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與許經年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不過,這並沒有妨礙他們成爲關係極好的朋友。雖然他們相處在一塊兒的大多數時候是在沉默,是的,就是那種非常認真的沉默,卻也只是因爲語言用於彼此時已經顯得多餘。於是,這個夜晚的談話,讓他們在以後的日子裡每每回想起來,都會覺得意外而且可笑。左恕知道,許經年所說的那些話,與其說是在開導別人,不如說是在勸勉他自己。其實他們都懂得,人生哪有那麼多的道理可言,不過是藉着對別人的說教來寬慰自己罷了。就像是他們之間的相識,誰都沒有想到過會在第一眼的印象裡成爲彼此的朋友,卻在後來的跌跌撞撞裡越發覺得各自能夠相互讀懂。可能,友情的建立同樣是需要意外的吧,只不過,它沒有表現出美麗,不能夠像愛情那般相互吸引。
左恕記得,他與許經年第一次相見的那天剛好是立春。冷風吹得天空打顫,瑟瑟壓抑在時近時遠的爆竹聲中。不過,往來於街央的行人絲毫沒有受到惡劣天氣的影響,臨近於年末,總是會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在緊湊的幾天裡準備好。
左恕本是打算去給自己的同桌送書的,那個學習用功卻總是考不出來理想成績來的女生,被老師安排在左恕的同位,說是讓她學習一點左恕努力的方式。其實老師這樣說的時候,左恕在內心裡是覺得可笑的,他明明都不如人家女生用功,就算是成績出衆一點,卻也可能是自己更加適應考試的模式罷了。不過他什麼都不能說,他只是乖乖地向老師點頭,然後看着那個傻傻的女生忙忙碌碌地去整理自己的桌位。
其實後來左恕有想過,自己在內心裡恐怕不是真的沒有一點歡喜的,在高中那種嚴格限制男女接觸的環境裡,老師能夠安排一個女生跟他坐在一起,說明他在老師的心目中是值得放心的,更可況,那個女生看上去就有讓人疼惜的衝動。然而,爲他所沒有預料到的是,這個女生是他青春乍始的劫數啊,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明所以的磕絆。他想要表現出自己心裡的坦坦蕩蕩,可是別人卻看不進他的心裡。好在,也正因如此,那些本該錯過的故事纔會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他與許經年的往事裡。
許經年與楊曉慧的關係,用許經年自己的話說,就是青梅竹馬,天作之合。當然,後來的事證明他不過是在瞎掰罷了。青梅竹馬是真,卻是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相互不着邊際。不過,這並沒有妨礙楊曉慧在許經年內心裡堅如磐石的地位,對於許經年而言,他這一輩子,恐怕是要溺死在對於楊曉慧的思念裡了。所以,在寒假要到來的那時候,在楊曉慧表示希望左恕能夠將自己最喜歡的一本書借給她看一個寒假的時候,許經年對於左恕的醋意再也無法忍受了。
其實許經年早在楊曉慧換位置的時候就知道了左恕這樣一個人,不過他跟他們不在一個班,他安排下的“眼線”也沒有報告過左恕有非分的舉動,所以許經年的猜疑只是在內心裡翻滾,沒有表現出來。可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認爲青春甩來的這一巴掌應該報復在左恕的臉上。好巧不巧,他在楊曉慧樓下徘徊的時候,就這樣迎面撞上了左恕。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許經年縮了縮脖子,一臉不耐煩地瞪着左恕,“楊曉慧跟你說過什麼嗎?有沒有說過他已經有男朋友了,讓你有點自知之明?”這是什麼情況,左恕心裡一片茫然。這個人是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嗎,還是對着空氣在犯傻,難道他能看到鬼?左恕思忖了一會兒,覺得還是有必要做出點反應。萬一人家是在跟自己說話呢,自己不去搭理不是在歧視殘疾人嗎,雖然他也不確定腦殘算不算殘疾。於是,他稍稍思量了一下,試探性地迴應到:“誰啊你是,你有病吧?我都在這附近住了十七八年好不好。”
時間彷彿靜止了,許經年滿臉狐疑地看着左恕,心裡直犯嘀咕:這貨難道有背景,爲什麼沒有被我震懾到?等等,他居然不知道我是誰,難道我在學校裡已經這麼不出名了嗎?不行,今天這個事情必須得有個了斷了。這樣想着,許經年向着左恕欺了下身,然後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們這些書呆子,真是讓人不知所措呀。要不是看在你曾經借筆記給吳老二,而吳老二是在幫我寫作業的份上,我今天指定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做分寸。你說,你來找楊曉慧要幹什麼?”
此刻的左恕已然是明白了站在眼前的這個人的身份,不過,他實在沒有一點被恐嚇到的感覺,他有些玩味地笑了一下,回答了許經年的問題:“那個女生想要看下我最喜歡的書。你不打算看一下嗎?爲了以後你們的交流。”左恕的話讓人不明所以,不過許經年好像琢磨出了點什麼,他一臉不屑地說道:“以我的天份,還用不着靠努力去般配別人。”左恕想要反駁,卻又覺得那樣做是沒有意義的,只好說道:“你就在這裡等着吧,她接到書我轉身就走。至於你們之間的事,我沒有多少興趣。另外,我對與自己無關的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
事實證明,左恕絕真是這樣去做的。雖然楊曉慧想要說些什麼,但卻侷促在了左恕毫無停留的背影裡。許經年看到了這一切,突然覺得有些心疼。他心疼楊曉慧,覺得左恕不應該這樣對待她;也心疼左恕,覺得以他這樣的性格,遲早會將未來囚禁到往事裡;當然,他更心疼自己,覺得一點小事就能引起無窮遐想的天份,實在是浪費在了整天的無所事事裡。於是,他追上了楊曉慧,告訴她,自己一定會努力學習的。不過,楊曉慧的反應並沒有讓他感到舒服些。她輕輕地咬了下自己的下脣,然後笑了,像黎明沾滿露珠的花朵,煎熬着逐漸散去的夜色。她對許經年說,也像是對她自己說:“加油吧,你的努力一定會讓你的未來如願的。”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能夠如願,或者說,他們初心裡所念念不忘的一切很快就被時光給衝的寡淡了。以至於後來,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這一段的回憶索然無味,像是麻木地充實了過往,爾後再沒有任何的感覺。想必,他們還是會有交集的吧,只不過物是人非,註定了他們隨時會成爲彼此之間下一秒的路人。
當然,楊曉慧是喜歡左恕的,不然她也不會借那本自己根本沒有看下去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然後保留着許多個日日夜夜,從沒有打算過要歸還。可是那又怎樣,青春期裡的女生本來就是要比男生早熟的,她所做的一切,跟對牛彈琴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個時刻,左恕會恍然大悟,會遺憾今天不經意的錯過。她覺得,一定會有那樣的一個時刻。卻註定了,這一切的波瀾,只會沉澱爲青春往過的一道劃痕,一切都是回不去的。只是苦了許經年,本來那麼聰慧的一個人,卻執念在了楊曉慧自感自嘆的勸慰裡,遲遲不能自我。
那一天過後,許經年再也沒有去刻意地爲難左恕,他忙忙碌碌地身影,讓所有人都覺得生活的不真實。沒有人知道是誰闖進了他的靈魂,讓他扭轉了生命的朝向,除了他自己。不過,即使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許經年也沒有承認過,真的有這樣一個具體的人存在。他只是說,他的命運來了,就應該去努力把握,至於帶命運而來的那個人,是他的天使,他願意她留下,卻沒有任何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