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斯晚躺在牀上,努力讓自己睡着,終究發現只是徒勞, 一路打着瞌睡回來, 真躺在了牀上, 卻是了無睡意。她索性放棄, 乾脆從牀上爬了起來, 給自己倒了杯水,推開了通往露臺的門。
夜風習習,褪去了白天的躁熱, 拂過人的皮膚,微微涼涼的, 像溫柔的羽毛, 帶着一種讓人傷感的沉醉, 她甩甩思維混沌的頭,伸展了一下四肢, 向後仰躺在露臺的藤椅上,腰卻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順手向下一摸,從布墊下抽出了一本書——柯琳麥克的《荊棘鳥(The Thorn Birds )》,記憶一下子從遙遠變得清晰……
離國的那個晚上, 她在整理行李的時候, 把有關沈昱揚的一切統統都封存在一個盒子裡, 留在蘇州了, 唯獨這本書, 因她的百讀不厭,因要在飛機上打發時間, 被塞在旅行包裡帶了過來。
她翻到最後,果然在封底的內襯頁中發現了那行“To the world you may be one person, but to one person you may be the world。”(對於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但是對於某個人,你是他的整個世界)
時隔多年,紙張已有了微微的黃,這行字,仍帶着一種舊日的熟悉。斯晚痛苦地閉上了眼,有些傷痕,縱使經過了時光的癒合,依然帶着淺淺的痕。
藤椅涼涼的觸感一下子從四肢末梢傳遞全身,她找了個舒服的躺姿,翻起了手中的英文小說,夜晚的風帶着海水的溼潤,她卻不覺得涼,不知名的羽蟲在燈光下飛揚,漸漸神迷眼乏,手裡的書漸漸低下去……
無邊的曠野上,她不停地奔跑,周圍是如墨一樣濃厚的霧靄,如魑魅魍魎,衆多的人影呼嘯而過,每一個都是模糊的,看不清臉,她拼命地向前跑着,彷彿身後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追趕。混沌的世界裡,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人自身邊經過,又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她看見了許多人的背影,父親、母親、姐姐、多多……
她拼命地呼喊着那些人的名字,可是沒有人回頭,離她越來越遙遠。不知跑了多久,心都要從裂開的胸腔裡蹦出來了,停下來,卻發現自己仍在原地,霧靄中出現了一張臉,她努力地想辯清他的模樣,“昱揚……”伸手去抓臉後那團模糊的影子,而影子卻迅速地往下飄去,她的手在空中只抓到了風,正想去追,擡眼往下一看,腳下卻忽然間變成了深不可測的黑澗,她正站在懸崖邊上,那張似熟悉的臉早已消失不見,她大駭……
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後背早已是一層密密麻麻的汗,天早已大亮,晨曦的中已有了點點金色的光,剛纔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她平靜了一下自己驚魂未定的心,腳伸進地上的拖鞋站起身,才發覺這一起身,額頭竟是一陣眩暈襲來,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她才意識到昨夜自己在露臺上睡着了身上卻什麼也沒蓋,許是有一點着涼,普吉島的夜因爲有海風,還是有一絲涼意。
她甩甩沉重的頭,邊揉着額邊走向浴室,習慣性地朝鏡中一看,嚇了一跳,臉上、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竟佈滿了被蚊子叮咬的小包,自己真是大意,怎麼能不點上驅蚊的香就在露臺上睡着了呢?熱帶的地方總是多蚊蟲。翻出一件長袖衫襯,身上的那些小紅疙瘩是被蓋住了,可臉上總不能蒙上一層面紗去上班吧?雖然塗了一層遮瑕膏,但依然很明顯。
度假村每一個和她擦身而過的工作人員都驚異地望着她的臉,斯晚故作淡定地和他們一一打着招呼,臉上保持着職業化的微笑,好不容易來到客房部的辦公室,她“呼”地鬆了半口氣,迎面走來的歐妮看到她一驚一乍:“經理,你的臉怎麼了?毀容了?”
