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下來的時候,許經年只是覺得有些悲傷,當聽完了左恕的那些話,他覺得自己的悲傷中多了一絲絲失望。他不知道左恕到底懷有怎樣的情緒,他以爲左恕會同自己一樣的,惆悵於現實的無可奈何。但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想得太多了。楊曉慧或許在曾經的時光裡迷戀過左恕的一切,可是,這並不見得左恕就必須懷有同樣的感情。是啊,他認爲楊曉慧無可挑剔,也只應該是他以爲而已,在這一點上,世界背對着他,不曾言語。只是,那又如何,楊曉慧在那裡,他怎麼能夠允許她孤獨地被世界冷漠。
許經年沒有留宿在這個對他而言陌生的有些過分的城市裡,他甚至有些後悔趕來對左恕消遣自己惆悵的情緒。過往的時光迷惑了他,讓他以爲整個世界都如他一樣的,溫馨着有關楊曉慧的來來往往。而左恕,是這所有的是是非非中,唯一能夠幫助他捋得清楚頭緒的人。只是,他卻是誤會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爲別人所未曾生活過的,他不應該想當然地把自己當成所有人經歷的主角,要求別人跟隨着他的感情起起伏伏。他想,他應該退回到自己回憶的影翳裡去,守着自己遠望和孤獨。
左恕沒有挽留許經年,他們都有自己的情緒,如果彼此感染着,誰也不能夠安靜下來去慢慢地想明白。雨還在下着,左恕拐出小巷的轉角,目送許經年打車離去,沒有說一句話。不過,這個夜晚他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曾經他以爲只有自己可以真心實意地去呵護楊曉慧的幸福,卻爲什麼聽聞她遠方的舊事而覺得糾結。可能,是因爲他愛自己更勝過愛別人吧。當然,許經年也是這樣的,只不過,他執着在自己的自以爲是裡,逼迫着自己順其自然。
左恕在雨裡淋了好長一會兒,直到髮梢上滴滴噠噠不停的落下水珠來,他才拖着溼透的步子往學校裡走。浸冷的雨水稀釋着他關於楊曉慧的記憶,前行的每一步都讓他彳亍,卻不敢停下來。他知道,過分地執念只會毀了他自己,而那樣,也會讓記憶深處的那個楊曉慧覺得愧疚。他需要活得陽光而且快樂,在沒有遇到那個可以讓自己忽略心中的時間模刻,而奮不顧身的人之前,他必須要替她珍惜好自己。
左恕沒有回圖書館,自修室裡的燈火壓抑着理想的脈動,他需要一個無夢的夜晚,在睡醒後重新開始。只是,路過杜甫雕像的時候,他的沉思再次被打亂了。雨迷濛了他的視線,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打着手機燈光,蹲在路邊尋找什麼東西的人。
“哎呀,你幹嘛呀,你踩到我了。”一個女生跳起來,驚恐而又憤怒地盯着左恕。左恕同樣被嚇了一跳,他往後退了一步,心裡卻鬱悶到了極致:怎麼又是這個人,她是跟這條路槓上了嗎。那個女生也認出了左恕,她捂着鼻子說:“前面你撞到我的時候我的書丟了,我過來找一下,你是不是就在等着報復我呢?”“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喝了點酒,頭沉,沒有看清楚路。”這時候那個女生倒是沒有了之前嫌棄的表情,卻也略帶不快的說:“你走吧,等你清醒了的時候再計較。”左恕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什麼,慌忙解釋道:“不是,不是,你不用害怕,我喝了酒不是壞人。”“那你不喝酒就是了!”女生甩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左恕在一瞬間有些發懵,卻在心裡飛快地盤算着:這個女生必定是認識自己的,因爲她兩次都沒有問自己是哪個學院的,卻知道自己的專業,還要事後算賬。而且,爲什麼書丟了這麼久她纔回來找?她肯定是不怎麼愛學習的,書丟了也沒有發覺。如此,既知道自己是誰,又不愛學習,長的還蠻漂亮的女生,嗯……那實在是太多了。不過,自來皖以後,自己就不怎麼與人交流,就連自己同班的同學也認不得幾個,說不定……看來,是要壞事。
