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個上午已經過去了三天。週六的清晨,菲爾-沃倫驅車前往哈靈頓訓練基地的途中, 他再一次想起了那個上午發生的事情。
那是五月的第一天, 陽光明媚,哈靈頓的訓練場上, 第一堂訓練課剛剛開始不久。氣氛有些緊張, 當然是好的那種。隊友們看上去注意力都很集中, 而且非常努力。這是這個賽季的最後一個月,只剩下五場比賽(聯賽還剩四輪,但QPR有一場補賽),之後球員們將迎來假期。
彼時,菲爾正在走神。他一邊做着訓練一邊在腦中琢磨這個夏天該去哪裡度假。他有很多很多想去的地方,西班牙自然不錯,但加勒比海好像更好……真是難以定奪。
有個球給了過來,菲爾腦中正晃過各種各樣的比基尼美人兒, 這個球他沒有拿到。
助教的聲音隨之傳來:“菲爾, 你他媽在想什麼?!”
菲爾衝助教攤了攤手, 剛想申辯幾句, 他的目光瞥過助教身邊的主教練, 她深皺着眉, 正瞪着他。菲爾於是轉開目光, 提醒自己——你將成爲一個父親, 你應該比以前更成熟一些, 不能在訓練的時候想着女孩兒。他最近總是這麼提醒自己, 但也總是一會兒就忘了。
“別擔心, 我不會再丟球了,路易斯先生。”菲爾聽到自己這麼說道。
只是當菲爾說完,他聽到了幾個隊友的笑聲。他當然知道他們爲什麼笑,他他媽的也覺得那聽上去不像菲爾-沃倫。
菲爾再次望向場邊的時候,主教練的助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場邊,她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手機,神情有些猶豫,半秒過後,她衝場上喊了一句:“你們打起精神來,菲爾,尤其是你!”
菲爾再次聽到了笑聲,他撇了下嘴,回道:“老闆,我渾身都是能量。”
她沒再看這邊也沒有回他的話,往外走了幾步,把手機放到了耳邊。
訓練場上,所有一切繼續着,氣氛也重新迴歸了緊張。
助教和一線隊教練不斷地在做着指示。
當主教練轉回身的時候,菲爾再次望向了場邊,他身邊的幾個隊友也像他一樣。
她周身彷彿籠罩着一層烏雲,她的臉色變得極其慘淡。她進行了一些調整,但看上去仍然很失落,很失落。
助教低聲問了她幾句話,她沒什麼反應,顯得很木訥。菲爾很少看到她這個樣子。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跟助教交流了起來。再然後,她離開了訓練場。
所有球員都感到疑惑,但直到第一堂訓練課結束以後,助理教練才把球員們聚集到一起說了原因。
“我很遺憾地告訴大家克里斯汀的父親現在的情況很不好,她不得不去處理她的私人事務,所以今天下午的訓練課,她也不會在這裡。她希望大家保持注意力集中,好好完成今天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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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去紐卡斯爾打比賽,這幾乎是最遠的一個客場,所以集合時間比較早,比賽時間是下午五點半。他們預計會在午後抵達紐卡斯爾。
菲爾到了哈靈頓以後,看了看錶,才八點鐘。
他下了車,掃了一眼停車場,並沒有看到主教練的車。
事實上,她從那天上午離開,就再也沒有返回哈靈頓。訓練課一直是助理教練提姆-路易斯在帶,就連昨天的賽前新聞發佈會也是助教出席的。而早在週四就有多家媒體同時報道了克里斯汀-陸的父親病情嚴重,她的工作可能將由助教暫時全權代理。
俱樂部官方一直沒有就這件事情表態。現在的情況是,QPR的球員跟球迷們一樣,還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果主帥真的暫時離開,自然可以理解,但是……
我們需要她。菲爾想。雖然蘇格蘭人在更衣室說了很多安撫大家的話,可仍然,我們需要她。伊恩看上去是知道最多的,不過,他從來不透露什麼,菲爾有時候恨不得把他揍一頓,揍到他開始談論他知道的爲止……當然,菲爾知道那不可能。
菲爾有點失望地往更衣室走。
突然,他聽到了點聲音,他回頭,這一刻,他臉上的驚喜與驚訝同時顯現,是那輛奧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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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前往哈靈頓之前回家洗了個澡,換了一套正裝。她希望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她希望當她回到她的戰場,人們會假裝不知道那些事,那樣的話,她也可以假裝那些事沒有發生。
