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罪嘆了口氣,轉頭看了小劍一眼,後者也同樣嘆了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天罪這才推門走了進去,直到站到上官思青身後,她都沒有回頭。
將手放在上官思青的肩膀上,嘆息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一句話,讓上官思青本來已經流出來的眼淚更是止不住,花了妝容,染了衣裳。
“你……你進來我屋裡,還要徵詢那小傢伙的意見?”
“呃……”
天罪沒想到幾年不見,對反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忍不住心中苦笑,話說……這上官思青當真是個江湖兒女,沒什麼心計,若換做他人,又豈會這樣說話?雖不至於甜言蜜語,但起碼也會含蓄溫暖,直接這樣針鋒相對,而且明知道對方是天罪最在乎的人,也非要搶個高下,這就有些傻了。
但對於天罪來講,上官思青的傻,便是她的可愛。
苦笑一聲,天罪在旁邊擠了擠,硬生生坐在上官思青的身邊,明明那椅子就那麼大,差點把上官思青給擠下去。
她憤怒的瞪了天罪一眼,也不管自己臉上的梨花帶雨,直接用手抹了兩下,然後大聲道:“你還知道回來?你還捨得回來?你還記得你有這個家?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哇!”
一下子就爆發了,瘋狂的哭。
天罪這次卻笑了,伸手將她摟在懷裡,用鼻尖在她髮梢磨蹭,等她哭夠了,也許是哭累了,不停抽噎的時候才說道:“我回來了,這次,不走了。”
“你保證?!”
上官思青很臉紅,趕忙站起身,跳到天罪的面前掐着腰問着。
天罪點頭道:“不走了,也不需要走了,該做的事都做完了,或者說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哼!你要是敢騙我……哼!”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還要怎麼樣,撇了撇嘴,上官思青就不說話了。
本想趁着這好好的氣氛再跟天罪親近一些,比如坐到他的懷裡去,畢竟自己現在是生氣的,完全有資格發發小脾氣的,也有資格小女人一把,丟掉自己女俠的身份。
可惜,小劍直接推門進來了。
白了一眼上官思青,搖了搖頭,吐出兩個字來。
“矯情。”
“老孃跟你拼了!”
上官思青一下子就瘋了,直接撲上去就跟小劍扭打在一起,各種卑鄙的招式都往對方身上招呼,看的天罪牙花子癢癢。
趕忙走出去,搖頭笑道:“這兩個姐妹,關係倒是真好。”
“你從哪裡看出她們關係好了?!”
瓊花仙子忍不住說了句,隨後嘆息道:“這麼多美人恩,你到底要如何償還?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傢伙。”
天罪抿嘴一笑,說實話,他也不知道。
本着那句‘蝨子多了不癢’,天罪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弄安撫一個是一個,管他那麼許多?
不管打鬧的兩個女人,直接邁步走向旁邊的屋子,卻是李香蓮的房間。
她依然在寫字。
一張矮桌,一卷畫布,一盞香爐。
手腕圓潤如水,美妙的字便從筆下流了出來。
李香蓮吃過那駐顏丹,自然面容不變,只是此時流露出來的氣度卻截然不同。
所謂超凡脫俗,真的是跟高的境界。
何爲凡?芸芸衆生爲凡。
何爲俗?天下蒼生爲俗。
真的要超過他們,脫離他們,何其困難?
超凡脫俗者,便被稱爲‘聖’。
聖又是什麼?左耳右口,下爲王。
聽和說,成王之境,便是聖。
在古時,最會用耳朵去傾聽,能聽出世間真意,最會用嘴巴去述說,說出世間萬象,便爲聖。
之後聖字簡化,上又下土,卻是更貼切了一些。
原因?
‘又土’‘又土’,接觸到了另一種土,另一種大地,意思很簡單,便是身處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境界,這便是聖。
如今李香蓮在文字上的造詣,便可以稱得上一個聖字。
她原本筆畫中規中矩,剔透雋永,但如今,卻是字無形,仔細看上去,根本不成字,好似狗屁不通,但離遠一瞧,大體一瞅,卻瞬間能看明白這是什麼字。
爲何?
字已經不通過硬性的人類記憶來傳遞意思,而是通過韻味,來讓人明白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形散,神在。
去了形,反而讓意思表達的更加通透,更加明朗。
達到了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境界。
如何能達到這種境界?便是通過無窮的苦練,某一刻,突然明悟了一些什麼,找到了一絲線索,直接握緊它,脫塵而出。
若是放在修爲上,李香蓮此時怕已經悟道了。
可是她全身心的都投入在這‘字’上,氣韻大道也全部貫穿在這‘字’中。
天罪愣了一會,隨後大喜過望。
好傢伙,他總算是明白了!
如今的李香蓮雖然修爲低下,甚至比不得普通人,但她寫出的字卻是具有力量的,玄之又玄,很難理解,卻又很好理解。
好比刀劍,人手無利爪,但用刀劍就可摧枯拉朽,李香蓮沒有修爲,但用字便可殺人無形!
文字,力量?
天罪眉頭一陣狂跳。
這不就是那淨土宗大長老所掌握的能力嗎?
