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走投無路。愈顯得我們英雄、美人所見略同。”杜聞秀豪邁地道:“要不了多久,待天朝皇帝入川之時,侍衛必然撤走。屆時,你我便可以脫困了。”
以杜聞秀和萬臨山二人的武功,若聯手,明顯勝過三名侍衛。因此,萬臨山解釋道:“杜兄有所不知。十幾天前,在下身負重傷,手足難動。當時巫姑娘揹負在下前往療傷,路遇吐谷渾武士攔截追殺,便是今日這三位侍衛之一,那位叫烏甘棠的人幫忙解圍的。故此,在下不方便與他們動手。”
杜聞秀詫道:“如此說來,萬兄隨時要走便走,乃自由之身。只是,又何來避難之說呢?”
萬臨山道:“在下的遭遇,一言難盡。總之,是走也不妥,留也不好。並且,在下還身處浪尖之上,下面波濤洶涌。容不得在下不做出選擇。故此,在下只能躲避。”
杜聞秀大聲道:“留什麼留!這個念頭須得趕快打掉,想都不要去想。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樹高千丈,尚知落葉歸根,你我大好男兒,難道還不及樹木麼?”
“杜兄之言,很有道理。但是,依在下看來,天下乃百姓之天下。故國的百姓是我父母,這裡的百姓同樣是我父母。所謂天朝,所謂西夏,不過是一種稱呼而已。如果它們的存在,能使百姓幸福,能使萬民安康,當然就應該繼續存在下去。而今,事實正好相反。我西夏的存在,正在阻止西夏的百姓像這裡的百姓一樣幸福。若真正爲西夏的百姓着想,爲自己真正的父母着想,在下不僅不能回去保護西夏,反而應加速西夏的滅亡。”萬臨山道:“只不過,這個決心是很難下的。”
杜聞秀揮掌往旁邊樹上一擊,道:“嗨,外面的女人雖美,但那是別人的媳婦。四川雖好,但它是敵國所屬,說不定那天就要兵戎相見的。”
萬臨山道:“杜兄不必再言。在下若要回去。理由比這些更多。”
“呃,據在下觀察,目前四川與天朝有失體統。若在下與萬兄能在近日返鄉,然後引兵犯境,南北夾攻,則四川官府內外交困,立即土崩瓦解。”見萬臨山臉色有些不豫,杜聞秀忙道:“好了,不說了,不說了。趁天色尚早,趕路要緊。萬兄可有馬匹?”
三人兩騎,自沙坪溯味江再上行十餘里,便到了青城後山最大的中轉之處:泰安場。泰安有座古老的大寺廟,名字叫做泰安寺。它的大殿和山門是重新修過了的。
三人復往前行,到了“又一村”。
這“又一村”,確實名不虛傳。正當“山重水複疑無路”時,忽見茅亭上有“又一村”三字。擡頭看,順着清溪兩岸,店鋪林立,溪邊路旁,野菊盛開。真是名符其實的又一村。著名的青城四絕:青城茶、洞天乳酒、白果燉雞、青城泡菜,在這裡吃起來別有山鄉風味,加上醇厚的山鄉民俗,使三人更加心醉神迷。
吃過了晚飯,三人分頭去打探了一下。重新聚首時,巫苓燕道:“小妹問過了,這裡四通八達。過前面的鐵索橋可到尋仙溝,那裡有飛水巖、天門石、神仙洞等等。如果走吊橋,就是白雲羣洞。這個白雲羣洞就像一個人的頭。五龍溝和飛泉溝就好比是這人的兩隻手臂。那白雲羣洞又叫白雲萬佛洞,有九僧洞、地藏洞、觀音三十二應身洞和萬佛洞等等,上面還有白雲古寺。五龍溝那邊有三潭霧泉、龍寶巖、五龍吐水、涌泉洞、金娃娃沱和龍隱峽棧道。飛泉溝裡面有幽谷飛泉,雙泉水簾洞,觀音巖瀑布、閉月潭、落雁潭和梳妝池,最裡面的是玉華池。沒有人知道里面還有靜棲觀。”
“飛泉溝的走法問清了麼?”萬臨山問道。巫苓燕點了點頭。萬臨山又道:“不錯,巫姑娘問得很仔細。”
巫苓燕道:“那個落雁潭,萬兄去過沒有?”
