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又做了許久以前的那個夢:開滿白花的槐樹下,五月的風輕輕地吹過,施心悅回過頭來望着他,眼裡流露出一瞬間的憂傷。左恕想要衝着自己大喊,讓那個曾經的少年走過去站在她的身旁,但周圍的人羣嘈雜,遮住了他無知的過去和無奈的現實。夢醒了,在滿滿地惆悵裡,左恕躺在牀上,手裡緊緊抓着昨夜施心悅送給他的那本書。
左恕曾經送給楊曉慧一本書,卻被她轉送給了許經年。何旭楠送給左恕一本書,卻被他翻爛了紙頁不知道塞在哪裡。現在左恕翻開施心悅送給他的書,卻又合上了,他今生都不會去看這本書,只想好好保存着,直到再也想不起來它的來由,或者,不再去刻意地注意它。
趙德良一大早就趕火車走了,實在讓人費解他現在做着什麼樣的工作。馬布穿戴的整整齊齊,說要跟領導去見一個客戶,讓他們不要等他了,以後有機會再見。只有李廣安不着急,他的公務員職位要等到七八月份才能確定下來,這期間他只是等着,順便做些想做的事情。左恕知道自己消磨不了許多的日子,他必得去面對命運拋來的未來。就這樣,他們之間彼此無語,然後各奔東西。
在牀上躺倒臨近中午,左恕起來簡單吃了點李廣安買回來的飯,突然不知道該跟這個多年的朋友說什麼。他拒絕了去做李廣安伴郎的請求,並不是不願意見證他的幸福,只是恐怕自己到時候騰不出足夠的時間。李廣安再沒有跟他討論過這個問題,倒是讓他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他知道李廣安不需要他的解釋,可是他有種傾訴的慾望,只是害怕自己的無聊打擾到他安穩的時光。
“你爲什麼要選在九月結婚?”左恕躊躇着開口,不知道李廣安有沒有耐心跟自己解釋。“九月九,天長地久,找人算好的日子。”李廣安見到左恕開口說話,心裡稍稍放心了一些。昨夜左恕在夢裡糾結的厲害,他半夜起來看他的時候,見他滿面淚流,不知道跟施心悅做了怎樣的告別。
“咱這些同學去不少人吧?”左恕接着問到。他肯定是要去的,卻不願意過多地回憶起過往。他想要忘記現在的一切,哪怕在未來做個白癡。李廣安笑了一下,像是看透了左恕的心思,“不會有很多人,咱宿舍的就差不多了。”左恕點點頭,表情有些猶豫,但還是問了一句,“她會去嗎?”李廣安知道左恕指的是施心悅,卻不知道怎樣說出口。施心悅畢業就是要結婚的,如果在自己的婚禮上相遇,那時候左恕該是怎樣的心情。
猶豫着,李廣安沒有說話,但左恕已經明白他心裡的擔憂。“我知道施心悅快結婚了,你肯定會去她那邊,她自然不可能缺席了你的婚禮。”然後無奈地笑着搖搖了搖頭,“人生太短,時間太快,真是無法想象。”李廣安不理解左恕說這句話的意思,他是在感嘆現在,還是在感嘆未來呢。
“沒事,到時候你就穩定下來了,大律師,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你的腳步。”左恕衝着李廣安一笑,覺得李廣安說的對,只要自己越來越努力,生活就會越來越好,今天所困頓的,也許明天只會當成一個故事。想到這裡,左恕的心裡豁然了許多。關於施心悅,無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已經過去了,與其糾結着自己,不如希望她能夠幸福,而無論這幸福是誰給予的。
“施心悅結婚你會去吧?”李廣安見左恕的心情好了些,多問了一句。“不去,她結婚太早,我剛入職,不好請假。”左恕說完,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合適。他是不是在冬假的車站,在自己發燒漸昏的時候答應了她,說自己會去參加她的婚禮呢。他知道那時候的回答讓施心悅笑了,只是記不起自己回答了什麼。“看看吧,不一定呢,”左恕補充了一句,轉頭去看李廣安,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李廣安在學校裡待的時間不長,既要準備隨之而來的工作,又要準備緊隨其後的婚禮,他其實沒有太多隨意的時間。分別的時候他留給左恕一條嶄新的領帶,告訴他,無論任何時候,無論多麼艱難,都要活得有個人的樣子。左恕點頭,隨手從書架裡抽了本《茶當酒集》送給李廣安,告訴他,人生苦短,切莫隨波逐流。
李廣安走後,左恕又在學校裡徘徊了幾日,直到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他才懶懶地將自己的東西搬去了新租的地方。要去上班了,他不願意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終於還是闖在了他的生活裡。有一些彷徨,但所有人都要經歷這一步,姑且硬着頭皮去闖一闖吧。
在工作的日子裡左恕沒有時間幻想,每一個實習律師都是這個樣子。學校裡學來的那些東西遠遠達不到實踐中的要求,帶着他做業務的老律師不斷地告誡他,律師這種工作是靠一個一個的案例堆出來的,沒有經歷過一些事情,他們就不能夠去坦然地面對現實。果然,左恕心裡想着,自己還是走上了這條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路。
實習的工資少的可憐,除去了交房租的費用,左恕能夠剩下的錢連吃飯的問題都不能夠解決。有一陣子他想過放棄了眼前的堅持,去一個公司做法務,或許能夠解決眼前的困頓。但是同他一樣的所有人都在毫無怨言的努力着,左恕知道,他們看到的是未來,而不是現實。
於是,在每一刻閒暇的時候,左恕反覆告誡着自己不能夠放棄,做律師是他現在能夠面對的最好的選擇,而現在的堅持是必要的。曾經他在電視中看到一切都誇大的不符合實際,那麼多的律師,能夠活得瀟灑的實在太少,他必須放棄了幻想,腳踏實地。但左恕相信自己會是他們中的一個,在未來的某個時候。
施心悅結婚的前一天給左恕打了電話,她早就告訴了他結婚的時間,問他有沒有買好回去的車票。左恕支吾着不能回答,辦公室裡的燈火通明,所有人還在忙忙碌碌地準備着明天要做的事情。看着辦公桌上堆滿的案卷,還有電腦上沒有寫完的材料,左恕只得委婉地拒絕了。施心悅不能理解左恕的身不由己,電話那頭她沉默了好長的時間,然後輕嘆了口氣,對他說:“向前走啊,未來的路還很長呢”。
掛掉電話,左恕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掏空了一樣。他與她相識了許多年,卻只對她做出過唯一的承諾。他並不是糾結着她已經遠去的曾經,只是沒有辦法安慰自己漂泊的現實。呆坐了很久,左恕給馬布打了電話,他需要一些錢,雖然她並不需要,但只有這樣去表達他的祝福了。
“老馬,忙着呢吧?”左恕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太自然,畢竟他不想將自己難堪的一面敞開給別人看,就算馬布跟他有着多年的交情。“沒事,今天沒喝酒,找我幹啥,”馬布稍頓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麼,“我可不去喝酒啊,受不了。”左恕笑了一下,“跟你借點錢,但我不確定什麼時候能還,可以嗎?”馬布有些驚訝,他沒有想過左恕會跟他說這些,但旋即迴應到:“要多少,我打給你”。
這個城市裡只有他們兩個還在,況且左恕絕不是那種會隨意請求別人的人,既然他向自己開口,必定有着什麼已經難以捱下去困難。收到馬布多打過來的錢,左恕有一絲羨慕的感覺,如果他不讀研究生,如果他不執著於自己的理想,現實會不會容易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