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寒冷,春光又一次明媚了人們的心田。在經過時間的磨合後,左恕與同學之間的關係逐漸變得熟絡起來,只是,他的話依然不多,更多的時候,他願意看着別人熱熱鬧鬧,自己卻始終踏實在內心的安靜裡。一個喧囂的午後,左恕收到了許經年的來信。起初他還覺得有些多餘,在這樣一個通訊發達的時代裡,手寫信件顯得有些矯情。不過,因爲是許經年,他必定是有什麼想親口說出的話,又不願意直面自己一貫的冷漠,所以纔會選擇這樣能夠達意的方式。
信裡夾雜着幾張背景錯雜的照片,像是躲在角落裡偷偷拍下來的。許經年說:左恕,前幾天我去雲南了,在昆明欣賞了幾天的風景,不錯,這裡果然是一個怡人的地方。我見到了楊曉慧,她的樣子稍稍有了些變化,我卻說不出具體在哪裡。來之前我聽說她又分手了,本來是想着請她吃頓飯,跟她談談心的。來了之後才發現,她那麼優秀的人,身邊怎麼可能少了追求者。我看她的笑容燦爛,就沒有忍心打擾她。可是,我還是擔心她會吃了別人的虧,她一直就是那樣單純地相信別人,不是嗎?你這個人其實挺討厭的,跟誰聊天都能聊成別人的精神導師,不過,這也是你的長處,我希望你有機會跟楊曉慧談談,告訴她,無論生活是好是壞,總有人願意揹負起她的理想,努力前行。讓她永遠純真和快樂着,不要沉重於生活偶爾的不得意。還有,你要改改自己的性格,你又不是神像,幹嘛要把自己放在神龕裡,還指望有人去信仰你嗎?如此,有機會一塊喝酒。
左恕將那幾張照片排開在書桌上,他看不到楊曉慧的臉,但她的背影還有記憶裡的模樣,只是顯得有些模糊。曾幾何時,他也有過幫助楊曉慧揹負起理想的衝動,只是歲月磨人,他連自己的生活都弄不明白,實在無力去觸及別人的渴望,這大概是他喜歡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着的緣故吧。左恕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後打開手機,打算給楊曉慧發送消息,卻又躊躇着,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始。他覺得自己已經離她很遠了,遠到她好像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只是,他的心裡曾經有過無數次空落落的感覺,在每一次記憶的沉渣泛起的時候。
“起風了,看來要下雨。”甲林茂在上鋪撲騰起來,看着窗外嚷道,嚇了左恕一跳。“你怎麼在宿舍?”左恕皺着眉頭埋怨說。“我在睡覺啊,你怎麼在宿舍?”甲林茂也是一臉詫異。“有點事,沒走。”左恕收了照片,順手打開了電腦。甲林茂盯着他,然後突兀地大笑起來:“你這個怪人的身邊是不是聚集了一羣怪嗖嗖的朋友,都什麼年代了,還用手寫信。”“你倒是想寫,你還拿的起筆嗎,整天窩在牀上。”左恕沒有想過解釋,也沒有辦法解釋,誰都不知道許經年那時候懷有怎樣的情緒。“唉,生命在於靜止啊,你看王八就比兔子活得年歲長。”甲林茂嘟囔着,又翻過身去了。
左恕沒有理會他,他歪了下身子,重新拿起手機,打字道:“您好,楊同學,好久沒有聯繫了,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啊?”許久,楊曉慧纔回復過來:“你好,那個,能告訴我你是誰嗎?”左恕愕然,自顧地笑了笑,搖搖頭回復說:“我是左恕啊,您怎麼還不認識我了?”