萬臨山一怔,然後笑道:“在中原,說一個女子美麗,常以沉魚落雁之容、閉月差花之貌來比喻。那日我對薩九牧是胡扯的。”
一旁的杜聞秀聞絃歌而知雅意,也跟着笑了。巫苓燕眼睛一瞪,道:“小妹打聽了這麼多。你們呢,問了多少?”
萬臨山道:“在下和杜兄主要是分頭查看附近有沒有可疑人物,沒有去問路。”巫苓燕轉而緊張地道:“查着了沒有?”萬臨山道:“沒有。”
杜聞秀道:“這個玉華池,想必就取名於溫玉華了。”
“有可能。不過溫玉華長像雖然親切,尚不足以閉月與落雁。”萬臨山道。
巫苓燕睜大了眼睛道:“接下來該幹什麼呢?”
萬臨山道:“早早休息,明日卯時出發。”
“哎,我問過了,店家有副象棋。不如在下與萬兄廝殺兩盤,如何?”杜聞秀道。
提到象棋。萬臨山忽然想起張道凌的比喻,便道:“若是杜兄先行,杜兄準備怎麼開局?”
杜聞秀道:“我這人喜歡直來直去。在下炮二平五,當頭給萬兄一炮。”
“既如此,這棋就不用下了。”萬臨山故作深沉地道:“杜兄已經輸了。”
“這才只走了一步,怎麼就算輸了?”杜聞秀道。
萬臨山微微一笑,道:“這還不簡單?俗話說,當頭炮,馬先跳。杜兄以當頭炮開局,在下便以跳馬來防備。但是,是跳左馬還是右馬,在下拿不定主意。杜兄若有耐心,儘可以十年八年地等下去。若是沒有耐心,就只能認輸了。”
“是這樣啊……”杜聞秀道:“嗯,在下確實輸了。”
早早的上了牀,萬臨山閉上眼睛,努力進入夢鄉。可是杜聞秀的象棋之邀,卻像水底的暗流一樣,固執地、悄無聲息地,穿過濃稠的黑夜,將萬臨山的思緒拉入張道凌所講的小故事之中。
選擇難。難在選擇。若這時師父在此,或溫玉華到來,自己便沒有了選擇。也就沒有了選擇的煩惱。似乎那樣一來,反倒痛快了。
正如張道凌所言,鹹菜固然不好吃,但以前四川的百姓只能吃鹹菜,沒有選擇,也就沒有選擇的煩惱。現在,生活好了,做什麼東西吃的煩惱也就應運而生了。
廣闊的空間,充分的自由,帶來了諸多的選擇,從而產生了選擇的煩惱。對此。張道凌似乎充滿了憐惜。
跳左馬還是跳右馬,是一種選擇。自己是去是留,也是一種選擇。但兩者重要程度懸殊,好像並不能相提並論。
若進車便可以將對方將死,而跳馬卻不能。明顯的一好一壞,任何人都會進車,也就無所謂選擇。但是,選擇之難,難就難在兩者相比,並沒有明顯的一好一壞。
都高都低都重要都不重要,這樣才使人舉棋不定。自己是去是留的問題,與跳馬相比,從這層意義上看,本質是一樣的。
那麼,跳左馬與跳右馬可以憑喜好任選其一,自己的去向也可以任選其一嗎?不能。若這樣草率行事,只怕將鑄成終身之恨。
記得張道凌曾言:“到後來,這人輸棋了,就一直追悔到當初的第一步:是因爲跳馬的方向錯了。”
象棋之道,變幻多端。若輸棋了,萬臨山知道,根本不能說是緣自跳馬的方向。只能是因爲其它的,或棋力不行,或中盤算錯等原因。若硬說因爲跳馬,假設能重新來過,跳另一匹馬,而棋力、中盤計算依舊,又焉知不犯其他錯誤,同樣導致最後的輸棋。
這麼說來,萬事早有定數,根本不必因選擇而煩惱。當發生選擇之難時,所面臨的必然是差不多的,即使選錯,也不可能錯到哪裡去。這時,憑喜好任選其一便可。到後來,結果不如人意,也不要怪當初之選擇。
張道凌。一段小小的故事,便解開這麼大的難題,不愧爲天師!
