡面一幫討厭的親戚,但是,到底也有美好的回憶,要殺鳳歌與其說是爲報戚家之仇,不如說是爲了月黑堂裡死去的那兩個朋友。
鳳歌知道,以金璜的性格,話說到這裡就可以了,逼得太緊,她就會不管不顧的直接翻臉。
於是鳳歌話鋒一轉:“你的那位同門,還是快把他交出來,謀刺朕之事,朕可以不予追求,但是他佔了今年新科取士的一個名額,害我少得一位賢才。”
此時金璜的情緒也穩定下來,看着鳳歌,忽然笑出聲:“你真有意思,一個要殺你的刺客,你卻還想招攬他?”
“管仲射了姜小白一箭,如果不是姜小白攬他爲相,也成就不了齊桓公的霸業。”鳳歌笑笑,“齊國也就嘉南道那麼大吧,難道我還不如一個小小的國君?”
在金璜面前說話久了,鳳歌又不由自主的稱起“我”來,就好像回到了數月前,兩人一同闖蕩看世界的時光。
“我不會把他交出來的,不過,你也沒有缺賢才,趙惟正,確有其人,被點爲探花的試卷,也是他寫的,而不是我的同門。真正的趙惟正,現在應該還在雲來客棧裡,大概剛剛醒來。”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彼此相對無言。
金璜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轉身就要離開。
鳳歌忽然叫住了她:“林翔宇,已經調入工部了。”
“得償所願,他一定很高興。”金璜淡淡應聲。
鳳歌:“謝完恩,他第一句話,問的是你。”
金璜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他還是那麼不懂官場規矩。”
“你對他無意?”
“我只當他是朋友。”
男女之事,從來只能自願,無法強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雖是傷感,卻也無奈。
金璜忽然想到了什麼:“那麼你呢?聽說北燕、東寧、西夏都向你遞了求婚書?”
“嗯。”
“有沒有看中的?”
“看不看中,又有什麼要緊。”
金璜點點頭:“那麼,再見,也許……再也不見。”
鳳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又輕輕嘆了口氣。
“陛下,是否要再追查刺客?”
“不必了,沒有必要。”鳳歌笑笑,“先把朕的探花郎找回來吧。”
雲來客棧的老闆無辜的看着面前的捕快們:“我真不知道啊,那個趙相公,他不是考上探花,當官去了嗎?如何又向我來要人呢?”
“他房間裡可還有人?”
“應該……沒有了吧。”
瓊林宴不過是前一晚的事,老闆還沒命人收拾,尋思着要不要把趙惟正住過的那間房給好好裝修一下,掛個牌子說這是探花住過的,興許會有不少人想要住上一晚沾沾喜氣。
在老闆的帶領下,捕快們到趙惟正住過的門前,
老闆敲了幾下門,門裡無人,推了推,門卻是從裡面被反鎖的。
不耐煩的捕快一腳把門給踹開,只見裡面行李與隨身所用的東西都好好的擱着沒拿。
窗戶卻是大開,桌上的書頁正被風吹的“唰唰”直響。
牀上被褥凌亂,卻沒有人。
“被窩裡是冷的,走了有一段時間了。”
老闆見有人,而且還是一位貴人,在自己店裡失蹤,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旁的夥計也是瑟瑟發抖:“我們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杜書彥和顏悅色的笑道:“不必驚慌,這事,肯定跟你們沒關係,只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從他們的口中得知,在開榜的那一天,老闆見到的趙惟正已是一副病容,在出席瓊林宴的時候,卻又恢復了公子如玉的模樣。
“大概那個時候,就已經是李墨一喬裝的。”杜書彥瞭然。
他微微閉目,腦海中浮現出了整件事的過程。
趙惟正中舉之後,無錢打賞,李墨一冒充家人,將趙惟正扶入房中,弄暈了他,自己喬裝改扮成了趙惟正的模樣,只爲刺殺。
而趙惟正,就這麼被他扔在客棧裡。
帶走趙惟正的另有其人。
房間裡沒有打鬥的痕跡,說明趙惟正沒有反抗。
趙惟正的家世在他考中之後,就已經被查了個底朝天,不過是一個鄉下農人的兒子,誰又會跟他過不去?
杜書彥一邊想着,一邊打量着房間裡的東西,除了簡單的行李之外,還有很多很多的書。
舉子帶書不稀奇,但這麼多書,實在扎眼。
老闆說,這是他來京城之後現買的。
現買的?
