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以後,左恕失去了與楊曉慧的聯繫。他曾經與許經年有過倉促的交流,問出了楊曉慧在滇的手機號碼,卻是一次都沒有打過去。他在安徽,來日不到半月,卻激盪了無數次放縱的慾望。他相信,楊曉慧必定也是有這種搖擺的狀態的,她會毫無防備地喜歡上別人,也會茫然無措地被別人喜歡。 他不能在她心靈的罅隙裡硬生生擠進去,他願自己能夠等到楊曉慧敞開心扉的那一天。只是,他不確定自己能否耐得住這樣持續騷動的寂寞。而且,他的堅持並不能夠決定楊曉慧的選擇,他怕自己會被時光慢慢地遺棄了。
左恕有時候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是自私的,可他不是柏拉圖,理解不了柏拉圖式的愛情。他更多的時候是去圖書館裡看書,那裡安安靜靜,不會影響他自作自受地胡思亂想。他期待自己會愛上其他的人,內心裡填滿現實的你儂我儂,不再留戀楊曉慧曾經帶給自己的幻想。只是,他念想着楊曉慧有一天也許會回過頭來,而自己卻被現實的不得已夾裹着迷路於遠方。他只好彳亍着,告訴自己,順其自然,一切隨緣。
許經年倒是經常與左恕聯繫,有時候時打個電話,有時候是通過網絡。他們之間並沒有許多的話要講,只是他們互相找不到除了彼此以外,能夠既談及於楊曉慧而又不言自明的人。
秋天的腳步逐漸拉長,隱隱有了追上冬天的感覺。近晚的時候,許經年突然打電話過來,驚擾了左恕聽雨的心情。“你有時間嗎?出來喝點吧!”許經年的心情聽上去有些複雜。“你到合肥了?是從武漢趕過來的麼?不上課了?”左恕略微有些驚詫,躲出圖書館來,仔細地問他。“見面說,我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到,你先到學校門口等我。”是有什麼事情吧,左恕心裡想。而能夠讓許經年千里迢迢來與自己訴說的,恐怕會有關於楊曉慧。這樣尋思着,他的心裡突然有些亂起來,胡亂地斂起了桌上的書,匆匆地向校門走去。
左恕沒有帶傘,他沉思地走在昏黃的路燈下,猜測着可能發生的事情。意外的是,當他轉過校園裡杜甫雕像的時候,被迎面打着傘騎自行車的女生撞了個趔趄。他伸手撐在了雕像的底座,沒有摔倒。不過,那個女生卻歪在了路邊的三葉草叢裡。“抱歉,抱歉”,左恕略微有些驚慌地扶起她的自行車,又伸手去攙她。那個女生卻是自己爬了起來,順手拿起傘,看了左恕一眼,憋着聲音哭了起來。
“那個”,左恕小心翼翼地解釋着說:“這條路修在花園裡,本就不是通車的,而且我貼着右邊走,這事不應該怪我。”左恕有些不忍,畢竟對方是個女孩子,於是補充說道:“不過還是很抱歉,你要是沒事,就回去整理下吧。”
“我討厭你們這些學法律的,”那個女生滿眼恨意地瞪着左恕,卻讓他摸不着頭腦起來。他自然不清楚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學法律的,而且,就算自己是學法律的,也不至於招人恨吧。他想要反駁,那個女生卻收起了傘,淋着雨自顧地推着車走了。
左恕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迷濛的雨夜裡,突然覺得心裡有些難受。楊曉慧也會是一個人這樣走在雨夜裡吧,即使有些意外也無處去找人訴說。而且,當她不能自制的情緒發泄出來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像自己這樣擔待呢。當然,楊曉慧畢竟也是學法律的,纔不會在不允許騎行的地方靠左走呢。這個女生不懂事,還責怪自己,要是有下次,自己肯定要先苛責她一頓,省的以後再犯相似的錯誤。嗯,是這樣,縱容一個人的錯誤不是自己的寬容,而是自己的殘忍。這樣想着,左恕不自覺的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有些傻,然後搖了搖頭,不願意繼續想下去了。
