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霜染的秋色頹廢,卻隱隱透出一種歡快的感覺。是的,左恕知道這種感覺,如釋重負。問起甲林茂遠行的原因,他說的輕描淡寫:“何旭楠下個月結婚,我提前過去幾天,一個人逛一逛,你去嗎?”左恕微笑着搖頭,沒有任何情緒,雖然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何旭楠這個名字了,但他的腦海裡還是能翻騰出那些舊時的回憶,卻再也不會有慌亂的感覺。
“你們那個時候有沒有成全彼此的苗頭?”甲林茂有些好奇,左恕的事情他全都知道,而且與何旭楠更是認識多年。縱然兩個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但他不相信兩個人沒有一丁點的心動。左恕收拾着桌上的案卷,隨口迴應說:“或許吧,沒看透”。左恕從來都沒有真正理解過何旭楠,所以在她走遠以後只是感覺有些迷茫,而不是像對施心悅那樣充滿遺憾。不過現在,她們都路過了他的世界,再沒有回來。
“何旭楠沒有通知你吧?”甲林茂的詢問帶有自信的感覺,讓左恕多少能夠猜到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她一開始也沒有想過邀請你,是我告訴她算了,你這邊我來解釋就可以了。”左恕內心裡沒有波動,自從他失約了施心悅的婚禮以後,就再沒有興趣看着別人的幸福或不幸福,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爲曾經他想要這麼做。除此之外,大多數時候的生活寡淡而無味。
“其實也沒有邀請我,但我不得不去。”甲林茂回憶着說到,左恕卻突然打斷了他,問到:“你是怎麼聯繫到她的,不會像咱倆這樣也是個意外吧?”聞言,甲林茂搖頭笑起來,“有些事不能告訴你,但你知道,堅持永遠是必要的,哪怕絲毫看不到希望。”左恕沉默着點點頭,他不明白甲林茂說的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從一開始的談話裡他就覺得,與記憶裡的那個人相比,現在的甲林茂有些陌生了。
“我結婚你會不會去,去給我當伴郎?”甲林茂沒有看出左恕心裡的疑慮,仍然在故作深沉地問着。“看時間吧,我這種工作,身不由己。”左恕有些厭煩現在這種聊天的感覺,尤其是他腦海裡不斷閃現出多年以前甲林茂那種痞痞的樣子。那時候他的心裡壓抑着許多的事,卻仍然不會拐彎抹角。左恕懷念那個時候。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再忙也只是在別人手下吧,還能有我忙?”甲林茂對左恕的回答感到意外,同時感到非常的不滿。左恕卻是猛然地擡起頭向甲林茂看去:他是在向自己炫耀優越感嗎?可是他怎麼能夠向自己炫耀優越感呢?左恕不明白甲林茂說這句話有着怎樣的心思,但內心裡卻生出一股極其失望的情緒。甲林茂變了,再不似以前的那個樣子,在他與他互不相見的短短几年裡。
“何旭楠的男友也像你一樣,多年的書呆子,不懂的人情世故。”甲林茂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或許還有不解。他對何旭楠的愛情已經隨着時光的流逝變的畸形了,他以爲他爲她付出的那些,理所應當的應該引起她感動的情緒。可是她沒有,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對他表現出一丁點的關注,即使在他爲了她而犯罪的時候。
左恕內心裡的失落已經跌到了無法感知的程度,他突然覺得甲林茂去參加何旭楠的婚禮,並不是希望看着她幸福,只是爲了去炫耀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恐怕,他還希望着何旭楠在注意到他今天樣子的時候,會對已經做出的選擇感到後悔。甲林茂太不瞭解何旭楠了,左恕突然明白了那個黃昏的湖邊,何旭楠說給他的那句話:很多事情我都對不起他,但即使此刻,我仍然會說,我們兩個是真的不合適。是的,甲林茂與何旭楠是不合適的,當然,自己同樣不適合於她。
