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
天罪的記憶中,在自己曾經那個世界有這樣的傳說。
人死後,要走一條路,便是黃泉路。
路的盡頭有一條河,成爲忘川河。
河上橫着一座橋,名爲奈何橋。
橋頭有一塊石頭,上書‘三生石’,從這塊石頭上人們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和來生,了卻於心,嘆一口氣。
獨自走上橋樑,那裡有一位賣湯水的老婆婆,喚之孟婆。
這便是孟婆湯。
孟婆湯喝與否,全憑自願,但從古至今,也沒有一個人在看過三生石後還會選擇‘記住’。
喝下,遺忘,走過橋去,又是一個新生,充滿未知的嶄新人生。
奈何橋,記憶往復,生死輪迴,全在這一座橋之上,何其宏威?
而天罪,在沉睡之後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心境還是有些動盪,險些失了本心,讓自己多年的修爲付諸流水。
“這裡……這裡是奈何橋?”
天罪苦聲問着。
還不等老婆婆回答,‘門’就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輕盈而快速的腳步聲,接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就走了進來,五顏六色的衣服上滿是各種銀器裝飾,好似天罪那個時代苗族的服裝,走起路來響動十分好聽。
婦人光着手腳,衣袖一直到手肘,一雙美好的小腿也露在外面,晶瑩剔透。
不過天罪卻沒有關心這些,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婦人手中捧着的一鍋湯水。
他臉色更苦,嘆息道:“這是……要讓我喝掉嗎?可是我還沒有看到三生石。”
婦人愣了一下,趕忙過來伸手摸了摸天罪的額頭,隨後鬆了口氣道:“燒總算退了,還以爲有說了胡話……你醒了啊?來,喝點粥吧,農家小院沒有什麼好的,勉強果腹還是可以。”
天罪愣了一下,隨後趕快點了點頭。
婦人拿起一張破氈子裹住天罪的身體,將熱騰騰的一碗粥放在他的手中,讓他雙手捧着。
熱粥傳來氣息抵消了這個草屋中那種讓人作嘔的溼氣,給天罪帶來一絲溫暖和乾爽。
他張開嘴喝了一口,沒什麼味道,只是有一些苦,彷彿是……什麼樹根還是其他東西。
“這……這是什麼?”
天罪忍不住問的,話說出口,他自己也十分後悔。
果然,那婦人一臉羞愧,低着頭小聲說道:“是菩薩樹的樹根……”
“菩薩樹?”天罪愣了一下,隨後就沒有多問了。
菩薩樹他不知道是什麼,但他知道‘觀音土’,人們在飢餓和絕望之中,會吃一種白色的粘稠的土,口感很像面,吃到肚子裡面又不會消化,撐起胃來,讓人有一種‘飽食’的錯覺。
但它真的一點都不會消化,一直停留在胃裡面,最終將人脹死。
很多人知道這個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去吃。
就像有人說的那樣,即便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這是一種自我安慰的結束自己生命的辦法。
從另一方面來說,說不定也是一種天地的‘慈悲’。
不過樹根要好上很多。
它們雖然不易消化,幾乎沒有任何營養,但終歸能被‘送出體外’。
婦人明顯很善於操持家務,樹根被她剝的很細,一根根彷彿頭髮絲一般,又煮的爛了,軟了,輕輕一咬就會斷,彷彿真的是某種食物一樣。
天罪喝了一大碗,全身也有點暖洋洋。
放下碗,歉意一聲後說道:“抱歉,在下還沒有感謝姐姐,謝謝姐姐救命之恩,只不過……姐姐是如何找到在下的?”
那婦人捂嘴一笑,收了碗,說道:“你果然是外面來的人。”
就不再說下去了,餵了那老婆婆,捧着鍋又出去,隱約的聽到她喚了幾聲,來了幾個孩子,聲音又是熱鬧又是歡快。
顯然在吃那鍋東西。
天罪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看着身上裹着的氈布,感受地面上傳來的陣陣涼意,尤其……方纔婦人推開‘門’的時候,明顯有一股寒風吹進來,透心的冰冷。
而且溼氣也很重。
怪不得這屋子裡面要不停的燒着火,把整個屋子都染成了黑色。
天罪還是疑惑,什麼叫做‘外面來的人’?本想轉頭問問那名老婆婆,卻發現她已經睡着了,歪着靠着牆壁,在火堆旁睡了起來。
皺了一下眉頭,天罪忍不住又笑了一聲。
掙扎的站起身,驚訝的發現自己的體力竟然稍許有些恢復。
他驚喜的試圖用自己的神識檢查自己的病情,卻又失望的發現,他體力是回來了一點,但他竟然連控物之法都徹底失去了!