儘管,理性上來說,無可逃避。
她從車裡出來,陽光刺眼,她覺得暈眩,下意識地擋了擋。她放下手臂,菲爾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老闆,你絕對想不到我多麼高興看到你,我他媽想念你極了。”
陸靈看着菲爾,他一臉嬉皮。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是那麼容易。他做什麼,說什麼,都那麼肆無忌憚。可能惹一些人討厭,但有時候,又讓人覺得輕鬆。
菲爾心裡其實有點不安,她會生氣嗎?會認爲他是一個沒有絲毫同情心與善意的狗/娘/養的嗎?他其實有那麼一點後悔了……
她微微怔了一下,衝他露出了笑容,“我不能說我也很想念你,但謝謝你,菲爾。你今天也渾身都是能量嗎?”
菲爾誇張地點頭,“Fuck yeah.”噢那天上午,她其實聽到他那句話了嘛。
“很好。我相信你已經知道你今天依舊會在首發名單裡了,下午的比賽,證明給我看。”陸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走。我想我們可能是最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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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卡斯爾竟然下着雨。
傍晚時分,聖詹姆斯公園球場裡一片死寂。
比分牌上的比分已經是0:2,而上半場才進行到一半。
QPR在一開場就由萊昂-費雷拉打進一球,如無意外,這應該是本輪英超產生的最快進球。在第23分鐘,喻子翔在邊路一腳似傳似射,直掛球門右上角。
這之後,喜鵲在主場顯得手足無措,不過慌亂之中,也沒有再丟球。
上半時的比賽在QPR2:0領先紐卡斯爾中結束。
中場休息的時候,菲爾顯得焦躁和心懷鬼胎,喻子翔瞥了他好幾眼,就是沒時間過去說幾句。主教練在反覆強調下半場的佈置,這同樣有些反常,兩球領先,她看上去還那麼緊張……
喻子翔當然知道緣由,他又往四周看了看,不少隊友想必跟他想法一樣。噢,只有菲爾,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等到主教練說完話,差不多也該出去了。
喻子翔總算逮住了菲爾,他摟緊他的脖子,“賽季還沒結束呢,我是說,這場比賽都還沒結束,你他媽別想着性感姑娘了,集中注意力,這場比賽可不能有任何意外!”
菲爾不耐煩地甩開脖子上喻子翔的手,“我知道。我沒有想那些,我在想我要進球。”
喻子翔有些意外,“你不是每場都想進球?怎麼就今天這麼古怪?”
菲爾張了張嘴,似乎又有所顧忌,最後,他支支吾吾道:“我纔不古怪,我就是想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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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恩河畔的雨越下越大。
QPR更多的起高球,無論是左路進攻還是右路進攻,都在瘋狂地往菲爾-沃倫腦袋上砸。
第69分鐘,約翰-奧康納禁區外延傳中,這個球往門前飛去,雨中,QPR的7號起跳,然後用腦門狠狠頂向了球門方向。
這個近距離的頭球像是捶進了球門,菲爾瞪圓了雙眼看着球入網,終於,他終於拿到了期待已久的進球。
QPR客場3:0領先。這個球基本上幫QPR提前鎖定勝局。
進球的功臣在雨中瘋了一樣地奔向角旗區,在他身後,給他助攻的北愛爾蘭人緊追不捨,等菲爾跑到角旗杆邊,約翰已經從身後一把把他抱住。
菲爾沒有掙脫隊友,但他高舉雙手,做了一個QPR球迷許久未見,但無比熟悉的慶祝動作。
伊恩也已經跑到了角旗區附近,當他看到菲爾一手一支“左輪”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場邊的主帥。
傾斜的雨絲繁密,她在場邊鼓了兩下掌,然後轉過身,往教練席走去。
她或許沒看到,伊恩想,但他爲什麼會第一時間去看她呢?那曾經是派崔克-安柏標誌性慶祝動作,爲什麼菲爾-沃倫會做那個動作?
