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實習到執業,從彷徨無奈到遊刃有餘,左恕一直認爲自己所堅持着的事業的正是他初心所念着的未來。所以,無論這一路上遇到過多少艱難和困頓,他都沒有過一丁點兒想要去改變的打算。即使他最初的懵懂是要守護楊曉慧的理想,但在有關於楊曉慧的回憶早已成爲了過往的時候,他也沒有背叛了自己的選擇。他享受這種堅持下去的快樂,還有堅持所帶來的收穫。只是,他無法輕鬆於別人的生活,無法旁觀者一樣地去將他們的人生與自己的人生分割。
那天像往常一樣的平靜而且忙碌,左恕不確定是因爲太平靜了所以顯得堆積的工作特別多,還是因爲太忙碌了而無暇顧及去聆聽外來的聲響。但看着助理匆匆地向他走來,心裡確定是有新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果然,有當事人來找他,需要他推掉手頭上的一切工作過去接待。這是常態,左恕不以爲意,但當助理說到是一個離婚的案件時,左恕的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這已經是這周他處理的第四起離婚案件了。
接待室裡一個男人正陪着一個女人聊天,左恕不知道牽扯其中的是他們兩個中的誰,只好坐下來聽他們自己講。女人的敘述很簡單,她與她的丈夫已經沒有了感情,她想要離婚,什麼條件都可以。左恕不認爲會那樣簡單,剛要仔細地詢問一下,單位的領導便打電話來囑咐:那個男的是法律顧問單位的負責人,說話方式要委婉一些。左恕這才注意起那個坐在一旁的男人來,他說他是那個女人的哥哥,但左恕注意到了他的舉止輕佻,完全不是他所描述的那樣。
按着法律走完了所有的程序,女人與她的丈夫離婚了。那個女人的丈夫是個烈性的人,雖然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狀況,但卻沒有一點挽留的意思,就像他自己說的:心不在了,人早晚也留不住。左恕有些佩服他,比其他所處理的其他離婚案件,這個女人的丈夫看得更透徹,甚至比這個女人更透徹。只是,他始終沒有放棄爭取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即使他爲此放棄了所有的財產。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對龍鳳胎,年齡不大,卻過早地經歷了成人間的炎涼,左恕有些不忍,卻沒有任何辦法。
離開法庭的時候女人有些雀躍,寵溺在陪她一塊兒來的那個顧問單位領導的目光裡,甚至沒有顧得上回頭看一眼滿面淚流的孩子。左恕看着她,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早晚有一天是要後悔的。只是,這一天似乎來得早了些,連左恕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個淅瀝着小雨的下午,左恕中午陪客戶喝了一點酒,正在辦公室裡跟助理覈對一個貪污案件的數據,領導打電話來,說上次那個法律顧問單位的領導要諮詢些事情,讓左恕接待一下。左恕沒有想到會跟那個離婚案件有關,只是走進接待室的時候,才發現氣氛有些怪異。
陪那個領導來的是另一個女人,雖然年齡大了些,但氣勢卻很足。聊了一會兒,左恕才明白過來,這個女人是那個領導的妻子,她已經知道了自己丈夫與那個女人的事。離婚後,那個女人始終糾纏着這個領導,想要跟他結婚,這是他自己許諾下的。可是那個領導卻後悔了,尤其是他的妻子和剛上大學的兒子不斷地在做工作,甚至威脅,他也沒有辦法,可是又擺脫不了那個女人的胡鬧,只能來諮詢下律師,看看有沒有妥善處理的辦法。
左恕的臉色冷了下來,他心裡有些主意,卻不願意告訴他們。雖然這是左恕的工作,可是他不願意做那種缺德的事情。直到自己單位的領導親自來做左恕的工作,左恕才勉強地給出了辦法:事已至此,這個男人無論是在哪些方面都是難以立足的,不如先躲起來,一切由他的妻子出面。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如果男人出面,大家都會認爲他是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是葬送了自己家庭幸福的背叛者。可是當他的妻子出面,就沒有人再會同情那個離了婚的女人,一切或許解決起來更容易些。
說完以後左恕有些後悔,現在他無法把握事情的走向,無法預知可能出現的結果。但他知道,那個離了婚的女人怕是要後悔了,她再也抓不住一根稻草,這個世界充滿了冷漠。那個領導和他的妻子卻很感激,但左恕拒絕了他們交付的諮詢費。左恕告訴自己的助理,他沒有辦法躲避自己的失德,畢竟這是他的工作,卻也沒有辦法直面自己的內心,因爲他不是一個惡人。
據說,那個離了婚的女人事後得到了一筆賠償。可是她再也回不去她的家庭,她再也無法坦然面對她的孩子,甚至連她的父母都是拒絕見她的,相必她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吧。後來,左恕從單位領導那裡打聽消息,那個女人爲了逼迫那個男人離婚,曾經去他所在的小區自殺過,但沒有成功,然後整個人就變得瘋癲起來。領導說的輕描淡寫,左恕的心裡卻充滿了負罪感,他告訴自己,從此往後,再也不會處理離婚的案件。
這是左恕的選擇,是在經歷過了世態炎涼、人心險惡之後做出的選擇。他知道自己的選擇對於那個女人來說於事無補,甚至就算他不參與這件事情自然也會有別人來參與,但他還是無法原諒自己。與左恕一同接待案件的助理同樣充滿了愧疚,他剛剛參加工作,就直面了這樣的人情涼薄,毫無疑問的對自己的職業規劃產生了懷疑。他告訴左恕,他以爲律師是個高尚的職業,可是還是有着許多的身不由己。他辭職了,決定去考公務員,當舉起法槌的時候,或許能夠找回初心的自己。左恕沒有告訴他,人生從來艱難,我們要做的只是堅持自己。他需要自己去經歷,就像左恕經歷過的那樣。
很長的一段時間,左恕只是處理一些刑事案件,閉之門外的當事人不理解他,單位的同事同樣對他的選擇充滿不解。左恕沒有解釋,他所追求的不是法庭上慷慨直言的快感,因爲他知道有許多的事情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但每一個犯罪分子的背後焦躁着許多人,他需要給他們一個看到希望的機會。而且,有那麼一些人走向錯誤的道路是無奈的,他需要幫他們重新找到方向。
只是,哀其不幸的同時有着多少的怒其不爭。當左恕在看守所裡見到甲林茂的時候,當他知道他指揮着一些人對何旭楠的老公進行毆打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泛紅了眼圈。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像曾經那樣跟甲林茂隨意的聊聊天,更不知道自己站在法庭上的時候何旭楠會如何的看待他。但他必須去做,這是他的職業,是他的選擇,是他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從來沒有想象過的。
結婚後的何旭楠是幸福的,但甲林茂看不得這種幸福。他糾纏着何旭楠,希望他能夠離婚,可是何旭楠並不稀罕他的富有,更無法忍受他的顯擺。於是由愛生恨,甲林茂便不願意讓何旭楠擁有這種不是他所給予的幸福。他先是找人不斷地爲難她和她的丈夫,在她忍無可忍報警以後,他又偏執地認爲這是何旭楠的丈夫慫恿的結果。在一個週末的午後,當何旭楠跟她老公逛街的時候,他找來人毆打了那個毫無準備的男人,仍然輕飄飄地衝着滿臉悲傷和憤怒的何旭楠說了一句:你看,你嫁的不過是一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