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過招,一舉一動便分高下。
死纏爛打,非要大戰三百回合的,那是無賴。
事實上即便兩人實力相當,真正過招也真的就只在一吸之間。
一個呼吸,孰強孰弱,誰的運道更好,另一人便成槍下亡魂。
在天罪眼中,老嫗很強。
在老嫗眼中,天罪強到沒朋友。
尤其那蔑視蒼生一樣的氣勢,讓老嫗心中泛寒。
天罪不害怕了。
不是因爲自己能夠躲過對方的攻擊。
還因爲他突然發現,淨土宗的槍法表面上博大精深,但真的不如黑鐵騎的槍。
“公子修爲真是高深莫測。”
“不,只是你們淨土宗的槍法真的不如黑鐵騎。”
“這……公子只怕是說笑吧?”
“不,真的不如。”
天罪輕輕點了點頭,向前一步,伸手輕輕撫摸老嫗雪亮長槍。
輕易的說道:“槍很好,怕是要有一品,世間難得。但太乾淨太漂亮了,武器不應該這樣漂亮。”
老嫗皺眉道:“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天罪嘆了口氣,仰望天空,平靜說道:“黑鐵騎,大家僅僅是知道他們的傳奇,卻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成立的,他們……是從何而來?又是如何傳承延續?如何成爲如今名動大陸的黑鐵騎。
其實……一切都來源自一場戰爭。
千百年前,北齊最爲強盛,一國佔據大陸一半領土,更是將臨近的東晉壓縮的只有彈丸之地,苦苦掙扎。
終於,那一場大戰爆發了,北齊勝,則世間再無東晉。
沒有人相信東晉會贏,即便東晉自己。
他們擁有最弱的國力,還擁有最笨的國主。
無理取鬧,紙上談兵,蠢笨之能讓整個大陸嘲笑。
而這位愚蠢的國主,再次做出一個愚蠢的決定。
耗盡東晉所有國力,組建最精銳的三十萬大軍,不防守,反而直上北齊,要跟北齊在極北之地來一場世紀大戰。
而他們將要面對的,是本土作戰的二百七十萬北齊大軍。
勝算?想都不用想。
紙上談兵,總有紙上談兵的表面聽上去彷彿有些道理的戰術。
東晉的戰術很簡單,表面上也很正確,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北齊的補給線,三十萬大軍盡數秘密潛入,佔居高之地,待機埋伏,將補給線一舉殲滅,從而讓北齊二百七十萬大軍成爲無根之萍,在要吃沒吃要喝沒喝之中盡數覆滅。
於是,在那極北之地,一向生活在溫暖氣候宜人之地的東晉士兵,身上只穿單衣,在冰雪之中要埋伏三個時辰才能等到北齊的補給部隊到來。
他們就那樣埋伏在雪地之中,流一滴淚,未到腮邊便以成冰。
整整三個時辰,從太陽高照到夕陽西落。
當北齊補給部隊到來之時,當進軍的擂鼓響起之時,能夠站起來的……卻只剩下八百人。
當……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凍死了,不再動了。
那些人轉過頭,喚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凝固了,呆滯了,隨後將手伸到袍澤的懷裡,掏出一塊小小的令牌,緊緊的揣進自己還在溫燙的胸膛。
只說一聲……
‘兄弟,老哥帶着你一起去戰鬥!’
八百人,破衣爛衫,從山坡上衝下,面對北齊二十萬補給部隊。
狂叫着,瘋狂的,毫無退縮,毫無膽怯的……彷彿他們纔是人數佔優的那方一樣,衝了下去!
據北齊的記憶,他們看到了一羣瘋狂的人,不可理喻的人,拿着最簡陋的兵器,穿着最單薄的衣衫,從山上向他們衝過來,何其可笑?
可笑嗎?
二十萬大軍,卻無一人迎戰。
被這八百殘兵敗將一路追擊到道路邊緣,士兵散,補給亂,一把大火將百萬大軍的補給全部少了個乾淨。
北齊因前線無糧,只得撤回大軍。
再積累起可以這樣一戰的資源,卻是在十年之後了,而這十年時間中,東晉因爲國主暴斃,新任國主參政,也終於緩了過來,有了一戰之力,讓這場侵略戰不了了之。
整個大陸都說那屆東晉國主是中興之君,幾乎所有人都選擇性的忘記了這場戰爭的結束其實是因爲一次巨大的錯誤,卻奇蹟般的勝利。
大家只知道有這樣八百人的部隊,成爲了東晉的脊樑骨。
黑鐵騎最開始的八百人,就是那場戰爭中唯一倖存的八百人。
其實他們可以說是失敗了,在近乎白癡的戰術下徹底失敗了。
但他們又成功了。
以此一仗,讓全天下人都看到了東晉的氣度和骨氣,讓那些蠢蠢欲動想要瓜分東晉的國家們,好好的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實力,還有……他們自己的膽量。
所以黑鐵騎的槍,是中興之槍,是骨氣之槍,是附帶了數十萬袍澤靈魂之槍,是絕境中拼死一搏,悍不畏死之槍。
那纔是槍!