“沒事,昨晚不小心在露臺上眯着了,被蚊子KISS了幾下。”她幽默地聳了聳肩。
“天啦,我還以爲你休息一天是專門跑去喂蚊子了,泰國的蚊蟲可是很厲害的。”
“沒事,過兩天就消了。我先去別墅區那邊看看。”
“嗯,剛剛前臺通知‘瀾’入住了新客人,我先去忙了。”
“哦。”斯晚迅速換好工作服。
例行公事到別墅區轉了一圈,準備往回走,自己這滿臉的包還到處“招搖”,免得“嚇”到住客,還是能貓在辦公室就貓在辦公室吧。猛然想起“瀾”入住了新客人,按照規矩,自己這個VIP經理應去問候一聲。
摁了兩次門鈴,門終於打開,小野麗莎低低的吟唱如水一樣輕泄而來,裡面的人隨意套着一件浴袍,正用毛巾擦着溼淋淋的頭髮,斯晚定睛一看:“原來新客人是你。”
褚天珣嘴角扯過一絲淡笑,隨手做了個“請進”的動作:“我應該不算是新客人。”
“莫非你只對‘瀾’情有獨鍾?”斯晚隨他走到客廳的吧檯邊,“有什麼需要可以和我溝通,歡迎入住,褚先生。”
褚天珣倒了杯水給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我以爲以我們現在的關係,這個稱呼會改了。”
雖然沒有擡頭,但斯晚感覺到對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一種微妙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慢慢擴延開來,她不自然地撫撫額:“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
她的窘迫全然落入了他的眼,每當她覺得困窘、尷尬的時候,就會習慣地撫額。
“臉上怎麼回事?”
低着的頭還沒有反應過來:“呃,啊?昨夜被蚊子咬的。”
“怎麼會被蚊子咬了一臉,莫非你回家後一人跑去露營了?”對面的人又恢復了曾有的揶揄表情。
“不小心在露臺上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泰國的蚊蟲氣場很強大。”
褚天珣一言不發,轉身走進了書房,留了她一人站在吧檯邊。她自嘲地搖了搖頭,這人還是這樣,喜怒無常,真是捉摸不透。
等了幾秒,她決定悄悄告辭,褚天珣卻已走了出來,手中多了一個圓形的玻璃小盒,遞到她手裡。
斯晚半是狐疑地擰開,裡面是透明的膏狀物。
“這藥膏效果很好,你試試。”
沒等她出聲,下一秒,褚天珣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支棉籤,溫柔清涼的觸感從臉上傳來。
“唔。”斯晚一陣驚呼,心,方寸大亂,想遠離他突然而來的靠近。
“別動,”對方似洞悉了她的心意,另一隻撫上她的肩把她固定在椅子上,“你想這兩天都頂着這張臉在度假村晃,不怕客人被你嚇着?”
“呃……那個,讓我自己來。”突然靠近的男性氣息讓她這一刻大腦一片空白,清俊的臉近在咫尺,鼻翼間縈繞着淡淡的洗髮水清香,兩人的距離是這樣的近,近得讓她手足無措。臉頰忽地一陣火熱,她慌忙垂目,想要逃開他帶給她的窒息感,卻又僵硬得動彈不得。
“好了。”頭頂上的聲音終於想起,斯晚如臨大赦,她急急在站起,“小心”,對方話未脫口,額已撞上了他的下頜,她吃痛地用手去撫額,慌亂中手尖卻拂到了他的下頜。
溫柔的觸感從下頜傳來,有如絲絨一般,他心神一凜,眼前的她兩頰飛紅,一縷髮絲無助地垂落額際,清亮的雙瞳燦若星辰,他的手不自覺地撫上那抹嫣紅。
她怔怔地看着那張清俊的臉緩緩地在她眼前放大,兩片薄薄的脣壓了下來,溫熱的觸感帶着淡淡的薄荷幽香滲入脣齒間,世界陡然安靜,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滯。
剎那的靜寂之後,她猛然推開那溫柔的胸膛,在褚天珣怔愕的目光中倉皇逃離。
“斯晚。”
身後的聲音並沒有隔擋住她的步伐,她落荒而逃,眼前一片混沌,她機械地移動着自己的雙腿,只希望此刻黑夜能迅速降臨,將她藏匿起來,阻隔人羣,阻隔住那陌生的情動,不知何時,那雙如冰湖一樣黯沉莫辨的眸子開始令她覺得慌亂,令她不敢再如初見般勇敢地直視?
脣上的氣息還在,提醒着她剛纔發生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