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褚天珣望着身側睡得正香的人,笑着搖了搖頭,從蘇梅島登機開始, 身旁的這個女人在飛機上向空姐要了一條薄毯就開始酣睡, 居然還伴有輕輕的打呼嚕的聲音。下了飛機後, 睡眼惺忪地登上阿朗等候的車, 又是倒頭就呼呼大睡。
街燈昏黃的光偶爾透進來一絲, 斯晚如置身於光影裡,頭歪向車窗,髮絲散亂, 頭一下一下向下滑,幾乎要磕到玻璃窗了, 他嘆息一聲,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 終究是輕輕地擡起她的頭,擱在了自己的肩頭上。
他屏息靜氣不敢動彈, 車窗搖下了一半,風吹進來,她的髮絲拂到他的臉上,帶着一種微癢,似有一隻小手在撓着他的掌心, 一點一點癢到心裡去。隱約的光線裡, 她在夢裡猶自蹙着眉, 兩頰有淺淺的嫣紅, 微微翹起的雙脣泛着蜜一樣的潤澤。他不敢再看, 轉過臉去瞧車窗外,濃蔭深處, 串串黃花像金色風鈴般垂掛在大大小小的樹枝上,鼻翼下有淡淡清冽的花香,他凝神去看,原來是金鍊花已悄悄綻放。
前排的阿朗煞風景地問了一句:“褚少,向小姐住在哪裡?”
他一怔,向前竟忘了問她的住址。
“那我們把她送到哪?”阿朗又追問了一句。
他側臉去看她,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隨着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樣在輕輕顫動,讓他不忍驚擾。
“先送到度假村,她應該就住在附近。”他輕聲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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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假村外隱密的濃蔭深處,一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靜靜地泊在那裡。
車內,褚天珣還是一動不動坐在那裡,阿朗早已識趣地下車去了,夜色溫柔地將車包圍,一彎月芽兒掛在天邊,像弱弱的蠶,周圍一片寧謐,隱約間草叢中有昆蟲在鳴唱……時光的沙漏聲似已停止,他仍舊維持着原有的姿式,坐在那片暗影裡,肩頭的一片清輝如水銀瀉下去,恍惚中,生出一種時光的錯覺,如果可以,這一刻,他希望能永恆到天荒地老。
右邊手臂漸漸泛起麻痹,忍不住輕輕一抽動,本是極輕的抽動,她卻緩緩睜開眼醒來,朦朧的睡眼似瀲瀲水波。
“唔,”她微怔,“我竟睡着了,到了?”
爲免她尷尬,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肩膀:“你住那裡,送你回家。”
她四下張望,還有些神思睏倦。終於看清四周的環境:“咦,怎麼停在這兒了?”
他望着她,她頭髮極濃,耳邊的一縷跑了出來,他想伸出手去拂到她耳後,終究生生地按住了這種衝動:“住哪,讓阿朗送你回家。”
她才恍然大悟,明白爲何會把車停在這裡,內心某個地方被牽動了一下,語氣也不自覺溫柔了幾分:“你怎麼不叫醒我?”
本是極平常的一句,但在這樣的溫柔夜色中,就不免帶有幾分羞怯的嬌嗔,他竟一時間心神觸動……
六月的杏花如下了一場夢幻迷離的雨,粉白的花瓣在空中完美旋轉,一朵接一朵,飄然飛落,劃過一道道尾痕,美得是驚心動魄,他拿出房間的畫板,想將這一刻定格鐫刻,卻是徒勞無功,氣得把畫筆扔在地上,“褚兒……”一雙纖細的手將笑撿起,溫溫柔柔的臉噙着一抹寵溺的笑,“你怎麼不等等我……”
阿朗聽到車裡的動靜,早已坐進了駕駛室,斯晚報上了一個地址,車子開動,狹小的空間又是一片靜寂,她所住的地方離酒店極靜,不多時,車子就停在了康堤婭大嬸家門前的巷子口。
未等她開口言謝,旁邊的人卻微蹙着眉:“你怎麼住這裡?”她想張口解釋,他卻搶了她的話頭:“這裡這樣的偏僻,你一個女孩子,晚上走在這裡極不安全。”眼光灼灼,語氣似有不悅。
她張了張口,想着他也是爲自己着想,終究說了句:“房東阿姨挺好的,在這裡,有家的感覺。”
他微微一怔,眼中有一絲複雜的神情閃過:“你先進去,晚安。”她也一怔,爲他突然放柔的語調,一縷碎髮落下來,遮住了他的額,平日的凌厲之氣削去了大半,竟然有了一份平常男子所有的清朗俊逸。
“晚安。”她慌亂地避開自己的視線,飛快地下車。
走到門口,斯晚掏出鑰匙打開了一樓的小門,欲轉身關上門的剎那間,下意識地朝巷子口一望,不遠處的車還靜靜地泊在那兒。
她飛快地上樓,擰亮燈,隔着窗玻璃往樓下看,阿斯頓馬丁發動引擎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