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盯着何旭楠的背影,沒有像曾經那樣,大聲喊出她的名字。他居然忽略了,何旭楠是在這個城市裡讀研的啊。也許,他們還會乘坐在同一列火車上吧。那一刻的何旭楠有隱隱感覺到背後發熱,她回頭看了一眼,煙霧繚繞裡的左恕像是一幅朦朧的油畫,只是她沒有走過來,轉身接着走進了候車廳裡。
許經年早就注意到了左恕剎那失神的樣子,但沒有打擾他,直到菸頭快要燙到左恕的指尖,他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站起身來,說:“差不多了,咱們走吧”。左恕點點頭,卻沒有挪動步子,他衝着許經年伸出手來,說:“給我來根菸,抽完再走。”許經年沒有說話,他抽出煙來,遞給左恕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然後問:“還去甘肅嗎?”左恕沒有看他,只是迴應說:“不是一回事”。
直到火車開動,左恕再沒有見到何旭楠。如果她故意躲着他,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尋到她的。但左恕知道,何旭楠必定是與他同在一列火車上,甚至於,就在不遠處的地方。其實,左恕根本不清楚再見到何旭楠的時候應該說些什麼,滿滿的心事都在她畢業前的那個傍晚說開了。可是,左恕還是想見到她,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遠遠地看着。
何旭楠一直都在向前走,她不會因爲甲林茂而曲折了生活,也不會因爲左恕而黯淡了歲月,她守着她的本心,旁觀着流年裡的來來往往。只是,她內心裡的苦,自己沒有辦法說,別人也不能夠完全看透。她只能選擇將那些過往埋葬了,留下眼前能見到的未來。這一次見到左恕,她感到自己的內心裡一陣酸楚,好像曾經選擇遺忘的那些情緒剎那間都回來了,她怕它們氾濫起來,只得把左恕的出現當成是一種錯覺,她再也不能見他。
火車駛出後許久,左恕的情緒才慢慢地平靜下來。他此去的行程裡本沒有關於何旭楠的計劃,他只想找到甲林茂,告訴他,無論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在這滾滾的紅塵裡,還有人願意停下來前進的腳步,陪着他說一說心裡的話。逢着何旭楠是一個意外,一個不知所措卻又不願如此後續無聲的意外。
許經年一直靠在車窗上打盹,這會兒醒過來,瞥了一眼左恕。見他空洞着眼神不語,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於是他掏出煙來,問左恕:“要不要去隔斷裡抽一根?”左恕搖了搖頭,他本就不吸菸,此刻也實在沒有心情。倒是與他們同坐的一個大叔,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要不給我來一根吧。”許經年微笑着點頭,隨着大叔抽菸去了。
左恕遠遠地看着隔斷裡煙霧繚繞,想不明白許經年爲什麼學會了抽菸。他必定是由說不出口的苦惱的,左恕猜測着,並暗暗地決定,如果許經年想要大醉一場,自己一定會陪他好好的喝一回,絕不會像曾經對待甲林茂那樣,讓他將所有的苦惱都藏在心裡,自己慢慢消化。
許經年抽完了煙,從稀疏的人羣裡慢悠悠地踱過來,表情有些複雜。同去的那個大叔可能去了廁所,未見他跟許經年一塊兒回來。坐定,許經年看着左恕想要說些什麼,但思忖了一會兒卻什麼都沒有說。
左恕知道許經年心裡有事,便問他:“怎麼了,一臉便秘的樣子。”聽左恕這麼說,許經年情不自禁地笑了一聲,像是有所釋然地回答:“剛剛我看到那個女生了,就是你說過的那個師姐。”左恕沒有感到意外,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你要過去跟她打個招呼嗎?”許經年看左恕沒有什麼反應,只好接着問他。“不去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左恕搖了搖頭,像是在寬慰自己。許經年沒有勸他,他不確定左恕跟何旭楠之間有着怎樣的故事,但他們之間選擇了相望而不相聞,可能是爲了忘記什麼吧。
