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活的結束對於許多人而言即意味着人生裡再無暑假,左恕卻不同,因爲有接踵而來的研究生要讀,他還可以理所當然地繼續享受着那份內心裡的清閒。當然,左恕並不是那種貪圖安逸的人,在老師的安排下,他進入了一個不大的律師所實習,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月,但他還是覺得可以檢測一下自己在四年裡的所學所知。只是,他並未引起過任何人的注意,即使單位裡的同事都很熱情地跟他相處着,但他深以爲然的理論功底,卻始終沒有追上那些律師們忙忙碌碌的腳步。第一次,左恕有了失落的感覺。
大多數的有時候,左恕只能跟單位裡那些剛來不久的實習律師聊天,聽他們對於未來的憧憬,聽他們關於現實的無奈,聽他們在不知所措裡努力求索。左恕對於自己的未來逐漸有了明確的認識。他覺得自己去讀研是明智的,甚至於還必須要考博,因爲在律師這個兩極分化極其嚴重的行業裡,剛剛入職的小律師要想獲得基本的生存條件是非常艱難的,自己必須要有優於那些老律師們資本。當然,他能去做的,只有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學習能力。
這樣想時,左恕會不由自主地擔心楊曉慧,她放棄了讀研,決定到社會上歷練,所有的美好都是建立在自己未曾理解的想象上的。如果她走進工作中,會不會也是這種枷鎖深鉗,舉步維艱的樣子。只是,左恕不敢跟楊曉慧聯繫,他怕證實了自己的想法,而又無可奈何。尤其是,許經年該是多麼哀傷,他那麼希望楊曉慧可以一直無憂無慮下去。
八月轉角,許經年在一個週末跟左恕主動通了電話。“放假了吧,沒有到處去浪?”許經年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是裝着輕鬆的樣子,跟左恕閒扯。“我在律所裡實習,見識一下社會生活的廣闊。”左恕躊躇着,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一說這樣的工作狀態。“怎麼樣,不容易吧?”電話那頭是許經年有些幸災樂禍的大笑。“我還好,畢竟我待不了多久。”猶豫了一下,左恕還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知道楊曉慧做什麼工作去了?當律師嗎?”許經年有片刻的沉默,然後迴應“沒有,她去了一個企業做法務”。
而後,未及左恕說話,許經年像是解釋似的說到:“你知道嗎左恕,我不是不想去讀研,而是不敢。”左恕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聽他繼續說下去。“楊曉慧放棄了讀研,肯定要面臨工作中的許多無奈,如果我去讀研,就只能看着她難受,卻幫不了她”。然後,他嘆了一口氣說:“我需要相當的物質基礎,才能在她的身後站的堅定,不然,我怕自己會後悔”。原來他預料到了一切,左恕心裡想着。但他不確定,許經年是爲了自己才這般思慮周全的嗎?起初的時候,他明明就是一個玩世不恭的小混混啊。
高中的時候,左恕也曾經暗下過決心,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幫助楊曉慧去實現她的理想。雖然自己後來同樣學習了法律,但此刻,他有什麼能力去揹負起她的理想呢。原來,他一直在逃避,逃避現實必然的打磨,逃避困難掩蓋下的機會,甚至於逃避自己曾經的信誓旦旦。他覺得有些害怕,他不單純是渴望着對於知識的學習,而且閃躲着生活中的許多不得不面對。三年以後呢,五年以後呢,他最終還是要回到現實中來,去直面他曾經避開而後堆積起來的一切困難。所以,接下去的三年他不能有一絲虛度,甚至於要從此一刻開始自己的拼搏。
許經年不知道自己的話會帶給左恕如此大的觸動,他打電話給許經年也不只是聯絡感情。而左恕知道,每一次許經年主動跟自己聯繫必定是心中壓抑的情緒已經需要發泄了,而他,只需要做好一個安靜的傾聽者。因爲一切寬慰對於許經年都是多餘的,他絕對不會改變一貫的態度,當然,自己也是一樣。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許經年突然地說了一句,讓左恕感到有點意外。“這不是你一直都在做着的事情嗎,對楊曉慧”,左恕接着許經年的話。許經年沒有理會左恕的打俏,更像是在對自己的內心說。“楊曉慧去蘇州了你知道嗎?”電話那頭,許經年無奈的笑了一聲。“她一個女孩子,什麼準備都沒有,直接從昆明去了蘇州,不僅要找工作,還需要安排生活,該有多難”。
