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海水, 遠處似有燈塔,在暗黑的海面上似搖晃不定,拼命地向那束微弱的光劃去, 感覺體力快要透支, 感覺向前劃了很遠, 擡頭一看, 那束微弱的光竟消失不見, 四周漆黑一片,脖子突然一緊,他以爲是被浮藻纏住, 奮力去掙脫,手中扯下的, 居然是一把長長的頭髮, 像是中了海妖的魔怔, 黑髮在手中不停地生長,如海藻一樣綿綿密密地纏繞上來, 胸腔的氣息被一點點地擠壓、抽離……
他睜開眼睛的瞬間,一時不知置身何處,恍若夢裡。周圍,海水早已消失不見,深灰色的絲絨窗簾把外面的世界隔絕在外, 中央空調“噝噝”地吐着冷氣, 一切, 熟悉而又寂寥。
後背, 早已是一片濡溼。
他坐在牀上, 良久,似纔回過神來, 拿起衣服,走向浴室。
阿朗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食物擺放整齊,無人問津。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新生的胡茬密密麻麻地冒出來,面色凝重:“褚少,大宅那邊好像知道了點什麼,老爺打來電話叫你回家一趟。”
褚天珣未置可否,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將雨未雨,陰霾佈滿整個天空。
他喝了一口水,才緩緩開口:“回就回吧,老爺子遲早要知道。”
阿朗面露憂戚之色:“禇少,你不怕老爺子大發雷霆嗎?瑾少爺那邊……”
“我早就知道是阿瑾在背後搞的鬼,不然,斯晚怎麼會知道那份文件?”褚天珣神色如常,面色沉靜如潭,喜怒莫辨。
“褚少,你都知道!”阿朗瞭然於心,仍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你打算怎麼辦?
“靜觀其變,看看那對母子在老爺子面前還有什麼花樣?”
“好的。”阿朗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放下心來,昨夜,少爺的反應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他的狂亂、後悔、痛苦真實地呈現在自己的面前,一定是很深很深的痛,才讓一向波瀾不驚、自制力過人的褚家大少有那樣的狼狽和徹痛。他有些慌亂,整個早晨,望着那扇一直緊閉着的房門,心神不寧,他怕這血淋淋的真相會把他擊倒,更怕他會因此而沉淪,白白讓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當那扇臥室門打開,裡面的人神色如常地走出來,他的一顆心終於安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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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家大宅餐廳,巴洛克時期的世界名畫裝飾天花板,華麗的歐式水晶吊燈下,是偌大的一張西餐桌,珍饈美味,被擺放在精緻的青花陶瓷餐具,相得益彰。穿着白色泰衫的僕人靜靜垂手在側。
褚懷之在主座坐下後,其餘的人在自己的座位上紛紛落座。
阿朗悄悄地退至門口正要離去。
“阿朗,坐下和我們一塊吃。”褚懷之用下頷示意了下褚天珣旁邊的座位。
“老爺,讓下人和我們同桌吃飯,這……”莎朗夫人見狀,忙出聲阻止,語氣似有不滿。
“阿朗,老爺讓你坐下就坐下。”褚天珣出聲截住了她的話。
阿朗聞言,也不再堅持,坐定,從僕人手中接過餐具。
莎朗夫人有些氣結,轉向褚懷之想大發嬌嗔,掃了一眼繼子冷若冰霜的臉,生生地把話嚥了下去。
一旁的褚南瑾挑挑眉,狹長的鳳眼盈着笑:“大哥,你那形影不離的未婚妻呢,怎麼沒跟着你回來?”
“斯晚要上班。”舉着筷箸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脫口而出的名字,讓自己的心牽過一絲隱痛。
“都馬上要成爲褚家的大少奶奶了,一個小小的酒店經理,還做得那麼認真?”語氣帶有一絲嘲弄。
“那是她的夢想,我不能隨意剝奪。”褚天珣面色如水,平靜無瀾。
“阿朗,你們老大到底什麼時候完婚啊?你天天跟着他,總比我們先知道吧?”褚南瑾眼中眸色漸深,有點步步緊逼的味道。
“這個……”阿朗瞟了眼旁邊的人,恭敬地答道,“瑾少爺,這個我真不知道,這是少爺的私事,我們做下人的怎敢隨便亂問?”