左恕突然想去看看何旭楠,坐下來聽她說一說這些年來的好與不好。可是左恕知道,他此生是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就算他與何旭楠的關係沒有因爲時光的流遠而疏淡,她也不是那種願意隨意表露心思的人。只是,她曾經留過機會給自己嗎?左恕不能確定,只是覺得心裡有些對不住她。
甲林茂還想繼續說些什麼,但左恕已經完全不能忍受了。可是左恕不能衝着他發火,因爲甲林茂之所以會成爲現在這個樣子,並不是他自己能夠預料的。他放棄了太多,但命運卻總是捉弄他,不去給他看到希望的機會。一個人在黑暗裡待得久了,是不是就會對光明生出厭惡呢。左恕深深地看了甲林茂一眼,從心裡跟他做出了了結:別了朋友,從此天涯路遠,願你能夠兀自珍重。
左恕沒有直達目的地,他提前在下一站下車了。說是有突來的急事,甲林茂輕蔑了一眼,告訴左恕自己早些獨當一面,不然想跟他喝回酒都不可能。左恕心裡有些難過,他與甲林茂再沒有喝一回酒的心情了,就算有一天坐到了一起,也只能是應酬。沒有心情的酒沒有味道,就像沒有故事的回憶,沒有期待的未來。
左恕保留着何旭楠的聯繫方式,雖然不知道她最終是否會留在武漢,但她在朋友圈裡的定位卻沒有變過。思量了片刻,左恕還是沒有直接打電話給她的勇氣,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想來想去,只在自己的朋友圈裡發送了一條:祝你新婚快樂。
左恕很少更新自己的狀態,他平時太忙了,而且不認爲有人會關注他的生活。但朋友圈裡的這一條還是引來了關注,大家一致地回覆到:謝謝。左恕苦笑不得,翻看了幾遍,看到何旭楠的回覆:爲什麼不說“您”了,但還是要謝謝。左恕尷尬地笑了一下,雖然這個暫停的小站裡沒有任何人認識他。
想到何旭楠,左恕又忍不住地想起甲林茂來。如果自己早些知道他的那些往事,必定不會做出讓他感到糾結的事來吧,可是那時候的他什麼都沒有說,他願意看着左恕追上何旭楠的腳步,願意讓一個更優秀的人來給她自己所沒有的幸福。只是現在,甲林茂卻完全失去了舊時的模樣,那些虛僞的奉承支撐着他的生活,讓他對自己不堪的過往感到一絲欣慰。他不能夠出來,也不願意出來。左恕同情他,但不能認可他。
何旭楠結婚的那天,甲林茂還是拍了照片和視頻發給左恕看。他穿了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昂揚着自己的頭,只留給鏡頭一個下巴。左恕感到悲傷,不僅僅是因爲甲林茂的沉淪,更重要的是,何旭楠的眼神裡透露出失望,想必她也沒有料想到甲林茂會成爲現在這個樣子吧。
左恕再沒有跟甲林茂主動聯繫過,他覺得他們已經走上不同的道路。就像甲林茂曾經給他說過的那樣:我負着這份罪,你受着那份累。左恕很累,來自於工作上的壓力常常讓他想放棄一切,遠走他鄉,劈柴種地。但他卻始終沒有那種勇氣,一切都停留在幻想上而已。並且,左恕對自己承諾過,只要還有一個人在堅持,他就沒有放棄的理由。因爲他總覺得自己有一天可以在這條路上將人生看得透徹,從此再沒有任何煩惱。
研究生畢業已經很長的時間了,左恕偶爾會收到施心悅發送來的消息,卻只是談一些過往的回憶,而無關於現實和未來。左恕心裡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的放手仍然沒能讓她幸福,害怕她會因爲自己的閃閃躲躲而兀自難受。可是他能夠去做什麼呢?施心悅已經結婚了,他也不是以前的那個他了。是的,縱然左恕如何的懷念,他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