杜書彥隨手拿起一本,書很新,幾乎可以說完全沒有翻動過。
而這些書,都是一些與應試有關的內容,對於杜書彥來說,都早已耳熟能詳。
“都已經到京城來應考了,還臨時抱佛腳?”杜書彥搖頭,書都這樣新,短短几天的功夫,他能看得了多少?
看着那一本本的書名,杜書彥回想起,趙惟正的答卷裡,有大量的引經據典,而所引用之句子,的確就是出自於這些書中,甚至還包括一些比較生僻的典故。
“難道,他真的過目不忘?”杜書彥相信世間有這樣的人才,但是,不相信這只是巧合。
天下的巧合,都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自從他住進來之後,你們這裡有沒有發生什麼異狀?”
老闆想了想,搖搖頭,夥計卻插話道:“開考前幾夜,總有人半夜在屋頂嚎,嚎得大家心慌慌的,卻又不知道是誰。那個聲音啊,像野獸一樣,可嚇人啦。對了,這位趙相公,每次起牀都比別人遲,別的舉子都已經吃完了,他才起牀,我記得特別清楚,第一天還忘記給他留飯,巴巴的讓竈上開火現做的。別人都起早貪黑的看書,就他不着急。”
應試這等大事,他卻能如此淡定,而以他的資質,卻遠達不到有恃無恐的程度。
是什麼給了他自信?
賄賂考官、考場作弊?
他還沒這個資本,
那就是他的身體起了什麼變化,可以讓他對自己的頭腦充滿了自信。
藥!
祀星族精於製藥,用藥,而他們的人,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京城附近。
杜書彥本能的就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
趙惟正也許只是一個試驗品,現在失蹤,是因爲有人需要他的身體,瞭解服藥後的反應。
再向周圍的人瞭解趙惟正的行蹤,常年在藥店門口擺攤的小販說,見過趙惟正進了幾次藥店,最後一次還很慌張的從藥房裡跑出來。
藥房老闆本不想承認,但是人證好幾個,實在是沒辦法,只得實話實說。
“那個賣藥的人,我真不認識,我也不想買他的藥,是那位趙相公,他自己非要買的!”
捕頭看着他:“你根本不知道那個人給的是什麼藥,你也敢放在店裡寄賣?”
“我,我,我真不知道,那真不是寄賣,那位趙相公吃完以後,當真是過目成誦,我就想把那瓶藥留下來,自己看看能不能嚐出來裡面都放了些什麼東西,萬一當真有效,我也可以照着仿製。誰知道,那趙相公就出事了呢,我苦勸過他,可是他不聽啊。”
“那個賣藥的人呢?”
“就見過他一次,後來,再也沒見過。”
“他長什麼樣?”
“長的……長的……就不像咱們這的人,大概,跟我差不多高,有山羊鬍子,別的,別的也沒有什麼了啊,看起來就是扔在人堆裡就找不見的普通人啊。”
這種普通人,是最難找的,連說都說不出來。
“我見過那人,我可以畫出來。”一個弱弱的聲音傳進來,杜書彥轉頭,是一個穿着布衫的書生。
杜書彥:“你什麼時候見過?”
書生答道:“那日我正巧路過藥鋪,無意間往裡看了一眼,正好看見趙相公,剛想跟他打招呼,看見他從那個人手裡接過一顆藥,吃了下去,然後我就走了。”
說話間,藥鋪老闆已經在杜書彥的示意下給他準備了文房四寶。
那書生搖搖頭:“我不用毛筆,求店家廚下燒過的木柴一用。”
很快,一頭被燒得焦黑的木柴就遞在他手裡。
不過寥寥數筆,一箇中年乾瘦男人的形象就已經躍然紙上,神形兼似。
“對,就是他!”藥店老闆激動的指着畫像。
杜書彥點點頭,將畫收下,稱讚了一句:“不過一眼,便能畫的如此形像,兄臺的記憶力與畫功可稱雙絕。”
“繪畫不過是微末技法,入不得仕,上不得檯面,當年大畫家閻立本也令子孫不得再習畫,如今想來,都是血淚教訓。”那書生嘆息,“如我這般,會畫畫又如何,再一次名落孫山,也不想再考了。”
杜書彥笑道:“技藝從來不壓身,若閣下有意,我可以給你一份差使。”
緊隨杜書彥身旁的雲墨暗地做了個鬼臉,心說:“公子又在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