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經年的公司在江西做工程,他本來是不需要到前線去的,但因爲他臨時請了好幾天的假,讓領導很不開心,所以就指派他到那邊蹲點了。許經年倒是沒有感到不快,反正天大地大,現在也只是他一個人,去哪裡都好。左恕執意要陪着許經年,既然無事可做,不妨隨着許經年一塊兒過去,免得許多擔心。只是,一路上兩個人並沒有許多話,楊曉慧是一個沉重的話題,他們誰都不願意提起來。
夜色深沉,伴着火車急速的前行聲,許經年掙扎在斷斷續續的囈語裡。左恕被吵醒過來,看着許經年緊緊抓着被子的一角,臉上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淚水。他想要喊醒他,但又恐怕他再難睡去,只好在一邊坐着,糾結着許經年不能釋懷的心事。直到天快要亮的時候,左恕才模模糊糊地睡下。夢裡許經年一臉痞痞的樣子,衝着左恕不停地揮着手,而楊曉慧正在他的背後恬靜的笑着,像極了許多年前的樣子。
火車駛進贛州的時候天開始下雨了,車窗上朦朧了許多霧氣,恍惚間像是早春時候的樣子。左恕睜開眼聽着火車的聲音,一時間不分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他站起來打量了一下四周,許經年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的行李隨意地堆在臥鋪的一角,顯得有些落寞。左恕拿起手機瞅了一眼,有楊曉慧半夜裡發過來的短信:你們走的太匆忙了,都沒來得及說說話,告訴許經年,我很好,也希望他好好的。
左恕的心裡感到一些苦澀,他決然是不會跟許經年提起短信的事的。只希望他自己能夠慢慢地淡忘了有關於楊曉慧的一切,然後重新開始下一段的生活。不過,有時候左恕覺得自己的考慮是多餘的,沒有誰的生活是被別人掌控的,如果你覺得自己左右在了別人的情緒裡,那也只是說明你喜歡這種選擇而已。於許經年而言也是這樣,楊曉慧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從一開始,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可是他踏實於這種一廂情願,不是楊曉慧的絕情,只是許經年的癡心。
許經年去車廂裡抽了煙,因爲楊曉慧不喜歡,他已經戒菸很久了。可是這一次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買來的,滿身的焦油味,不知道抽了多少。“怎麼又抽了,再戒可就不容易了。”左恕伸手在鼻子前面揮了揮,埋怨地說到。許經年笑了一下,避開左恕的話題,只是迴應說:“快到了,一會兒先吃點東西。”左恕點點頭,拍了拍許經年的背,斜倚向車窗的玻璃。
江西是個好地方,對於戴慣了了口罩生活的左恕,輕輕地呼一口氣都覺得有些奢侈。許經年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要在這邊生活一段時間。他沒有任何的規劃,用他的話說,領導定下了方針,自己像個機器一樣地去運行就可以了。他沒有要留左恕的意思。簡單地吃了飯,許經年便催促着左恕離開。他對左恕說,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負擔,誰也不要試圖替誰去分擔。朋友之間最純真的,是對下一次見面的期盼。
左恕沒有反駁,他本就是爲了逃避而出來的,現在許經年的情緒平復下來,他也應該去找些事情做了。沒有逗留,左恕便買了回鄉的車票,這個冬天,姑且在家裡想想清楚吧。而且他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那裡,有他跟施心悅最初的緣分,他需要回憶起來。
連日的舟車勞頓,左恕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像是已經被提前透支了。現在,他越發的覺得,只要能夠生活下去就很好了,其他的事情糾結也沒有任何意義,不如一切順其自然。是的,就像在他錯過楊曉慧時候的考慮,就像在他錯過何旭楠時候的考慮。如今,他錯過了施心悅,又重拾起舊年的感悟。