淨土宗這槍法即便再華麗,再玄妙,又豈能跟那種槍決出一個高低,比出一個上下?”
“這……”
老嫗眼皮一陣狂抖,她真的沒有聽說過這件事,但她卻堅信這件事的真實性。
畢竟,在那一段歷史之中,北齊的撤軍是那樣的‘匪夷所思’‘不堪琢磨’,原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北齊羞於說出口,而東晉也羞於說出口。
老嫗掙扎道:“那……那也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黑鐵騎,又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實力和覺悟?”
天罪輕輕一笑,繼續道:“現在……就沒有了嗎?呵呵,老前輩應該知道,黑鐵騎有一種規矩,只有兩種情況能離開黑鐵騎,一種是死了,另一種是立下救國之功,歷史上黑鐵騎數次死光,更是立下四次救國之功,可是能活着走出黑鐵騎的,總共只有三人。
老前輩知道那第四個人出了什麼事嗎?”
老嫗搖了搖頭。
天罪道:“有一次,東晉出現了叛亂,國主的親弟弟試圖謀反,而且也差一點就成功了,他先是佔領了國都,隨後趁着國主出門打獵之時,派出數十萬大軍圍攻,而當時國主只帶了十萬人。
萬幸,其中便有黑鐵騎。
這一戰,雙方死傷殆盡。
戰至終盤,由黑鐵騎數名士兵護送國主突圍,成功了,才保住了國家。
在突圍之中,最後一位將國主送出去的,面對追來的數百快騎,決定一人獨力抵擋。
背後聽着國主的吼叫和不甘,他直接將國主的旗幟插在自己的腳上,彷彿是擎天之釘,將自己狠狠的頂在地面之上,誓死拼鬥,直到戰死,身軀依然不倒。
國主脫險後,只說,東晉黑鐵騎血性不失,則國不滅!”
這些信息,都是天罪在東晉之時聽到了,活着……聽倖存者親口說的。
其中就包括曾經在那場戰爭中依然活着的,高樓上的一位老者唏噓而言。
他清晰的記得當時那位老者用平淡的聲音說出這樣的故事,蒼老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動着,淚眼婆娑。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軍魂。
黑鐵騎便是東晉之魂。
而每一個軍隊都有自己的魂。
黑鐵槍,便是黑鐵騎之魂。
見識過他們的那些樸實無華的槍法,天罪自然就看不上這淨土宗花團錦簇的槍術。
而天罪自己,更是有幸成爲了黑鐵騎一員,當然,這又是另外的故事。
所以他如今站在這裡,身後並非孤單,而是站着七百九十九名黑鐵騎,還有……歷史上無數的英魂。
他感到自己無比的強大。
突然伸手,天罪手中出現了一柄黑色長槍。
太過粗糙,好似隨便那一塊鐵,隨便敲打出一個大概的形狀,便成了這柄槍。
只不過這柄槍卻完全不像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是第一任黑鐵騎隊長所用之槍,代代相傳,不是供起來,反而要使用,幾乎參加了每一次黑鐵騎的戰鬥。很多次都是戰爭之後被其他部隊給撿回去的。
一次一次,添上新料,不停鍛造,喝着血,染上新傷,一遍一遍,一年一年,方成這柄看似醜陋的槍。
卻帶着黑鐵騎的軍魂。
曾經有無數次,東晉歷任國主都想把這柄槍收來,掛在自己的金鑾殿上,可是從未成功過。
它如今卻跑到了天罪的手中,說來也是奇怪了。
伸手揮舞兩下,隨後鬆手,用控物之法讓黑色長槍在空中漂浮。
天罪說道:“老前輩能否讓在下施展一下黑鐵騎的槍法?”
老嫗的眼睛又抖了兩抖,她認得這柄槍。
世間玩槍之人,又有誰會不認得這柄槍吶?
突然嘆了口氣,老嫗說道:“公子果然並非常人,老身自愧不如,便不再阻攔公子了。”
天罪微微點頭,說道:“謝謝。”
老嫗卻甘然受之。
這聲謝謝並非只因爲老嫗的退讓,還有老嫗的無私。
之前施展這淨土宗的槍法,絕對是淨土宗槍法中最深奧最博大精深的幾招,卻並無取了天罪性命的意圖,爲何?無非是要給天罪提個醒,讓他知己知彼。
這樣將自己整個門派的軟肋告訴給天罪,也值得天罪說一聲謝謝了。
天罪微微拱手,收了黑色長槍,邁步向下一座山峰走去。
老嫗在後面說道:“老身配公子走一趟。”
天罪愣了一下,隨後點頭再次說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