舉手,指揮地面上的塵土……毫無反應。
深深嘆了口氣,身上依然粘稠的難受,尤其這個屋子也讓人有些壓抑。
他選擇出去看看。
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推開‘門’……
一瞬間,彷彿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
之前的詭異沉悶,都被一片喧囂所取代,其中還有彷彿永遠都不會停歇的歡笑聲。
滿滿都是人,快速的來回走動,歡笑着,喧鬧着。
舉目一望,大約三十多個這樣小小的草屋座落在周圍,人們都從房間中出來,圍着中間幾個篝火做飯,吃吃喝喝,歡笑不斷,炊煙與鍋中的熱氣,還有人們口中噴薄出來的霧氣,將整個小場地映襯的無比熱鬧。
秋高氣爽。
天罪只有這樣一個感覺。
呼吸一口空氣,冰涼的氣體進入口鼻,冷冽的小刀一樣,卻讓人精神爲之一振。
全身的溼氣也快速在這寒風中散去,讓身體都感覺輕了幾分。
但僅僅這一瞬間……
“阿嚏!”
天罪直接一個噴嚏打了出來,讓虛弱的他一陣天旋地轉,險些就直接昏了過去。
這個聲音驚動了在場所有的人,大家都快速轉身盯着天罪,一時間所有的喧囂與熱鬧都消失不見了。
“哎呀,你怎麼能出來吶?快回去,不要受了風寒,那就危險了!”
婦人第一個反應過來,趕忙跑到天罪身邊,將他身上的氈子裹了又裹,就要把他往屋子裡面塞。
可是天罪真的是不想回去,太悶了,太潮溼了,熱和冷相沖之下,讓他有種崩潰的感覺。
“我身上的病我自己清楚,還是出來呼吸一下這新鮮空氣纔好,如果總憋着,反而會嚴重的。”
婦人眉頭緊鎖,顯然是聽不明白天罪所謂的‘新鮮空氣’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看他神智清晰,又面帶笑容,也不好再把他往裡塞,就直接先回到草屋中又拿出兩條氈布,將天罪裹的嚴嚴實實的,又把他帶到篝火旁邊,這才放心下來。
經由這樣一鬧,當天罪屁股剛捱上板凳時,熱鬧又回來了。
一個壯漢從一旁過來,坐在天罪身邊,大手直接拍在天罪肩膀上,把瘦小的他直接摟到懷裡,哈哈大笑道:“聽說吶耶家的寡婦撿了一個標緻的小娘們,還說這部落每一個女人能趕上她漂亮,結果老子偷偷的去看,卻發現竟然是個男的?!嘿,你說你這小子是怎麼長的?就這皮囊,便是最裡面最嫩的月桂花也沒你粉嫩啊!”
一句話,周圍馬上熱鬧起來。
天罪只能苦笑,他還能說什麼?說老子天生麗質,咋?羨慕啊?
還是幾個女人上來解圍,先是把那大漢推來,然後……也摟起天罪來,彷彿保護小雞的老母雞,衝着幾個壯漢笑罵着。
天罪身體跟她們接觸,難免有些臉紅,而且她們身上的氣味……真的不算好。
但不知道爲什麼,聽着這些聲音,感受着她們的體溫,天罪感受到一種彷彿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溫暖,並且安心。
微微晃了一下,竟然頭枕在一個女子的身上,看着微微晃動的火光,就這樣睡着了。
再醒來,又是一天。
睜開眼睛,就聽到一個孩子的驚呼聲,原來是有個小屁孩一直在旁邊看他,見他睜開眼睛,就邀功一樣跑到外面去宣揚了。
不一會,婦人也走了進來,又是那個鍋,又是那一鍋的東西。
天罪喝了。
好喝?難喝?
說不出來,只是這纔是他喝的第二次,他已經膩了。
很難想像,成天到晚喝着這毫無營養東西的人們,能在火堆旁那樣歡聲笑語。
天罪伸手在自己胸口摸了摸,感受小塔的氣息。
還好,雖然沒有了控物之法,也沒有了其他修爲,但小塔被埋在他的身體之中,早就跟他有了一定的聯繫,彷彿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使用起來倒是沒有問題。
他想過,是否拿出一些食物來讓自己吃的好點,也能感謝一下救了他的這些村民。
可是想了想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鄉里之所,人們往往恐懼鬼神,若是自己做出了什麼誇張的事情,比如憑空變出一隻烤山豬來,怕是要被當成妖怪,而且……晚上篝火上面的主燃料沒準就是他自己了。
苦笑一聲只得作罷。
吃完,正想要再出去走走,就看門口突然露出一個小腦袋,使勁的往裡瞧,靈動的大眼睛滿是好奇,還有一種……憤怒?
等天罪去看的時候,卻又突然消失,隨後就是一陣疾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