循着從前的軌跡,左恕每天清晨都要去公園坐一小會兒,哪怕只是兀自一個人發着呆,也能夠慢慢地放空了自己的心情。這裡距離他讀高中的地方不遠,天氣好的時候,還能夠看到高地上那棵老槐樹的樹尖。不過,他卻從來沒有去過學校,聽說有幾個同學大學畢業後回來學校當老師了,熟人見面的寒暄,會讓左恕覺得發自心底的彆扭。
就這樣一直熬到年底。家裡的親戚許是看出了左恕整天的無所事事,怕他生出什麼病來,開始集中地給他安排相親。對於這種事情左恕心裡並不排斥,但他只是把這當做跟人交流的歷練,爲了拓寬自己的溝通能力,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扯上婚姻的想法。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回到這座熟悉的小城裡來發展,這裡的土壤缺少純粹的法律信仰,他怕自己最終會糾纏在理不清楚的社會關係裡面。所以,這裡的婚姻畢竟是多餘的,就算沒有施心悅佔着心裡的位置,他也無法一眼看去未來。
連續見了幾個安排下的相親對象,左恕愈發覺得這種方式不可能尋得出愛情。就算能夠因此而安定下來,也只能是將就。左恕不願意將就,有很多的風景他還沒有去看,有很多的經歷還需要他去承受,有那麼一個人還在遠方等着他,他不能停下了前進的步子。
午後斜陽,幾隻鴿子從遠方的湖面上掠過來又掠了回去。長輩們找了藉口離開了,只剩下左恕跟一個陌生的小姑娘尷尬地站着,浸在路人匆匆的嘈雜裡。“你是要做律師的?”那個小姑娘裹緊了衣服,皺着眉頭看着左恕,或許她期待裡左恕是能夠侃侃而談的吧。“說不好,我還有一年多畢業,未來的路還得走走纔看得清楚,”左恕有些侷促,他想扯來一些自己裡瞭解的話題,卻又怕像前幾次那樣不歡而散。小姑娘點了點頭,顯然沒有聽到心裡去。“找個地方坐坐吧,這裡冷了些。”左恕試探着,沒想到小姑娘痛快的答應了。
拐了幾個巷口,左恕憑着記憶找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個茶室。他之前從來都沒有去過,好在這裡一直都在營着業,沒有讓左恕顯得那麼不靠譜。兩人點了一壺茶水,倒在杯子裡卻誰都沒有喝。小姑娘打量着左恕的臉龐,笑了一下說,“姓左還是挺好玩的,有什麼名人嗎?”左恕不明白她說的好玩是什麼意思,想了一下說:“左冷禪”。而那個小姑娘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說出來的卻是左宗棠。然後,她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左恕瞬間漲紅了臉,這實在是太尷尬了。
“那,你叫什麼名字?”左恕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有些不甘地問到。“提前沒有告訴你?”小姑娘有些詫異,接着回答到,“我叫劉駒兒。”左恕剎那間想到了菊兒,有些想笑,但憋住了,只是點了點頭。不過劉駒兒看出來了左恕的壞心眼,解釋到:“駒,是小馬那個駒”。
稍稍緩解了此前彆扭着的情緒,兩個人邊喝着茶邊閒聊起來。原來劉駒兒是跟自己同樣的想法,她大學都沒有畢業,哪裡會有結婚的打算。只是家裡催得緊,勉勉強強出來應付一下。末了,劉駒兒認認真真地告訴左恕,他這種性格,不太可能找得到對象,就算有人誤入歧途跟他談了戀愛,也維持不到結婚。左恕問她爲什麼,她只回了一句:你把自己的生活當成了別人的故事,你永遠只是自己世界裡的路人。
左恕有片刻的愕然,他不知道她說得對不對。只是,如果他只是旁觀着自己的生活,那爲什麼一切他都看不清楚。不過,如果他有用心地去經營自己的生活,那麼爲什麼會甘心生命裡的一次又一次錯過。是他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必須用自己的雙手去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