果然,第二天的時候左恕便重逢了那個與自己苦大仇深的女同學。幾天以前團委裡發了通知,要組織全校的詩歌朗誦比賽,以慶祝許多年前一個爲學校所引以爲榮的校友的誕辰。本着多積累榮譽,爭取拿到最高獎學金的目的,左恕也積極地報名參加了。而在學院裡的選拔現場,他不經意地瞥見了那個女生略帶陰險的笑着看向自己。左恕向四下裡掃了一眼,自己的那些同學跟那個女生說話的方式客客氣氣,想來,她應該是某個方面的負責人。不過,左恕並沒有許多的擔心,雖說是初來不久,但自己的成績擺在那裡,老師們多少是有些關注的,任她再大能耐,也不敢拂了老師的意思吧。
“茂哥,臺上那個舉着話筒瞎指揮的女生是誰?”左恕扭過頭去問同寢室的甲林茂。甲林茂是左恕同時來學校報到的同班同學,自然的,分在同一個寢室。而且,他爲人率直,交際廣泛,認識的人比左恕多得多。“你說何旭楠?大三的師姐,校廣播臺的副臺長。”甲林茂嘖嘖地搖了搖頭,擠着眉毛對左恕說:“怎麼樣,漂亮吧?”“我臉盲”,左恕扭過頭去,不再理他。甲林茂卻沒有理會左恕的態度,喋喋不休地繼續說着:“可惜啊,不僅師姐是師兄的,連師妹也是師兄的,你要是想追她……”“哎,等等,聽說師兄戀上師妹了,說不定你真能趁虛而入呢,哈哈”。許多人都扭過頭來看着他倆喧譁,甲林茂若無其事,左恕卻在心裡罵了一句:你大爺!
然後,順理成章地,左恕落選了。輔導員告訴他,過幾天有全校的辯論賽,是由法學院這邊主持的,學院裡決定他去參加,就不讓他攙和別的事了。左恕心有不甘,他並不是很在乎自己沒有被選上這件事,卻懷疑那個姓何的師姐在中間搞了鬼。因爲,他根本沒有得到朗誦的機會!他是一定要討個說法的,最起碼,他要知道其間實在的原因。怎麼辦?當然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堵住她,問個究竟。
天氣更冷了一些,雖然校園裡的樹木還頹廢着些許綠意,但壓低的雲彩渾濁,滲透着肅殺的氣氛。當左恕真得去面對何旭楠的時候,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倒是何旭楠先開的口,像是意料之中的問到:“怎麼?你是來再撞我一下的麼?”聞此言,左恕心裡波動起一絲氣憤,她不是第一次說自己撞了她,可明明自己纔是被撞的那個人。果然像《格列佛遊記裡》說的:那些律師,他們從小學習一種學問,試着把白的說成黑的,把黑的說成白的。左恕愣愣地看着何旭楠,然後像是下定決心的,悶悶地說了一句:“我討厭你們這些學法律的。”何旭楠表情凝滯了一下,然後笑了,有些挑釁地說道:“那你以後別照鏡子了,畢竟你自己也是學法律的。”
還沒有到中午的時候,路上的行人稀疏,左恕與何旭楠相互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各去了自己的方向。有熟識的人看到了他們的對立,以爲是一個無知的學弟在追求優秀的學姐,然後,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在當事人自己都沒能注意的時間裡散播開來。是的,被當做一個笑話散播開來,像是甲林茂後來所說的:少年郎,你還是太嫩了點兒,冒冒失失地去追求優秀的學姐是要付出代價的。
左恕不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自那天以後他有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何旭楠,甚至於從來都沒有想起過。當然,他也不會理會那些謠言,畢竟他從來都很少與人交流。他的世界裡居住着他漫長經營的想象,自從楊曉慧淡去了身影,那裡只有一個空蕩蕩的輪廓了。他暫時沒有讓別人走進來豐盈自己內心的準備,他的孤獨陪伴着他,這讓他感到踏實而且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