那邊的楊曉慧沉默了好一會兒,自別以後,她刻意地去忘記這個名字,甚至不斷地以別人的存在來替代他的位置。可是這一刻,她還是覺得心裡有些難受。“哦,不要用‘您’,顯得生分,我現在有點事,抽空再聊吧。”左恕覺得楊曉慧像是在閃躲什麼,卻又不願意執着地去猜測,他放下手機,怔怔地看着窗外,果然,下雨了。
那一邊,楊曉慧的男朋友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溫柔地問到:“怎麼了,一臉茫然的樣子?” 楊曉慧擡起下巴微微一笑:“聯繫到一個差點兒就忘了的朋友。”楊曉慧的男朋友沒有追問,他迷戀楊曉慧的,正是她表現出來的安安靜靜的樣子,關懷多了,反而會讓她覺得沉重。而楊曉慧複雜着自己的情緒,她何嘗不瞭解左恕,他用“您”來稱呼自己,是在委婉地告訴自己,心上有你吧,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左恕打電話給許經年:“老許,人家不太樂意跟我說話,我也找不到可以聊下去的話題,各安其命,順其自然吧。”那頭的許經年無語,他嗯了一聲,就把電話掛掉了。左恕同樣是覺得無奈的,他把握不住流年帶來的變化,沒有辦法自以爲是的說教,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過那樣做。他只是想聊一聊,知道彼此都過的很好,然後,細水長流,做個單純的朋友。不過,他倒是不會覺得許經年感到遺憾。他多少是瞭解一點許經年的,楊曉慧不願意跟自己多說,可能,她真的是安穩於現實的幸福裡了,而這,會稍稍地安了許經年的心吧。
其實許經年是矛盾的,雖然他特別希望楊曉慧能夠幸福,卻希望那份幸福是自己來呵護的。楊曉慧從來都沒有給過他機會,他所做的一切自然也不會被拒絕。可是,他是不是永遠都都不進楊曉慧的心裡了?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測,他覺得自己心裡的苦,沒有辦法說出來。以前還以爲左恕跟自己有着同樣的情緒,可是現在,左恕看一切似乎都雲淡風輕,而自己卻在疼痛中逐漸麻木着。不過,他還是執拗地堅信,每一個男人都會在他的生命裡執着於一個女人的存在,他逢着她在青春的乍始,說不定會逐漸地平和下來。而左恕,必定會有無法自拔的一天。
要多看些書啊,懂得更多的人生道理,在左恕不能自已的那天,給他些許生活的提示,不枉當他成朋友一場。這樣想着,許經年覺得一個人的時光也變得活潑起來。果然,有理想的生活是充實的。而左恕不知道許經年的琢磨,他自然是明白許經年恍然大悟了的道理的,卻不敢保證自己能夠一直且卜且浮沉下去。不過,他從來都不畏懼遇見那個讓人生無法自拔的人,事實上,他還有些渴望。他覺得,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在愛着心裡的人,伴着心外的人,而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會是所有人中的一個。
四月近晚,梧桐樹大朵大朵的開着淡紫色的花,濃郁了寡淡的時光。上完下午的刑法課,走出教室的時候,左恕心情鬱悶地遇到了許久未見的何師姐,他本想着趁機溜開,卻憤憤在了甲林茂找茬似的一嗓子裡:“喲,何師姐,你是在等我們家小左嗎?剛好,他兜裡有錢,介不介意我跟你們一塊去吃頓飯?”“滾,”巧了,左恕與何旭楠同時呵斥甲林茂,引得過往的同學瞬時側目。何旭楠似乎有點害羞,她的臉頰有一絲緋紅,然後看向左恕說:“跟我去一趟院辦,有點事需要你幫忙。”左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自顧地向外走去。何旭楠也沒有在意他的態度,緊跟兩步追上了他。只有甲林茂還不嫌事多的提聲嚷着:“記得給我打包啊!”
何旭楠確實有事情找他,大三的學生需要組織畢業之前的模擬法庭比賽,她找不齊人,只得應承了老師的推薦,尋了左恕來幫忙。他們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見面了,雖然算不上是熟識,但總算有過交集,再次逢着,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個,聽說學院裡批下來兩個入黨的名額,你到院辦的時候,老師應該會告訴你的。”何旭楠受不了沉默的氣氛,只得找了話茬來說。“我沒有羣衆基礎,”左恕冷冷地回了一句,但在心裡還是隱隱有一點興奮的感覺。“看吧,誰知道什麼情況。”何旭楠迴應他,然後繼續說着:“我們的模擬法庭比賽,你想必也聽說過,我們五個人,還差一個,你能幫下忙嗎?”左恕頓住腳步,回頭衝着何旭楠抑制不住地笑了,心裡想:“我果然很優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