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一天的熱了起來。在忙碌的日子裡,左恕總感覺自己的現實是場夢:疲乏着,焦躁着,卻怎麼也醒不過來。他偶爾會看去楊曉慧坐在的地方,偶爾會收到迴應過來的目光,他感覺自己有些激動,卻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他有時候會胡思亂想,假如他們現在不是在高中而是在大學,他一定會勇敢地去說出自己在內心裡孕育的想法。可是,他還不能確定自己在內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知道那裡有一縷情緒,卻不敢因此而去冒險。他怕擾亂了楊曉慧的心思,耽誤了彼此的前程。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在青春正好的年紀裡,讓人因之勇敢着而又膽怯着。
不過,爲左恕所未曾經歷過的是,他開始關注起來楊曉慧的小細節來。哪怕是她在課上回答的問題,課間不經意的竊竊私語,都被左恕刻意地念想着。他希望自己在楊曉慧的印象裡表現的越來越好,所以很多時候不再有無所顧忌的言語。他告訴自己走每一步都要反覆思量着,不需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要能被楊曉慧偶爾關注一下就好了。多麼可笑的想法,即使時光遠去,往事沉澱,他在回想起來時還是會覺得那個時候樣子幼稚而且尷尬。不過,在那段冗長而又乏味的時光裡,這是爲他所唯一難以割捨的記憶了。好在不需要捧示於人,自己偷偷地守望着就好了。
五月到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衍生出了一種憂傷的情緒。再一腳,恐怕就要邁進不能確定的未來裡了,無論你對於自己是多麼有信心,此刻的心情也只能用彷徨來形容,或許其中還會夾雜有不能自已的興奮。左恕同樣煎熬在這樣的情緒裡,雖然許許多多的言語都肯定了自己會成功的結果,但他們所說的結果,不過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始而已。左恕並不害怕即將而來的挑戰,他擔憂的是,時光的流迭將改變了記憶中的人和事,那些曾經不背不叛的諾言,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去實現了。
樓左那棵百年的老槐樹炸開了白花,香氣肆無忌憚地穿梭了半個校園。午休的時候,左恕與幾個同學趴在欄杆上東聊西扯,麻木着離別之前不能寬慰的情緒。突然之間,左恕好像遠遠地看到了許經年向這邊走了過來,仔細望時,卻只是錯亂的身影。但他的心頭跳的厲害,他害怕楊曉慧會輕飄飄地出來牽住許經年的手,然後不回頭地向遠方走去。
左恕想要大喊一聲,事實上,在不自覺中他確實大喊了一聲。班主任從隔壁辦公室裡探出頭來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跟他說:“休息一下吧,別有太大壓力。”屋裡傳出其他老師的笑聲:“吼一聲總比跳下去強啊,哈哈哈。”然後,所有的同學都笑了,左恕漲紅了臉回過頭去時,恰好看到楊曉慧淡淡地笑着向他望來。這一瞬,他覺得自己做些傻事好像是值得的。一任天高地闊,我的眼裡只有你,守望在你所未曾注意的角落裡。
臨近高考的時候,老師總是會偶爾間問一些與學習無關的問題,以此緩解大家心中壓抑的情緒。每個人都有着關於未來美好的想象,卻不知道誰能夠走到自己心目中的遠方。有一次,老師問楊曉慧:“如果你考上了大學,你會選擇怎樣的一種專業”。楊曉慧沒有遲疑,只是她的面色略微有些惆悵,她對老師說,更像是對她自己說:“我要去學法律吧,我看到書裡面寫着中國的企業反抗外國的不正當打壓,卻要聘請外國的律師,總覺得需要我們去努力的空間還有很大”。老師低頭不語,感覺像是沉思於楊曉慧的理想之中,又覺得不太合適,卻不知道如何勸勉。
沒有走出過溫室的他們,自然不懂得世事的艱辛。左恕注意到了老師的情緒變化,聽到了左右竊竊私語的笑聲,還有,楊曉慧羞赧而又執着的神情。他在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我一定會學習法律的,楊曉慧,我願意揹負起你望遠的理想,與你一道負重前行”。年少當然不代表無知,只是人生的經歷還沒有真正展開,所以一切想法看上去都會顯得武斷。但新的人生需要一個開始的儀式啊,哪怕它在未來的日子裡看上去簡陋而且可笑,卻至少表明,你在那個時候沒有猶疑過。
