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罪大是讚許。
但隨後又說道:“但是吶……你劍快,我劍也並不慢,一起刺出,刺中身體倒還可以,畢竟目標很大,但若是格擋……對方劍僅僅一條鐵片,快速之下用肉眼很難捕捉,又如何能先盪開對方長劍,再刺中對方?”
問題很難。
但無痕卻胸有成竹,嘿嘿一笑道:“這還不簡單?對方長劍刺來,劍窄卻長,我只要橫劍於胸,由下而上整個掃過去,自然能撞到對方長劍,這不就盪開了?”
天罪聽到這裡,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說道:“有道理,真有道理!可是我又不明白了,劍快到極致,是要超過使劍者的反應的,擡手,劍意到,劍已出,怕是自己都未必能反應過來,而你又怎麼可能反應過來?你又怎麼可能先看到對方出劍,然後立即想到先蕩後刺的破解辦法,然後再用比自己意識還要快的速度施展出來?這沒有道理啊,或者說……你並沒有那麼多時間反應啊。”
無痕一滯,隨後不服氣的說道:“我不好先行記住?見對方有刺出長劍的用意,就立即使用先蕩後刺的方法去抵擋,這不就行了嗎?若是腦袋反應不過來,就把這一蕩一刺給牢牢記住,刻印在我的身體中,不等我自己反應,身體就先做出反應了,這難道不行嗎?”
天罪突然收斂狂笑,歪着頭一臉溫柔道:“傻孩子,先想出對策,再記進腦子裡,刻印到身體中,這……便是劍法,這便是招式啊。”
“呃……這……”
無痕感覺自己被騙了,被繞進去了。
但轉念一想,卻覺得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看來兩人相鬥,真的不能僅僅看誰劍更快,誰力更強,還是要講究劍招的嘛。
天罪看着他,輕輕笑道:“而且還有一種情況,是絕對需要劍法來支撐的。”
無痕疑惑道:“什麼情況?”
天罪道:“就是在你遇到比你強大的對手的時候!試想,若按照你的說法,劍快者勝,力大者勝,那若是有一天你遇到一個劍比你快,力比你大的人,難道就要束手就擒?或者……把自己的腦袋伸過去,讓他給你來個痛快的?我們要不要鬥一鬥,拼一拼?用雙手找到一線生機?而這需要靠什麼?招式!計謀!
我只能說你真的很好命。
遇到段前輩這樣的人願意做你的師傅,又肯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
要知道,若是一般拜師,先從入門劍法學起,即便練懂練精,也需要在門內做幾年的勞力,侍候師尊日常,等師尊哪天開心了,纔會讓你入做內門弟子,才能接觸到更上層的劍術,而再之上的劍法,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或者建立功勳,或者被掌門看中,或者通過奇遇,反正是非常非常困難的。
如今你立即就能學到全部,已經是讓我都感覺到一點羨慕了。”
一旁的段衡山一陣苦笑,先是沖天罪微微施禮,隨後好奇道:“沒想到少俠竟對本門門規瞭解的這麼清楚。”
天罪哈哈大笑道:“不瞞你說,其實啊,差一點我就跟你做同門了,可惜啊。”
他指的當然是自己剛從小院出來,被御劍宗長老給擄到山裡去的事情。
無痕卻在一旁陷入了思索。
他在想,難道……學點什麼東西,真的是這麼困難的事?難道自己的命還真的是……不錯?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轉頭看着段衡山,那些段衡山往事中屬於御劍宗的成分,都被他看在眼裡,也證明了天罪說所並非妄語。
一時間還真的覺得自己有些幸運。
笑的開心。
從此,他跟段衡山學武,就稍微用心了一些。
段衡山老懷甚慰,時不時也在說,在武學修爲上,天罪是不如他的,但在教書育人的手段上,他卻是萬萬不如天罪的。
連零在看完這一幕後,都忍不住對身邊的木婉花說道:“你看啊,果然吶,再聰明的小白兔,也是鬥不過大灰狼的!”
惹來天罪一陣白眼。
天罪是真的教了無痕,但有所保留。
有兩點他沒有說。
第一是身體記憶,放在他的那個時代,叫做肌肉記憶。
這是一個誰都在用,卻真的很神奇的東西。
所謂的熟能生巧。
打個比方,就是天罪曾經那個世界中,很多人都在用的電腦,其中打字那個項目。
最開始學習的時候,人們都要先想出需要打什麼字,然後再想這個字需要什麼拼音或者筆畫,然後再依次敲進電腦之中,選字,然後字就被打出來了。
何其複雜?
但在經歷過一陣困苦之後,幾乎每一個人都能首先做到不看鍵盤,然後做到想要什麼字,根本就不去想它需要什麼拼音,手下自然而言的就把這個字給打出來了!
這其中省略了一些,一些必須要經過的步驟。
包括確認鍵位,還有聯想拼音,構思敲擊順序和次數。
這些是依靠什麼來忽略的?
是肌肉記憶!