左恕可以想象,畢竟他守在舊地尚且步履維艱,何況遠去生地。“那你沒有勸她?”左恕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但還是想知道許經年當時是怎麼想的。“沒有,我那時候就想多掙點錢,幫一幫她,如果她需要的話。”左恕點了點頭,雖然許經年看不到,但想必能理解自己的不語。“不過,”許經年的語氣頓了一下,“後來她告訴我他有一個師兄在那邊,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她師兄幫忙”。左恕瞭然,想必所謂的師兄會成爲楊曉慧的男朋友吧,甚至穩定在那個城市裡他們還會結婚。
許經年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左恕知道,自己能夠猜測的,許經年未必會不明白。不過,許經年心裡還是感到稍微暢快了一些,楊曉慧的決定他從來都不能左右,這一次,也不過是之前無數次的反覆。他唯一遺憾的是,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本去蘇州安頓下來,在不遠處看着楊曉慧快樂和幸福。他只能跋涉在生活的無可奈何裡,慢慢而又努力地去讓自己不斷成長。而左恕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他從來都沒有考慮過,縱然理想再遠大,如果沒有現實的支撐,他的腳步又將何處着力呢。更何況,生命裡總會出現一個值得他無所畏懼去負重的人。
與許經年通完電話,左恕沉默了很久,不過他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大腦空白地坐着。朱學開中間給左恕打過電話,但是他沒有接。事實上,如果不是朱學開反反覆覆一直不停的給自己打電話,左恕一般是不會理會他的。這個人沒有留下一丁點好印象在左恕的回憶裡,每當想起他的表情,左恕都會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意外的是,這一次朱學開沒有接連不斷地讓左恕的電話鈴聲響起來,只是在片刻之後,他給左恕發過來一條短信。左恕打開來看,朱學開問他:左恕,你可不可以借我點錢?左恕沒有猶豫,直接回了一條:不可以。明明都是剛剛畢業,自己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的閒錢,更何況,自己還要去讀研究生。
那一次過去後不久,有一天左恕在去上班的公交車上偶遇了思政專業的班長杜江源,聊着聊着談起了朱學開的事情來。杜江源說:“朱學開除了你可真沒有把別人當過朋友。”他說的認真,左恕卻沒有當成是一件光榮的事情。然後聽杜江源繼續說下去,“朱學開家裡挺困難的,好像是父母去世的早,跟着爺爺奶奶度日子”。然後,他頓了一下,有些感慨地說:“他努力考上了大學,自己打工賺錢養活自己,還省吃儉用的往家裡寄錢,不容易。”左恕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這些,朱學開也從來沒有跟別人說起過,有幾次他像是要感嘆的樣子,都被左恕厭惡的表情堵回去了。
“哦,對了”。杜江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朱學開前幾天還向我借錢來着,聽他說是他奶奶生病了,自己實在沒有辦法”。說着杜江源搖了搖頭,“唉,研究生也不去讀了,也沒有個有錢人幫幫他”。左恕突然聽的有些心酸,朱學開把自己當成是唯一的朋友,自己卻無情的拒絕了他的求助。當時自己說沒有錢也是好的呀,怎麼偏偏說了不可以。好在,杜江源告訴左恕,他們班裡的人,包括老師都捐了一些錢,希望能幫他度過幾步難關吧。左恕覺得非常愧疚,但摸了下錢包,自己確實沒有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