蘭州的夜空澄澈的像是一個不真實的故事,左恕與許經年從火車站裡往外走,商量着要不要先住一個晚上,再倒大巴去甲林茂的小城。然後,他們看到何旭楠自己拖着沉重的行李,一臉焦急地四下張望着。許經年碰了一下左恕的胳膊,示意他過去幫下忙。左恕轉過頭看了許經年一眼,沒有猶豫,疾步走了過去。
“何師姐,好久不見,”左恕試探着說了一句。何旭楠像是有些慌張地回過頭來,不過昏黃的燈光模糊了她的表情,左恕看不到她流露出來的情緒。然後,何旭楠伸出一隻手攏了下頭髮,沉吟着迴應左恕說:“上車之前我應該是看到你了,但不確定是你,也不知道你會來甘肅。”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有些詫異地問左恕:“你到甘肅來幹什麼?”左恕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不確定應不應該在何旭楠面前提到甲林茂,只好搪塞着說:“我陪一哥們兒來辦點事。”何旭楠不是很相信,但還是點了點頭,然後他們兩個一塊兒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許經年。許經年沒有回頭,他在一隻手背上舔了一下,伸到空中,自顧地說了一句:“起風了”。
車站外,一個頗爲幹練的中年人早已在等待着何旭楠,看樣子,應該是她的父親。不過何旭楠沒有進行介紹,在她父親連聲的道謝里,左恕趕緊拉着許經年喏喏着閃到了背光的黑暗裡。何旭楠走了,沒有回過頭來看左恕一眼,但是她的父親像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跟何旭楠說了什麼,惹得她一陣煩躁的樣子。見此,許經年無可奈何的笑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回頭看着左恕說:“走吧”。
第二天快要到十點的時候左恕與許經年才起牀,許經年睡得很好,但左恕的樣子明顯是沒怎麼睡着。許經年不知道怎樣勸他,只好拉着左恕吃了一頓他自以爲非常營養的早餐。然後,他們尋找着汽車站的位置,思量着什麼時候才能夠到甲林茂家鄉那邊。
何旭楠沒有想到,一晚淺睡之後第一件不知所錯的事情是再一次重逢了左恕跟他的同伴。何旭楠的父親開着車,突然興奮地對何旭楠說:“哎,這不是昨晚幫你拿行李那倆人嗎?他們這是去哪,要不要帶他們一程。”然後,沒有等何旭楠回答,就自作主張地將車停住在左恕和許經年的身邊,降下車窗喊他們兩個:“你們這是去哪?我送你們啊。”
左恕跟許經年沒有反應過來,正在發呆的時候何旭楠打開車門走下來,衝着他們兩個說:“上車吧,跟我一塊兒走。”然後又對她父親說:“他們去我們家那邊,有一個同學是咱那的”。然後,她沒有繼續說話,自己拉開了車門坐在了前座。何旭楠的父親倒是很熱心,一個勁地勸着他們兩個搭自己的車走。左恕與許經年對視一眼,這大概就是命運,姑且上車走吧。
一路上,何旭楠的父親旁敲側擊的問了許多事情,左恕只告訴了他自己是何旭楠的師弟,到這邊來找個同學。其他的都是敷衍,沒有更多的話。倒是許經年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可有可無地問了許多當地的風土人情。有一瞬間,左恕感覺到何旭楠的表情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在責怪自己在火車站的時候騙她。但自己的苦衷想必她是知道的,雖然她說的話很少,但左恕明白她內心裡的糾結。
在停留的三天裡,左恕與許經年去了許多的地方,中間何旭楠請他們吃過一頓飯,但沒有提到甲林茂的事情。許經年覺得左恕多少會有些遺憾,但他卻像是釋然了許多。他告訴許經年,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下一步的人生再沒有過往的陰影,他想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去面對轉瞬及至的未來。而且,他有種感覺,無論是甲林茂還是許經年,他們這樣的關係,是永遠不會突然地憑空隔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