區別就是大長老是言語有‘力量’,而李香蓮是寫出的文字有‘力量’。
李香蓮注意到天罪進來了。
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她其實就是知道的。
但她不想見他。
從最開始的時候,她就很討厭他,這個無賴,這個討厭鬼,沒事就來這裡打擾她寫字,讓自己亂了心神,亂了字。這登徒子更是總對自己動手動腳的,雖然當初……當初算是自己勾引了他,但那是國主的命令,家族的默許,誰敢不從?可隨後他卻變本加厲,這人當真是討厭無比。
如今他又回來了,時隔多年,再次回到這個小房間中。
再次像曾經那樣,默默站在自己的身後先看自己練字,然後就偷偷靠上來,說些混言穢語,然後就動手動腳,自己抗爭不了,只能認他施爲,當真心煩。
可是……
即便心中是那樣的厭惡,在天罪走進她房間的那一刻,她的筆還是亂了。
是亂?
筆走龍蛇,猛地在一處羚羊掛角,從未想過的角度,突然來了一筆,看似廢了,卻讓字猛地多出一種神韻,便是畫龍點睛!
李香蓮趕忙擡起筆來,試圖放棄這一張字,但就在這時,紙面上的字突然扭曲起來,它……它們動了!
一瞬間,文字躍於紙面,又翱翔而上,直衝天際,一晃,就消失不見了,只不過天空中留有一道極爲細微的小孔,卻是誰都沒有發現的。
字,破了天。
怕這就是文字的最高境界吧。
天罪眨了眨眼睛,突然跳過來,一把摟住李香蓮那瘦小的肩膀,很委屈的說道:“哎呀呀,本侯好怕怕啊,這字突然動了,怕不是鬧鬼吧?保護我!”
李香蓮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即便淡然如她。
這哪裡是害怕,分明是上來揩油的!
但又能怎麼樣吶?
咬了咬下嘴脣,便當他不存在,又拿出一張紙,繼續寫字。
不知爲何,明明天罪摟住她很讓她不舒服,也很影響寫字,但寫出來的字,卻越見靈動,比之前好上太多。
天罪見對方根本就不搭理自己,也覺得無趣,憤恨的在她脖頸上咬了一口,然後跳開,出了房間。
卻是重重鬆了口氣,忍不住笑了笑,滿身輕鬆。
就這樣,天罪去了每一個房間,不過除了牡丹姑娘之外,大家對他都十分的冷淡,恨不得揍他一頓纔好。
只有牡丹,畢竟男女之事上是‘專科畢業’,表現的也正常了許多。
當天罪走進去的時候,一桶熱乎乎的洗澡水已經備好了,牡丹姑娘親手侍候他洗了一個熱水澡,又把他帶到偏廳,那裡一桌酒席早已準備好。
一大桌,只有兩個位置,相對而坐。
自然一個是天罪的,一個是牡丹的。
可是……飯菜剛剛擺好,那些對天罪愛搭不理的女人竟然全都來了。
一個個還自備的凳子,都紛紛坐下,一言不發的吃了這頓飯。
明明沒有聲音,天罪卻吃的異常開心。明明氣氛壓抑,天罪卻吃的十分歡快。
他回家了。
幾天時間,自己的手下也相繼從大陸各地趕了回來,只爲天罪的一次召見。
他彷彿比皇帝還有威嚴,還讓人嚮往,只要能見上一面,便一生無所求一樣。
天罪最早的班底有九人,就是他騙來的九個人。
但上官思青成了他的‘美人’,另一個是那幻村的看門人,密謀了天罪好多年。香草婆婆還被‘留在’幻海森林,這樣算起來,只剩下六人。
六人,卻每一個都不比國主的來的地位低下。
他們分別在各國的商道上佔據重要的地位,權勢一時無兩。
其實天罪考慮過,他們或許會被權勢薰了眼睛肝膽,說不定會不拿自己當一回事。
但明顯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除了樑家兄弟沒到之外,其餘人都到了。
至於樑家兄弟,即便有幾個愛說是非的其他家臣明裡暗裡跟天罪表示過,他們有可能要‘反’。
但天罪會信嗎?
當初那個拼死從死人堆裡面把天罪揹出去的兩兄弟,會背叛他?開什麼玩笑?
“少君,樑家兄弟已經一年的時間都沒有給帳房交帳了,而他們看管的是南明到北齊的東部商道……”
崔始源終於找到一個沒有外人的機會,把這句話跟天罪說了。
天罪的眉頭皺了一下。
他即便不在這裡經年,但也知道南明到北齊的東部商道是整個大陸商道中幾乎最肥的,光是過路費,那每天都是金山銀山的賺。
若說他們是資金週轉不靈,那絕對是騙鬼的話。
天罪看了崔始源一眼,問道:“那照你看來,本侯應不應該信任他們?”
“這……”崔始源一臉痛苦,趕忙慌張的回道:“少君,屬下不敢妄言,一切還需少君決斷。”
天罪眉頭皺了一下,知道崔始源作爲那原始班底最早的大哥,對自己這些手下是百般愛護,絕沒有傷害他們的可能,如今卻突然說起了梁氏兄弟的是非,顯然……他已經有了準確的判斷。
天罪卻不再說這件事,而是問道:“跟本侯回來的那個臭小子怎麼樣了?”
崔始源一愣,隨後一臉痛苦道:“別……別提了!氣死屬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