楊曉慧不知道左恕的心思,她對於左恕的喜歡是單純的,單純到從沒想過他能夠理解自己,即使她也有着渴望。不過,她不能確定左恕對於自己懷着怎樣的感情,所以她時常會感到無助,她迫切地想要走到未來,可是她看不到未來。有時候她會想,乾脆直截了當地告訴左恕自己的想法算了,可是她不能,也不敢。比起與他在一起的衝動,她更多的時候是感到害怕。她好像明明白白地知道,朦朧的感覺是她能夠守望的最美的選擇了。
左恕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以後要做什麼,但楊曉慧覺得,以左恕的才華,想必選擇什麼樣的專業都會做得很好。不過,她有時候會爲他擔心,尤其是他迷戀於那些講着哲理的書籍的時候。她害怕他會去選擇哲學,她怕他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徹大悟後避離塵世。
在這一點上,許經年的表現就讓人放心的多了,就像他只喜歡自己喜歡的人一樣,他也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且,許經年做事有着自己的風格,那就是直截了當。其實在楊曉慧剛剛認識左恕的那會兒,左恕也是這樣的性格,她還清楚地記得他斬釘截鐵地拒絕老師讓他去參加生物競賽的想法,明白地告訴老師,自己以後要學文科,一切理科的成就對他來說都是徒勞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感覺他現在的表現充滿着徘徊,卻又沒有辦法確定。想來,也只能是自己的關心超出了他的關注了。
沒有人關注的感情是煎熬的,而煎熬着的感情擺脫不了時光的誘惑。久了,累了,心裡的執著就不會再清澈明亮。她曾經將他填滿自己的內心,可是卻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待在這裡,她害怕自己會束縛他,終於在某一個時刻,決定了放他離去,或者說,放自己離去。不過,即使她不再刻意地去注意左恕成長着的一切,但他偶爾閃現於內心時,還是會有熾熱的感覺。她知道,她忘不了他,只能不去想起。
許經年什麼都不知道,他覺得自己的堅持可以感天動地,然後被賞賜一個陪伴楊曉慧的機會。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兀自勉勵卻只是感動了自己。楊曉慧知道許經年的想法,可是她覺得他不成熟,覺得他所自以爲是的一切只是時光青澀的順理成章。當然,她同樣覺着左恕是不成熟的,卻願意想象他成熟的一天。後來,她不願意繼續看着許經年那樣固執下去,於是,在一個夕陽晚去的下午,告訴他,她的心已有所歸屬,爲他所從未認識的。
許經年相信了。他先是感到極度的失落,爾後又覺得不甘。他對楊曉慧說:“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表白過,所以你是否心有歸屬,我不是特別在意。我心裡的那個你還是你,她安穩在我時光凝滯的過去裡,沒有過動搖”。然後,他笑了,是發自內心裡的笑。他終於不再有負擔,怕楊曉慧有一天突然喜歡了自己,而自己驚慌失措,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還有,他覺得自己好像懂得了與左恕之間的相似,各望向未來的一端,緊緊揣起來固執的想法。不過,不同的是,左恕不確定自己的現在,許經年不確定自己的未來。
不久,許經年約左恕出來聊了聊,告訴他楊曉慧所親口說出的想法。他沒有問左恕是否對楊曉慧懷有感情,他覺得任何人喜歡楊曉慧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然後,他嘲笑了左恕,覺得自己的不成功是因爲一直在被動,而左恕卻是主動着跑錯了方向。左恕卻有一瞬間的失神,不過很快就坦然了。在他看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該去的也總是要去的,無論自己曾經認爲有多好,都不見得就是事實。現在,一切明瞭,他跟許經年站在了流年的同一岸上。之後,他們之間再沒有言語,但彼此心裡都清楚,他們的友誼,在共同的失落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