“喲,這個時候又當自己是下人了?”莎朗夫人挑高的語調帶着嘲諷,又轉向褚天珣,臉上堆着笑,似帶有一絲討好:“阿珣,你應該跟我們說清楚具體的結婚日子,上次在宴會上扔下一顆‘訂婚’的炸彈就不聲不響了,好多親友都問我褚傢什麼時候辦喜事,你給大家一個具體日子,我們也好早做準備。”
褚天珣的視線仍落在面前的食物上,淡淡地答道:“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們不想大辦。”
“老大,是你不想大辦,還是新娘子不想辦了?”褚南瑾邪邪一笑,眼裡一絲精光一閃而過。
“好了,吃頓飯怎麼這麼多話。”褚懷之輕咳一聲,不滿地皺皺眉。
整個餐廳變得安靜,莎朗夫人似不滿自己兒子話題被生生打斷,瞟了上座的褚懷之一眼,從鼻腔裡哼了一聲,終於不再說話。
晚飯後,褚家書房,巨大的紅木書桌後,褚懷之正手握菸斗,煙霧繚繞,他望了望站在書桌前的人,拉開抽屜,扔出一本雜誌給他。
“你自己翻。”
是一本花花綠綠的八卦雜誌,褚天珣頓時心裡明白了幾分。
他翻開,裡面有則報道,題目是“灰姑娘拒做豪門闊太”,還配有圖片,拍的正是那晚他守在康堤婭大嬸家門口,和斯晚發生爭執一些照片,角度清晰,一看就知絕非路人偶拍,而是專業人士蓄意跟拍下來的,下面還附有洋洋灑灑的文字。
他合上了雜誌:“這種八卦雜誌不是最喜歡‘八’那些明星的嗎?什麼時候狗仔也對我們感興趣了?”
“褚家在曼谷也算得上是望族,那些八卦記者找不到什麼新鮮話題,很容易盯上我們?”
“您不是從不關心這些的嗎,這本雜誌又是從哪來的?”褚天珣雙眸低垂,窺不出任何的情緒。
“先別管我是怎麼看到這雜誌的,關鍵是,上面說的是否是事實。報道說,有知情人透露你們原本就不是一對未婚夫妻。阿珣,我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婚姻畢竟不是兒戲!”褚懷之面色嚴肅,語調裡多了一份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真是荒謬可笑!這個知情人又是誰,他又怎麼會得知我和斯晚不是真的準備結婚?”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迎着父親疑慮的目光,只是表情依然冷淡。
在和兒子的對視中,褚懷之敗下陣了,他有些頹然地移開自己的目光:“阿珣,我只是,擔心你不是真的想結婚,我怕的是……”
“怕的是我分走你的財產,怕的是那個女人不依不饒吧,我沒有那樣不堪,不會把婚姻當做一場獲得利益的交易。我愛斯晚,所以我想娶她,也會對她從一而終。”最後的一句話,他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說完的。
褚懷之的臉變得灰敗,深沉犀利的眉目在那一刻迅速黯然了下去:“阿珣,你還是沒有原諒我……”
眼前的人卻早已冷漠地、決絕地轉身大踏步離去。
快步走出書房,他在門廊處駐足,猛吸了幾口氣,才平息了內心的澎湃。
有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回過頭,褚南瑾手執一杯紅酒,好整以睱地望着他,脣畔浮起一絲戲謔的笑意:“褚大少,要不喝一杯,慶祝你和向小姐馬上要共結連理?”
“文件的事,是你透露給斯晚的吧。”他緩緩開口,脣角也浮起一絲笑意。
“什麼文件?你說得我都糊塗了,褚大少,難不成真是向小姐不要你了,你急得在這裡胡言亂語了吧!”依舊是輕佻的笑,狹長的鳳眼微睞,整個人更加顯得浪蕩不羈。
無視褚天珣有些發青的臉色,褚南瑾抿了口手中的紅酒,走到他面前,擦身而過時在他耳邊低語:“要不要我幫你追她。”
褚天珣冷冷一笑,整個人卻像是隻蓄勢待發的獅子,周身散發着一股危險的氣息,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再握緊。
“別沉不住氣嘛,褚大少,我只是開個玩笑,再說,那女人根本不合我的Style。”痞痞地打個呼哨,故意忽視掉褚天珣陰沉的表情,衝着他意味深長地一笑,迅速擦身而過,空氣中只留下古龍水的香味。
他站在門廊處一動不動,視線落在窗外某一處。幾個月以前,他還擁着她起舞,纖腰在握,那麼的近,近得能嗅到她鬢間淡淡的花香,一側頭,就看到她耳垂處一顆小小的珍珠耳釘,泛着瑩白溫潤的光,像一隻模糊不清的手,一點點地撓着自己的心……
花園裡高大的喬木投下大片大片的暗影,繁花堆錦,在月影裡朦朦朧朧,他聽見自己心底深處微不可聞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