這是利於人們認知的一種說法,肌肉吶……是不會有什麼記憶功能的,它連疼都不記得。
這記憶來自於人腦中的一種‘編程’,學名,固化迴路。
聽起來好像很神奇。
但實際上,人類從出生之後,就帶着一項‘迴路’,那就是心跳!
誰的心跳是需要自己控制的?
它會自主調節,通過快慢強度的變化,滿足人體供血。
這是固化的。
然後……人類開始掌握行動,最開始就是爬行和走路。
兩根棍子支撐一個巨大的軀體,這他孃的有多難?!第一次踩高蹺的人都知道。
可是它固化了,變得再容易不過。
然後是語言。
數十種發音通過數千種的組合,能表達數萬種甚至數十萬種的意義。
這他孃的有多難?!
可除了生理心理缺陷的人以外,對於廣大人們來說這同樣也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它被固化了。
所以,當一個人將劍法招式也固化起來,也形成各種應激反應的迴路,那他能達到多麼強大的地步?!
固化迴路的力量,天罪沒有跟無痕細說。
第二個沒有說的,卻更爲重要。
那便是現在無痕所接觸的一切,都是基礎。
招式?僅僅是磨練他的心智。
武學?僅僅是讓他有一種向上的動力。
當他某一天突然突破聖級之後,他就會突然明白,自己以前練就的所有東西,彷彿都沒有絲毫價值了。
而天罪表面上是教無痕進步,實則,卻是在扼殺他的天賦!
只有聖級以上,達到天下第一甚至那個天罪自己體內那個半神,那種程度的修爲之後,纔會明白這世界上萬般諸法,真的就只是誰更快,誰的拳頭更大,誰的境界更高,就能決定誰更強大的!
招式?
對着爆炸的原子彈來一招白鶴晾翅,也只能保證你死的更加逗比一些。
絕對的強,是不用什麼技巧的。
但這一點,無痕卻懂了。
懂得太早了。
而無痕之前練劍的過程,天罪也看到了,他甚至能體會出無痕的那種劍意中帶有一種韻!
這是何其強大的存在?
天罪也是經歷億萬年的寰宇穿行,體會數次生死相依,才最終零星的領悟到了韻的存在。
可是他,一個小屁孩,卻在彷彿隨意而爲的劍招中就領悟了?
天罪看到了威脅。
所以他出手了,不,是出聲了。
也成功了!
接下來幾天中,無痕的劍越發凌厲,越發中規中矩,越發的……御劍宗了。
可是那劍中的劍意卻漸漸消失了,連帶着那一丁點的韻,也徹底不見了。
天罪這才鬆了口氣。
這是他自私嗎?
是的。
但不僅僅是自私。
天罪和無痕的關係很微妙,在如今,天罪處於絕對強勢地位的時候,他可以用自己的寬容讓兩個人之間的鴻溝消失。
但若無痕強大了,那麼他們之間原本就存在的鴻溝將馬上浮現,並且……最終讓他們成爲對立面。
換句話說,無痕強大,就意味着天罪早晚有一天要跟無痕拼個你死我活。
天罪從不認爲自己會輸。
但他也真的不想將無痕殺掉。
他對無痕這個比較討厭的小鬼,竟然出奇的有一些好感,很玄妙。
或者有人會說,兩個人說不定可以成爲一同強大的朋友。
是的。
兩個強大的人是可以成爲朋友,但那有前提條件。
前提條件就是其中的一方死了!
……
天罪扼殺無痕天資這件事,在這一羣人之中,誰都沒有看出來。
唯有零一人卻看出來了。
所以才說了那句話。
小白兔?大灰狼?
當真是貼切的形容。
不過她卻溫柔的笑着。
對於一個在‘真實世界’中走過的人來說,她清楚的明白,有時候‘扼殺’,反而是一種保護。
用一句雞湯的話來說,撤走你扶梯的人可能不是爲了阻止你爬向高處,而給你架起扶梯的人,真有可能想看着你重重的摔下來!
……
但這些,都是插曲。
天罪一行人終究還是走出了幻海森林。
歷時四個月!
他們幾個,都胖了,包括兩個女孩子。
出了幻海森林,便是東晉。
或者說,從幻海森林最邊緣的一顆樹木邁出一隻腳,便已經踏入了東晉的領土。
甚至在前面還可以看到一個村莊,還能看到村莊外面的一條清晰的警戒線,隔絕着圈養的牲畜和森林。
可能這些村民都沒有想到,這相當於豬圈的圍牆,竟然就是東晉國的國界。
如此的諷刺。
零走前一步,深吸一口氣,是鄉村的臭氣還是故國的飄香?她已經分辨不出。
蹲下身,抓起一把土,任由細沙從指尖滑落。
“很奇怪,我應該痛恨這個地方,痛恨這整個國度,但每次我回來的時候,都忍不住爲這片平凡的土地而落淚。”
她哭了,沒有掩飾。
天罪騎在殘紅身上,眨了眨眼睛,俯下身歪着頭說道:“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成爲這個國家的王?就憑你對國土的這一份矛盾,你已經有了成王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