QPR的隊長覺得他抓住了什麼,可又在遺漏着一些信息。
蘇格蘭人再次看向菲爾高高舉起的兩隻手,他猛然意識到了。那是兩個字母,L和L。那是克里斯汀-L-L的意思。
派特曾經做出這個動作,是把進球獻給最心愛的姑娘;現在,菲爾這個蠢蛋做出這個動作,大概是想表示對主帥的支持……只是,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派特的慶祝動作是那個意思的?
隊友們已經都圍了上來,喻子翔架着菲爾的肩膀,高高蹦起,向客場球迷區揮着拳頭。
伊恩甚至聽到子翔大聲吼道:“菲爾,你他媽模仿派特的慶祝動作做什麼?派特早就拋棄這個動作很久了,一點兒都不酷!一點兒都不!”
這可能是大多數人的疑問。
而菲爾竄出慶祝人羣,笑着道:“這跟派崔克沒關係!”接着他掃了一眼邊線,沒有人……噢她坐回了教練席,可能因爲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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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最終以3:0的比分終場。QPR主帥在哨聲響起的那一刻就去找紐卡斯爾的主教練握了手,之後匆匆往球員通道走去。
當菲爾興奮地去找尋主帥的身影的時候,只看到她走進球員通道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點忐忑,稍縱即逝。他覺得奇怪,但沒多想。或許她沒看到。他琢磨着,他得去告訴她。
菲爾跟身側的幾個紐卡斯爾的球員以及隊友隨意拍了拍肩膀過後,馬上也往球員通道走。
客場球迷區還在山呼主帥的名字——
這真詭異,以往她一定會帶着球員和教練組走向客場球迷區,感謝他們的支持的。或許贏球的確很棒,但她情緒依舊低落吧。這是QPR大部分球員的想法。
而伊恩此刻只想知道,她到底看到菲爾那個慶祝動作沒有,如果她看到了,她會因爲這個生氣嗎?
等等,伊恩快速望向周圍,沒有瞧見菲爾。他感到不妙。子翔正好過來,他搭上他的肩膀,笑着道:“你也看到了吧,伊恩,你說菲爾爲什麼會模仿派特的慶祝動作呢?真蠢。又不是比一個愛心……”
“那個蠢蛋!”伊恩嘟囔道,“那個蠢蛋,我得趕緊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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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板前,菲爾正在接受天空體育的採訪。他幾乎是一走進球員通道,就被天空體育的人給拽了過去。他說等隊友一起,記者說,不要緊,你先說幾句。
“是的,我們贏了比賽,這太棒了。”菲爾叉着腰,點着頭,“我進了一個球,我覺得在賽季結束前我還會繼續進球。”他覺得自己現在面對電視鏡頭,遊刃有餘。
記者問:“你進完球以後,模仿了派崔克-安柏的慶祝動作,那是什麼意思?”