憑自己的喜好,萬臨山選擇留在四川。只是這樣一來,就要面對叛徒、賣國賊的罵名了。
幸虧自己在是去是留之外,還有一條躲起來的路。
雷又招、雷絕招一下子就指出自己若不想留下就需躲起來,自己繞這麼大一個圈子,結果卻是一樣。聰明人就是聰明,自己不服氣是不行的。
躲起來的滋味很不好受。儘管自己很不願意,但一時之間,也別無他法了。
第二日,三人整裝出發。因進溝之後山路崎嶇,不能騎馬,萬臨山將兩匹馬寄放給店家。道:“若是在下一月之後依然未來取馬,這兩匹馬就贈予老丈了。”
繞過“白雲洞”,爬上“幽谷飛泉”的山壁。杜聞秀道:“在下面望瀑布,勢若奔雷。而今,從上面看這一溪之水,又溫柔又嫺靜。水這種東西,最是變化無常。”
萬臨山忽地想起一事,問道:“杜兄是否急於返鄉?”
“唉,再急也沒有辦法,不如不急。”
萬臨山道:“在下剛好想到一法,也不知行否?”
杜聞秀道:“那三名侍衛既然有恩於萬兄,在下焉能強行讓萬兄助拳?”
“不是助拳。”萬臨山道:“在下記得二郎廟廟前有樹,人皆以爲樹在廟前,我獨以爲廟在樹後……”剛開了個頭,旁邊巫苓燕就“哧”的一聲笑了起來。萬臨山道:“巫姑娘勿笑,笑起來就不好說了。”巫苓燕趕忙止住。萬臨山這才轉向杜聞秀道:“在下是想,若是將二郎廟搬到這青城山來,是否就成了‘侍衛以爲他們在我們以東,我獨以爲我們在侍衛之西’呢?”
“萬兄的意思……在下未曾明白。”杜聞秀道。
萬臨山道:“通常人們說,若進青城山,必經建福宮前那個山口。這是站在灌縣、杜鵑、成都一帶說的。若是從巫姑娘他們國家那兒望過來,山口便應該在這邊了。”
“山口在這邊……”杜聞秀略一沉吟,便即領悟,雙手一抱拳道:“多謝指教,在下告辭!”萬臨山點頭道:“杜兄保重。”杜聞秀走了兩步,又向巫苓燕抱拳道:“在下身有要事,這便告辭。不能喝二位的喜酒了。”巫苓燕只淡淡地點下頭。
杜聞秀的身影拐彎消失之後,萬臨山道:“走吧。”
這時,巫苓燕忽然問道:“請問萬兄,那位杜兄剛纔說的喜酒是什麼酒,萬兄喝過嗎?”
因有杜聞秀“二位的喜酒”之說,萬臨山倒不好解釋了。正想措辭,忽見巫苓燕臉泛紅潮,萬臨山當即醒悟:對於喜酒,巫苓燕肯定是懂的,她這樣問,分明是要試探自己的意思。 wWW_ t t k a n_ C〇
與雷家四姐妹截然不同,這是巫苓燕自己的意思。萬臨山頓時感覺一股暖流猛烈地衝上心頭。
但自己對巫苓燕的確沒有往那方面想過。巫苓燕到底適不適合自己,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巫苓燕,還真不知道。若一時之間,就做出肯定的表示,就是真正的草率了。只是自己若作否定的回答,那就無異於在巫苓燕的舊傷之上又添新傷,巫苓燕受得了麼?
巫苓燕見萬臨山沉吟不語,便又問道:“萬兄剛纔說什麼山口,不知是什麼意思?怎麼那位杜兄一聽就走了?”
“杜兄急於返鄉,苦於那三名侍衛守在山口,因此不敢走。在下適才是講,若是要下山,並非一定要走山口,隨便從哪兒翻山越嶺都行。”萬臨山道:“杜兄現在是去找自己的山口去了。”心中卻想,巫苓燕的頑強,確實不虛。自己倒是忘了。其實自己也沒有那麼堅決,假使剛纔巫苓燕撲進自己懷中,恐怕就只好先草率了。
這邊,巫苓燕說道:“萬兄若是這麼說,小妹就懂了。”
萬臨山鬆了口氣,道:“世上有些事,須將複雜的變得簡單,做起來才能更爲容易。另一些事,又須將簡單的弄得複雜,說出來,才顯得自己學識淵博。”
“哦,小妹倒是希望簡單些好。”巫苓燕顯然並未死心,咬牙道:“不過,再複雜小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