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似乎是在司法考試結束後一瞬間的事情,左恕沒有任何感覺,像是一場普普通通的考試,考完了,也就結束了。看朱學開的神情,卻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他跟左恕抱怨說:“唉,生活就沒有一丁點好過的事情,考研還是太難了些。”“那你爲什麼考?”左恕反問他。“你覺得我不考研能做什麼工作?”朱學開理直氣壯地問,左恕剛想要罵他一句,誰知道他自己先笑了起來:“我可以當律師啊,哈哈哈”。
有時候,左恕會從朱學開的身上看到甲林茂的影子,只不過,甲林茂表現出來的不正經是爲了掩飾自己內心的彷徨,而朱學開是真的不怎樣正經。好在左恕除了跟他一塊上自習以外,沒有更多的交流,權當他的不正經是生活的調味了。
大學裡的最後一個寒假,朱學開鄭重其事地邀請左恕去喝一場,就他們倆個人,從黑夜到黎明。左恕從來都沒有喝多過,即使跟許經年在一起喝着充滿了惆悵的廉價酒,他也會適可而止。可是這一次,他想醉一場,慰藉那些焦急等待,匆匆而來,卻又讓他不知所措的過往。他不敢自己醉的不省人事,還好朱學開適時地拋了個機會,爲他找了一個完美的藉口。
那天下午,左恕爲自己和朱學開買了杯老酸奶,他怕喝到中途支撐不住了,提前採取了預防措施。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在昏昏沉沉中守望黎明。所以,當朱學開遞給他一杯奶茶,然後隨他手捧着站在馬路邊的時候,左恕真得感覺生無可戀。他試了好幾次想要在車來車往的時候把朱學開推過去,但好歹忍住了。
“你覺得喝一杯奶茶算是一場嗎?”左恕跌着臉,眼睛盯着前方問朱學開。“要不回宿舍打壺開水,喝到一半的時候衝滿,一直喝到沒有滋味了?”朱學開明白左恕的意思,但還是裝作天真的回答。“你一定沒有談過戀愛吧?”左恕想要挖苦一下朱學開的摳門,讓他趕緊表個態。不過,朱學開卻沒有着了左恕的道,他還是一臉天真的迴應說:“沒有,咱們兩個一樣呢。”但他緊接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轉過頭來看着左恕說:“不過我一直堅持自我,不像你,一臉單相思的衰樣”。
左恕無語,他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樣不着調,怪不得在朱學開剛剛搬到他宿舍裡的時候,他的那些同學都表現出十分同情的樣子。這樣一想,朱學開好像做了好多爲人所難以評價的事情。不過,左恕還是在心裡勸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像朱學開這樣不顧世俗,只追求真我的活着,可能不至於被人打死。所以,姑且隨他去吧。
在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後,左恕還是沒能讓自己大醉一場。他不喜歡這樣失落的感覺,並且隱隱地覺得自己的心裡有些愧疚。如果他能夠在甲林茂想要喝酒的時候陪他醉生夢死,也許他就不會那樣一本正經地憋着自己內心裡的情緒,也許他就不會自己一個人去消化那些生活時不時帶來的變數,也許他就不會隱藏着一切的無可奈何以至於做出萬劫不復的事情。
甲林茂歷劫新生了嗎?左恕不知道,他一直都聯繫不上他。甲林茂曾經的囑咐左恕實現了小半而又不可能實現剩下的多半,他想要面對甲林茂,告訴他,那些他經歷過的痛,自己同樣有着感觸。還有,何旭楠對於生活的態度越來越超出了自己的認識,他不清楚自己怎樣做纔是對的,所以不敢直接地追隨着她的腳步。而且,在經歷過了司法考試和研究生考試以後,左恕逐漸明白了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麼幼稚。生活中有那麼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沒有什麼是值得唯一執着的。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你所期盼的一切,都只有在經營好了現實以後纔會慢慢實現。