菲爾的表情變得很嚴肅,他甚至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必須得用這樣的表情迴應:
“那是兩個字母,LL,LL是我們老闆中文名字的首字母縮寫,大家都知道,她正在經歷困難的時刻,我想表示我對她的支持。我們是她的人,我想讓她知道這個,她並不孤獨……”
菲爾解釋着,但當他看向記者的臉,他發現,這個記者的臉上全是震驚。他的語速變慢了,他好像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嚴重的錯誤……
周圍的聲音在消失,他往旁邊看了一眼,還有兩個工作人員在盯着他,他們的臉上也都是震驚。
隊長伊恩正走過來,他身後還有另外另個進球的功臣,喻子翔和萊昂。
菲爾看了一眼伊恩,伊恩望着他,然後轉過了臉——只有伊恩的臉上不是震驚,而是失望和憂慮。
菲爾重新看向鏡頭:“總之,非常棒的一場比賽,直到賽季結束,我們都會繼續前進……”
他知道,說什麼都晚了。
他看了很多派崔克-安柏的比賽錄像,他已經不記得他在哪個時刻意識到曾經的QPR7號的慶祝動作是那個意思;他今天很想進球,他希望進球以後做出跟派崔克同樣的慶祝動作,他只是想表達他對她的支持……
但他是個蠢蛋,他完全沒有去想,如果他告訴所有人那個動作是那個意思,那意味着,所有人都將知道——
派崔克-安柏過往那麼多的進球都是在向主帥示愛。
而那本該是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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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爾推開了更衣室的門。
所有人,真正的所有人都望向他,除了她,她似乎在看什麼數據報告。
“我要撒尿。”菲爾說着就往淋浴間鑽。
伊恩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菲爾嘆了口氣,轉回頭,“我很抱歉,我是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那一層,我他媽的很蠢,行了吧?”
他身後,喻子翔和萊昂也接受完採訪回來了。伊恩用眼神示意烏拉圭人把門關好了。
整個更衣室只能聽到菲爾的聲音,儘管他的聲音愈來愈底氣不足,“我他媽只是想表示對老闆的支持……”
陸靈緩緩擡起頭,人們的目光從菲爾身上轉移到了她的臉上。
她看上去很從容,她左邊的嘴角動了動,臉上有了點笑意,她看着菲爾,很真誠地說:“謝謝你,菲爾。”
菲爾小聲說:“別客氣。”他現在寧願她把他臭罵一頓。
然後,陸靈放下了手裡的iPad,清了清嗓子,“這場比賽大家乾的很好,還有四場比賽,如果每場比賽的結果都像今天一樣,我們就是聯賽冠軍,我希望你們記住這個,因爲這個纔是最重要的,沒有任何事比這個重要!我知道你們可能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但我現在沒有時間。好好享受這場比賽的結果,睡個好覺,明天早晨,我會在辦公室等候有問題的球員,這個意思是,你有問題你就得起早一點去哈靈頓。”她甚至在最後說了個笑話。
不到一秒的安靜之後,更衣室響起了掌聲。
陸靈拍了拍伊恩的肩膀,示意他再說一些話。
蘇格蘭人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陸靈沒有停步,她還有賽後發佈會要出席,她還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
這是第一次球隊贏球了,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開心;而菲爾的好意給她、以及遠在巴塞羅那的派特,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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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喬什已經強調了克里斯汀-陸將不會回答跟本場比賽無關的問題,但是,這樣的問題依舊像炮彈一樣砸向了長桌之後的QPR主帥。
“克里斯汀,你一直都知道派崔克-安柏的慶祝動作是那個意思嗎?”
“你一直都知道他把所有的進球都獻給你嗎?”
“克里斯汀,我對你的父親的遭遇感到遺憾,但這場比賽,菲爾進球之後的慶祝動作……”
陸靈對這些問題始終保持着緘默,她只回答了跟本場比賽和聯賽競爭情況相關的問題。
三分鐘,她在賽後發佈會現場只待了三分鐘,就離開了。
她感到情緒低落,精神渙散,她的風衣口袋裡,手機震了很久,她仿若未聞。等到終於不震了,她才慢吞吞拿出來看了一眼。
好幾個未接來電,主要來自史蒂夫和派特。
她正準備收起手機,WhatsApp蹦出一條信息——
【我想過有一天當我拿到金球獎或者世界盃冠軍,我會告訴所有人,我曾經想把所有的進球都送給我最愛的姑娘……我從來沒有想到人們會這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