許經年比左恕早一些到了校門口,正滿臉焦躁地向校園裡張望着,見左恕慢慢悠悠踱過來的身影,頓時覺得有些來氣。“怎麼搞的,你是掉廁所裡,這麼慢。”“呵呵,小意外,路上有點小意外。走,走,那邊有個東北菜館,邊喝邊聊。”左恕招呼他,頭一次卻像是無數次樣的。“你能喝酒嗎?你量那麼小”。許經年沒有看向左恕,他邊走着邊問。“那你來找我喝什麼酒?找個水吧把該說的說了不就得了”,左恕揩了一下發梢的雨水,反問到。許經年沒有回答,也沒有停下向前的腳步,如果不是左恕緊跟着他,他像是要融化在這淅瀝着冷雨的夜裡了。
略顯擁擠的小飯館裡只有老闆娘一個人,她一隻手擺弄着手機,另一隻手夾着已經燒了一半的煙。當左恕與許經年走進來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擡起頭,卻用夾着煙的手指了指牆上,然後對着裡屋裡喊道:“來客人了,出來招呼下。”待了好一會兒,才見一個剃了光頭的粗壯漢子掀開簾子走出來,滿臉堆笑地問:“吃點什麼?喝什麼?”許經年沒有等左恕說話,他隨便地點了幾個菜,然後自己從身後的架子上拿下一瓶包裝有些褪色的白酒,對老闆說:“先這些,不夠再點。”然後轉過頭來問左恕:“行嗎?”“隨便,你高興就好。”左恕附和着他,只是迫切地想要從他口裡得到已經煩亂了自己半天的消息。
“楊曉慧有男朋友了,”許經年沉默了一會兒,對左恕說。“不奇怪,大學嘛,大都是這個樣子。”左恕像是在勸許經年,又像是在勸他自己。“不單純是那樣,她一去大學就談了一個男朋友,然後分了手,這是第二個”。許經年的眼神有些掙扎,“在她還沒有跟第一個男朋友好的時候,我提過你,也說過我自己,但她沒有絲毫顧念的意思。”“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只是我在原地堅持着,看着她越走越遠,心裡真是難受。”許經年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然後皺着眉頭艱難地嚥了下去。“那麼遠地方,有個人照顧她是好的,可我總覺得她有些放縱,她是在折磨回憶,還是在折磨現實呢?你說”。
左恕盯着許經年,思考着回答他說:“人的一生,會愛上許多人,也會被許多人愛上,在心甘情願地歸宿以前,所有的來來往往都註定了只是過客”。然後左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是她的生活,她需要藉此成長,我們攔不住的”。許經年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成爲她生活的障礙,”然後他端起杯子,自顧地碰了一下眼前的盤子,喝了一大口,繼續說到:“咱們兩個不一樣,就這樣讓我一路跟着她吧,隨她疲憊,看她終歸,如果她需要,我就站出來給她安慰”。
左恕笑了,他自問自己不會有這種想法,雖然他也喜歡楊曉慧,但現在,他覺得他喜歡的更是那段曾經被她溫暖了的時光。“你知道嗎?”左恕收斂了笑容,對許經年解釋道:“從我們有異性的敏感開始,就在自己心裡刻畫着一個完美形象。那是我們的理想,是我們能夠遠望到的未來。但她不是固定的,我們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那個形象就會隨之發生不同變化。所以,我們在中學有喜歡的人,到了大學可能會喜歡上別人。不是曾經的那個人變了,而是我們心裡的那個形象變了”。
左恕抿了一下杯中的酒,接着說下去:“有一天,你遇到了一個人,覺得她與你內心的構畫非常吻合,你就會順利成章地愛上她。但人不可能是完美的,相處下去,你就會發現現實中的那個人與你內心深處的構畫有着許多的矛盾,你們的愛情就會出現危機”。許經年愣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聽着左恕總結到:“所以啊,真正的愛情,是肯爲了彼此去努力變得更好的,即使要忍受違背內心的歲月磨合。”
“你這意思,心上人是相互遷就來的?”許經年有些不屑地問左恕。“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上人,在流年裡不斷完美着”。左恕舉起杯子,像是一瞬間釋然的說到:“誰都不是誰的心上人,所有的愛情都需要努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