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斯晚永遠都沒有想到,有生之年他們還能——狹路相逢。
七年之後,他下榻在她工作的酒店,爲同一個集團工作,就如同此時,他和她遙遙相對,只隔咫尺。
頂樓餐廳,此刻已被職員們佈置成一個極有情調的露天party會場,白紫相間的浪漫花球,精緻的甜點,迷離的燈光,還有waiter端着黃澄澄的香檳穿梭其間,衣香鬢影,配着恰到好處的音樂,嗯,氣氛恰到正好。
斯晚端着酒杯,喝一口香檳,滿意地環顧了下四周。
“向經理,今天沒帶舞伴?”陳嘉尚湊了過來。真是大煞風景,她微微地蹙眉。
“miss陳”拿眼瞅了瞅她,從頭到腳,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黑色小禮服,貼身剪裁,越發襯得她凹凸有致。
“向經理,身材不錯哇,要不,我勉爲其難當你舞伴?免得你今晚形單影隻,多可憐。”
“miss陳”眼鏡背後閃着的兩簇光讓她極爲不舒服,她挪開眼,一對引入注目的男女進入她眼簾,女子高挑曼妙,和她身後的偉岸高大相得益彰,想不耀眼都難,雖然他們都帶着面具,但斯晚卻知道面具背後的人是誰。
原來,那個愛過的人的身影早已融入血液,如影隨形。
他們端着酒杯,她勾着他的臂膀,海藻一樣的捲髮瀉在他的肩上,兩人親密地竊竊私語。她只覺得自己剛喝下去的香檳似在胃裡泛起了酸酸的氣泡。她難受地捂住了嘴,只想馬上離開。
“miss陳”卻一把拉住了她:“向經理,請吧。”
她急急地想用另一隻手拂去那隻讓她極不舒服的“狼爪”,卻忘了自己手中還端着高腳杯,只聽“嘩啦”一聲,杯中的酒全潑在對方身上,濺了“miss陳”一臉。
陳嘉尚抹了下臉,臉都氣綠了:“向斯晚,你也太自命清高了吧,我是看你一個老姑娘,孤零零的沒舞伴可憐,你也不用這樣狠吧。”
周圍的人羣,感覺到了這邊的騷動,紛紛把目光投過來,但下一秒,他們又繼續自己旋轉的舞步,這不過是一個無需關注的小插曲,就像酒會上不小心掉下一個玻璃杯,無需大驚小怪。
斯晚又氣又急,陳嘉尚的一番嘲諷讓她僅存的一點歉疚之心蕩然全無,她正欲開口,身後卻響起熟悉的聲音。
“陳經理,這樣說有失風度吧。”來人緩緩摘下面具。
“miss陳”果然換了副嘴臉:“哪有哪有,沈先生,您盡興,我先失陪了。”剜了斯晚一眼,悻悻地離開。
她不知如何開口,爲什麼每一次她出糗,都悉收他眼底。她有些懊悔,先沒戴上一張面具,不然,就可以隱藏此刻自己全部的表情。
一曲已終,音樂再次響起,他微微彎腰,向她伸出一隻手發出邀請:“May I?”他的紳士讓她陌生。她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把手放進他的掌心,她想在他面前努力表現出輕鬆和自然,不想讓他誤以爲:自己對過去還沒有釋懷。
她不敢擡頭看他,視線落在他胸口的第三粒釦子處,曾聽人說,這是靠近心臟的地方。她曾經偎在這個地方,聽他咚咚的心跳聲,而現在,這裡的溫暖早已不屬於她,她不自覺地逸出了一聲嘆息。
彼時兩人都無話,一切恍如昨天。斯晚想起她第一次認識沈昱揚,也是在系裡的化妝舞會,她並不太會跳舞,他要她放鬆,她放心地讓自己去跟隨他,果然行雲流暢得自己像他臂彎裡綻開的一朵花。她還記得那天的音樂,有着迷離的傷感,是電影《驚情四百年》中的《Eversleeping》……
一個旋轉,她望見遠處已是一個人的蘇小姐,端着高腳杯,穿過人羣望着他們,似若有所思,視線正與她在空中對撞,她心虛地收回,感覺似童年時自己搶奪了姐姐心愛的木偶娃娃。
“你不是陪蘇小姐來的嗎,丟下她一人,這樣有些不好吧。”斯晚一開口便後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話在別人聽來似有酸酸的醋味。
“這些年,你並沒有出國,對不對?”頭頂上熟悉的聲音響起,但並沒有接她的話題,猝不及防的問題讓她身體一僵。
“聽酒店的員工說,你一直在這兒。”沈昱揚沒等她回答,但語氣仍是波瀾不驚的淡然。
她沒有說話,往事就像個老朋友,時不時來侵襲一下舊傷口。她在心裡想:沈昱揚,我要怎麼回答,難道要我說我當初騙你,是因爲我愛你,所以我想成全你,不想讓你因我而磨去靈氣與棱角,改變得面目全非?
