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牧言剛下樓,妻子就衝他抱怨:“你看看你兒子,昨天不過說了他兩句,今早留下一張條,說出去散心去了。就快畢業了,他也不規劃下自己的未來,竟想着那個叫什麼向斯晚的女孩……”
沈教授淡淡的一句打斷了她:“你別干涉孩子的事,感情的事,應由他自己做主。”
“他涉世未深,我怕他一頭扎進去。”
沈教授未再出聲,家裡的事,一向是妻子做主,他很少過問。
沈昱揚拿着從斯晚同宿舍同學口中得來的地址,頂着烈日,找到了斯晚的家。小巷古樸,滄桑,平日看多了車馬暄鬧市的他竟感覺分外親切。
他輕輕推開那扇鈍重的木門,覺得自己彷彿闖進了另一個世界。院子很小,卻拾掇得非常乾淨,瓦鉢裡栽種的鮮花和綠色植物擺放得錯落有致,那個他熟悉的身影正在一根繩子上曬晾剛洗的被單。
盆栽架下一隻貓正懶懶地臥在蔭涼處,看到他這個闖入的陌生人,衝他“喵”叫了一聲,斯晚轉過身來,見到他,臉上又驚又喜。
“你怎麼來了。”她淺淺的笑,一雙溼溼的手在衣服上搓拭,有點侷促不安。
“我在家呆得快瘋了,受不了我媽的嘮叨,也受不了自己……”他略一停頓,有種想要小小捉弄她一下的調皮,“想你。”
後面的兩個字剛一說完,她的臉就“騰”地紅了,含嗔帶笑:“你來之前怎麼不和我說一下,叫我心裡有個準備。”
他欲再開口,裡屋一聲咳嗽:“斯晚,家裡來人了?”她越發窘,不知如何回答父親,他卻氣定神閒朗朗答道:“伯父,我是斯晚的同學,來這旅遊,想在您家裡打擾幾日。”
向書銘走了出來,望着眼前的年輕人,神色狐疑。沈昱揚越發笑得乖巧:“伯父,我是第一次來蘇州,在火車上被小偷給扒了,舉目無親,想起斯晚來,只有在您這兒賴吃賴喝了。”又舉起手裡提的塑料袋,“第一次登門叨擾,不知您喜歡什麼,給您買了兩瓶薄酒。”
向父笑了,神色舒展:“小夥子,快進屋,累了吧,斯晚,炒兩個菜,咱爺倆小酌兩杯。”
“哎!”昱揚脆生生地答道,在向父轉身進屋後衝斯晚擠眉弄眼,斯晚有點啼笑皆非:這人,剛說在火車上被扒了,又哪來的錢買的酒,真是,幸虧父親沒聽出破綻來。
飯桌上,一老一少推杯換盞居然喝得很有氣氛,斯晚剛開始有點擔心,因爲從未看見沈昱揚喝過酒,後來便也放下心來,沈昱揚簡直是深藏不露,喝了一輩子酒的向父都敗下陣來,推說有點頭暈,就搖搖晃晃地進裡屋休息去了。
桌上杯盤狼藉,一瓶酒已見底。昱揚把頭擱在桌上,醉意朦朧地盯着收拾桌子的斯晚癡癡地笑,斯晚被盯得有些臉紅,用筷子輕輕敲了下他的頭:“傻笑什麼,吃笑婆婆的藥了?”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灼灼:“小貓,我覺得你以後一定是個好老婆,長得好看,菜也燒得好吃。”“你……”斯晚剛要嗔怪,他卻頭一沉,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斯晚望着眼前的大男孩,只覺又好氣又好笑,明明酒量就不行,偏偏還要死撐,剛纔把大家都給唬住了,還真以爲他是深藏不露。
她架着他,吃力地把他從餐桌上挪進她的房間,看似不壯卻很沉,她的腦門上細細密密出了一層的汗。來到牀邊,她就勢把他往牀上一放,順勢抽出手來,他卻咕噥一句:“晚晚……”閉着眼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的手。
斯晚不敢抽出,怕驚醒了他,一路的倦意加上酒意,他睡得很香,密密的睫毛似兩面小小的扇子,線條流暢的鼻子……她竟有些微微的出神。
院門“吱呀”一聲響,她纔回過神不,抽出手輕輕走出去,帶上門,是斯羽從外面回來了,濃妝掩不住滿臉的倦色,她嗅嗅屋內殘留的酒味:“家裡來客人了?爸不會上午就開始喝酒吧?”
“沈昱揚來了,跟爸說是來這旅遊的。”斯晚笑笑,臉有些微微的發紅。
“噢,他膽還挺大。”斯羽衝斯晚笑笑,轉身進了裡屋,房子裡又恢復了平日的靜。
吃晚飯的時候,所有人都圍攏在那張小小的餐桌前,因爲家裡多了個人,平日寂寂的餐桌上便有了難得的熱鬧與生機。向書銘那天很高興,一改平時的寡言,和昱揚天南海北居然聊得很投機,昱揚看見冷冷的斯羽便有些侷促,後來明白她天性如此,便也“羽姐羽姐”地叫得很順溜了。
晚飯後,斯羽照例又去酒吧,斯晚和昱揚在蘇州河對岸的河堤上並肩慢慢地走,太陽已收去白天的鋒芒,帶走了燥熱,溫柔的餘暉靜靜地注視着這對戀人。她的的手靜靜地擱在他的大手裡,斯晚幾次想開口對昱揚說點自己家裡的事,說點自己和斯羽的事,但看看他,卻是一臉的平靜和坦然,似乎對於自己窘迫的家境無一點出乎意料的意外,也從不問起她已去世的母親。斯晚的心,便有一種輕鬆的釋然:他不問,說明他不在乎,他越不在乎,這份感情才能越純粹。
蘇州河的夜,彷彿是另一個世界,野鴨水鳥在沉睡中,夜色下波光涌動,樹影綽綽,草從中有蟋蟀在唱歌。她擡起擱在他肩上的頭,拍了拍手,從草地上站起身來:“回去吧,天不早了。”伸手去拉坐在草地上的他,他沒動。又去拉,他卻手腕微微一用力,把她帶進他懷裡,斯晚擡起頭,正迎上他俯下來的頭,他的脣就樣,吻住了她的。月光涼涼的,他的脣也涼涼的,混着好聞的薄荷味。多年後,沈昱揚想起月光下她的臉:眼神迷離清澈,如林間小鹿,有着怯怯的驚惶,讓他深深憐惜。
沈昱揚說是來蘇州旅遊的,向父也信以爲真,讓斯晚帶着他到處去逛逛。“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閒地少,水港小橋多。”她帶他去走蘇州數不完的古橋,去千年古剎寒山寺和集清代江南建築之大成的水鄉同裡。在寒山寺,有一棵上百年的古樹,樹根虯結、枝葉交錯,有許多小木牌系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自己的祈願,有祝父母健康的,有祈禱愛情永駐的,林林總總,斯晚一面面認真翻着看過去,一回頭,卻發現沈昱揚正無比虔誠地用一根絲線系一塊小木牌。
“寫的什麼啊?”斯晚好奇地湊過去。
“沒什麼,一個小小心願而已。”昱揚卻把那小木牌往衆多木牌中一推,隨及拉斯晚離開。
他以爲她不知道,其實斯晚已經看清了,小木牌上挨挨擠擠地寫着:
向斯晚,我愛你。
我也只會愛你。
沈昱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