左恕決定去一趟甘肅,隻身一人,晃盪在那個陌生的小城裡,期待着與甲林茂相逢於街頭。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許經年,他並不是想獲得安慰或者鼓勵,只是爲自己的決定感到無所適從而又不得不直截了當。沒有別的人能夠體會到他此刻內心裡的波動,許經年也不會,但他是一個善於傾聽的人,任自己說出來,心裡痛快一些。許經年一貫沉默,不過這一次他的反應有些意外,他告訴左恕,自己可以陪他走一趟,權當是畢業之前的旅行了。
左恕不理解許經年的想法,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急切地回家過着寒假,然後去街頭裝作故意地邂逅楊曉慧嗎?不過左恕沒有問,許經年有自己的想法,他們之間的友誼維持在適可而止的程度上,誰都不會去打破彼此心中的沉默。約定了,左恕先乘車去武漢,然後與許經年會面後再一起去甘肅。
武漢的天氣陰冷的厲害,並且左恕很不適應那種潮溼的感覺,好在他換了車就走,不值得許多抱怨。許經年已經提前在火車站等着左恕了,他們見面的時候相互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彼此都沒有說話。還沒有到春運的時候,但返鄉的學生潮也是熙熙攘攘,左恕看着來來往往的陌生面孔,突然覺得生活像是一場夢。而現在,他迫切地想要醒過來,只是身體卻不能動彈。他被各種各樣的心事“鬼壓了牀”,理想那麼清醒,現實那麼麻木。
許經年還是以往的那種神情,只是比上一次見他更消瘦了些,他看着左恕的眉頭逐漸擰緊,突然開口問他:“你知道楊曉慧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嗎?”左恕轉過頭來看他,等待着他接下去的回答。許經年卻驚詫地瞪大了眼,問:“啊?怎麼了?”原來他是疑問,左恕還以爲他是在自言自話。“不是很清楚,她沒有考研或者公務員麼?”左恕隨意地說到。“唉,”許經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說話。他從褲兜裡掏出一盒煙,遞給左恕,左恕擺了擺手,他也沒有堅持,自己點了一根吸起來。
車站的喧囂聲好像逐漸淡下去了,整個世界似是隻有左恕與許經年在沉默地坐着,各有心事。許經年其實會時不時地聯繫楊曉慧,但她從來都只是敷衍地應付着他的關心,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毫不客氣地挖苦或者苛責他一下。許經年明白自己像是狗皮膏藥一樣的不好,但總是不能忍受相互隔閡的狀態,雖然聯繫也只是形式,他始終都揣摩不了她的心思。左恕想要告訴許經年,希望他能夠適當的跟楊曉慧拉開一些距離,也許有一陣子不聯繫,他才能夠真正體會到楊曉慧的想法。不過,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爲他不知道,許經年忽然地墜入另一種狀態,會不會迷失了自我。
“不知道爲什麼,”許經年掐滅了煙,忽然說道。“平時我跟楊曉慧聯繫的時候,她會時不時地訓斥我,我都沒有在意。”說着,他又掏出一根菸,但沒有點上,只是用兩根手指捏着。“但有一次我喝了些酒,打電話給她,胡亂地說了許多醉話。”許經年搖了搖頭,點上煙猛吸了一口。“她可能正陪在誰的身邊,然後惡狠狠地對我說了一聲滾。”許經年回過頭看了一下候車的人羣,神情黯然下來。“我是第一次那麼傷心,但我不知道應該怪誰。後來就覺得,也許我只是遠遠地看着她,彼此才能感覺好一些”。
左恕點了點頭,沒有迴應。許經年看了一眼左恕,覺得他滿腹心事的樣子比自己還沉重。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掏出塞進褲兜裡的煙,對左恕說:“來一根吧,偶爾消遣一下”。左恕沒有拒絕,雖然他從來都不吸菸,但現在氣氛實在有些尷尬。一口煙嚥下去,左恕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後,遠遠地,他看到何旭楠跟一個男生擁抱,依依不捨地走進了候車大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