“我沒有想到你會在酒店工作。”
她仍舊沒有做聲,心裡卻在默默地說:我也沒有想到你會成爲什麼投資人,跑來我上班的酒店,還帶着一個貌若天仙的美人招搖過市。如果我們永不再見,各自都永不會打擾,真是造化弄人,偏偏要出現在我快要遺忘你的時候,你要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伯父還好嗎?我記得他喜歡喝酒的。”沈昱揚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不着痕跡地換了個話題。
“還好,他已經不喝酒了,這麼多年了,什麼都會變的。”傷感的話一出口,如電光石火,兩人身體都一僵,某些隱秘的情愫和答案在這一刻都已昭然若揭。
沈昱揚不再說話,兩人是更沉默的靜默。
是啊,還有什麼,能敵得過時間對感情的侵蝕。當千帆已過、情過境遷,縱使我們再回頭去尋找,試圖抓住過去的那些流沙,我們尋找的那個人,早已不是記憶裡的模樣。
散場的時候,斯晚沒有走,她和一些職員共同清理會場,她專注於手頭上的工作,有人卻在背後一拍:“嗨,你吩咐他們做不就行了?”
她回頭,是夏橘,一襲桔色長裙襯得她今晚明眸皓齒。
“你的遠光呢,沒陪你來嗎?”斯晚淺笑。
“他呀,敢不來嗎,喏,在那邊等我。”用手一指,林遠光隔着距離和斯晚打了個招呼。
“剛纔我可是看見了噢,沈昱揚撇下那個蘇小姐,來了個英雄救美噢?”夏橘一臉打趣的笑。
“說什麼呢,走啦走啦,大小姐,和你的遠光去浪漫吧。”
“我們等你,好久沒去聚寶齋涮火鍋了。”
“就穿這個樣子去,不奇怪?”斯晚看看她,再看看自己。
“那有什麼呀。快點啊,我們在車裡等你。”夏橘挽着林遠光離開。
斯晚繼續手下的工作,所幸一會兒也就收拾停當了,她對值班經理交待了幾句,正準備離開。
“向經理,請留步。”陽臺的一角,有人輕喚,聲音軟糯好聽。
她回頭,燈光明滅之間,蘇芮輕顰淺笑。
她有些遲疑:“蘇小姐,你找我?你沒和沈昱揚一塊走嗎?”
“我說想一個人在這天台再看看夜色,讓他先回去了。”蘇芮儀態萬千地伸出手:“向經理,上次不好意思,正式認識一下,Suri。”
她也微笑地伸出手去:“不好意思的是我們,工作有疏漏之處,沒有爲客人考慮周全。”心裡卻在暗暗地感慨:這世上真是不公平,有些女人,舉手投足之間就能有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優雅,她們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說,只需靜靜地站在那兒,都像個發光體,吸引所有人的視線,就像眼前這個蘇小姐。
“向經理,其實我留下來是特地想等你。”蘇芮輕拂了下被夜風吹散的頭髮,“不過,晚上的陽澄湖真美。”
月色溶溶,夜色裡的陽澄湖,俯瞰下去,像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通體透亮,發出瑩瑩的光,靜靜地臥在月色下,周身像籠罩着一層輕紗的霧,寧謐、朦朧。
她也不自覺地站在蘇芮身旁靜靜地遠眺,感受從湖面吹來的潮溼而新鮮的風。但她仍不失警覺地問:“你找我,有事嗎?如果不急的話,能不能改天再說,我朋友在下面等我。”
“我不會耽誤你很久,向經理。我和昱揚認識了六年,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有個影子,但我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蘇芮仍是好氣質的笑,斯晚卻覺得如芒在背,彷彿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被對方給一覽無餘。
“我想你誤會了,蘇小姐,我和沈昱揚之間,不過就是一個相識的老朋友。”她隱隱地猜到了她要說什麼,忙急急地辯解。
“你還愛他嗎?”
她下意識地扭過頭去,露臺的一面牆上,爬滿了綠藤,垂着枝蔓,大片大片的葉……滿眼的綠,溼嗒嗒的像是要滴上身來,夏日陰鬱的綠,咄咄逼人般的不透氣。
她艱難地說:“蘇小姐,這不是很重要的問題,關鍵的是,現在是你陪在他身邊,你纔是他真正的女朋友。”心裡劃過一陣刺痛,她不想再說下去了,因爲這樣的談話讓她覺得吃力。
“我知道,我並沒有質問你的意思,你比我想像中的更淡定,其實,這樣的對手,往往更強大。”她放下手裡的酒杯,“好了,今天就不妨礙你了,向經理,改天我們再聊,再見。”她輕輕地擦肩而過,衣裙摩擦間,空中有清幽幽的香氣飄過,是BURBERRY的“summer”。
下樓的時候,卻有些心不在焉,蘇芮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她有些莫名的煩躁,佇足望向頭頂上的路燈,有寥寥的飛蛾在周圍盤旋,看得久了,她才覺得這樣的燈光也會刺眼。
時至今日,難道我還能被她視爲對手?斯晚不經意地苦笑了一下,嘴中有淡淡的澀味。
站在一樓的臺階處,還有些神情恍惚。“斯晚,這邊。”不遠處,夏橘從車裡伸出腦袋衝她招手。
她快步跑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去:“不好意思,等急了吧。”
林遠光衝她點了點頭,隨及發動車子。
“你在上面怎麼磨蹭了那麼久?” 夏橘嘟着嘴。
“大小姐,別生氣了。沒辦法,走的時候被那個蘇小姐叫住了。”斯晚陪着笑。
“蘇小姐,哪個蘇小姐,不會是……?” 夏橘瞪大着眼,一臉的不確定。
“嗯,是她。”
“她找你來幹什麼,不會是和你攤牌,要和你一決高低吧?”
“腦子裡想什麼呢?電視劇看多了吧,人家沒你想的那麼沒風度。”斯晚看到夏橘一臉的誇張表情,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