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外,巨大的雲朵在飄浮,陽光正穿過雲層,呈現出炫目的金色。波音K7130像只巨大的鷗鳥,正衝破雲層,她怔怔地望向窗外,目迷神思,機艙內迴盪着機長略顯沙啞卻又富有磁性聲音:“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波音K7130,本次航程的終點是泰國普吉島……祝您有一個愉快的旅程。謝謝。”
愉快的旅程?斯晚聽見自己心底那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復又把頭懶懶地靠向窗外,對未知的迷茫讓她有些沮喪,舊日的光影卻瞅準時機,不依不饒地從腦海裡閃現出來……
“向經理,向經理,聽雨樓別墅的客人要投訴我們客房部……”
早上7點30分,疲憊的斯晚剛換上工作制服,打開無線對講機,就傳來服務員小蔡焦急的聲音。
唉,真是要命,昨晚幾乎是整宿沒睡,夏橘拉着她,痛哭流涕,幾乎是把林遠光罵了個從頭到腳。“死遠光,臭遠光,他以爲我夏橘就非他不嫁了嗎……嗚……我不過就收了那個客人的一束花,我哪知那一幕就被他撞見了……我又不知道他會來接我……我們酒店,我們酒店不是說要儘量滿足客人的要求嗎……嗚……我也不過是出於禮貌……”沙發前的地毯上,是一地的紙巾,斯晚又好氣又好笑。“好了好了,不哭了啊,解釋清楚不就完了嗎?”“我說了呀,可還沒說完,他就開始吼我,說我愛慕虛榮,說我不懂拒絕,說我……,氣死我了,分手就分手,有什麼了不起,嗚……”唉,真是一對冤家。上一秒鐘還是愛得天崩地裂驚心動魄非你不嫁非你不娶,這轉眼的工夫就要齊齊把這情絲斬斷。看到可愛夏橘白晳的俏臉被淚水肆虐得一塌糊塗,壓住心裡的嘆息,斯晚只得百般地勸解和安慰。
……
哎,不想他們的事了,頭真的是痛,像塊巨石,沉沉的,斯晚機械式地朝着聽雨樓跑去,現在是四月了,竟有了濃郁的初夏氣息,一路小跑,竟出了一身的汗,站在聽雨樓的臺階上,深呼了一口氣,冷靜冷靜,這不知又是怎樣一個難纏的住客,向斯晚,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先處理了眼前的麻煩再說。
玄關的門虛掩着,尖利的女聲透過門縫直接刺激着人的耳膜,“你們這是什麼星級度假酒店,你們就是這樣對待你們的VIP客人的嗎……”
“對不起,對不起,蘇小姐,我 ……”值班的小蔡彎着腰,不停地道歉。
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對不起,我是客房部經理向斯晚,有什麼問題需要我爲您服務嗎?”
擡頭,逆着落地窗射進來的光線,眼前站着的女子還是美得叫她驚歎,纖濃合度的身材,瀑布般的捲髮,此刻那雙大而深邃的眼睛裡盛的不是剪剪秋水,而是憤怒:“向經理,你來得正好,在前臺 check in的時候我就說過,我男朋友對花粉過敏,所以我們的房間裡不能有任何關於花的東西。看看你們給我們安排的別墅,後窗正對着小花園,why?”
“Suri,不要緊張,別難爲人家了,我一點點過敏而已,沒關係的。”熟悉的男低音從斯晚身後的樓梯口響起。
難道是我的耳朵出現了幻覺,還是這個聲音在我的心裡從來就未曾拂去過?斯晚帶着不確定的好奇,別過頭去,眼前卻是一片似真似幻的模糊,熟悉的挺拔、瘦削,眉目分明清朗如昔,還是那麼的好看,不,是比舊時更有一種經過時光打磨後的好看。
午夜夢迴,這個身影在斯晚心裡彷彿已打造了一座房子,來來去去,刻骨的熟悉。
她心底只有莫名的驚痛,像是極鈍的刀子慢慢在那裡挫着,那眼底的熱幾乎要奪眶而出。
曾千百次地幻想過他們重逢時的細節,唯美、浪漫,有着張愛玲筆下的愁腸百結,欲罷不能。身後是風中不斷簌簌下墜的櫻花,安靜空蕩的街角,昱揚從遠處慢慢走來,熟悉的聲音響起:“斯晚,我想知道,你是否安好?”或者像是曼楨和世鈞,再重逢已是滄海桑田,隔着光陰,兩人的眼神纏繞着生生割捨的疼痛與不捨。
但,千百種設想,唯獨沒有設想過這一種。
“斯晚,好久不見。”對面的人在一秒後的驚鄂後迅速恢復平靜,慢慢向她走來,站定。
是的,他已經完全地忘了,徹底地釋然了,不然,不會如此的沉靜與坦然。
他正視她,面帶微笑,而她仍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那些人生最悲苦的日子,她一遍遍地想着兩人曾經的點點滴滴,靠着那些回憶支撐自己一天天熬過去,她總在想,說不定命運能再讓她遇到他,但現在,那些曾經在最痛的夜晚她對他想說的話,現在,她一句都想不起來了,因爲,他已經忘記了。
是的,是沈昱揚,因爲他輕微的花粉過敏,那時他們在一起,斯晚連有一點點花香的洗髮水都不敢使用,儘管很多次昱揚擁着她,跟她說沒關係,跟她說他就喜歡散開她的微卷的長髮,聞她混了一點點洗髮水花香的髮香,但她還是不捨,她不捨得做一點點可能會傷害到他的事情。現在,依然有人緊張着他,在乎着他,但,那個位置上,站着的已不再是她。
她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不斷地被挖絞,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斯晚,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應該 ……”
穩定了下情緒,拉回自己遊離的思緒,斯晚綻開了一個職業化的微笑:“沈先生,您好,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我會安排爲您和蘇小姐儘快換房間,但很抱歉,獨立別墅都預訂了,我們只能爲您換豪華套房。”
“不用了,我挺喜歡這個聽雨樓的。”
“昱揚!”旁邊的美人兒微嗔。
“Suri,別那麼緊張,我的過敏不嚴重,只要不被花叢包圍,是沒關係的。”
“可是……”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再說獨立別墅沒有了,你不是喜歡安靜、開闊嗎”他望向身旁的美人兒,眼神裡有着令旁人妒忌的寵溺。
這一幕,儘管斯晚不斷提醒自己要置身事外,但她的內心還是無法做到堅如磐石,好像有一根芒刺,扎進了心裡,每一點抽離,都是帶血的遲凌。
她忍住,輕輕地別過了頭去。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躲在暗夜的被窩裡哭泣,唯一僅存的執念是有生之年還可以見到他,然後號啕大哭,將這些年的痛,一點一點地講給他聽。
今天才知道這是多麼幼稚的事。即使再次見到了他,他也不再是她的。
落地窗外,紛飛的是奼紫嫣紅的花瓣,墜落的是她的心。
胸腔裡驟然迸發的痛楚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對不起。”她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彷彿穿透遙遠的距離,只留下空乏和無力,“蘇小姐,我再次爲我們工作的失誤表示道歉,我送上我們酒店提供的兩張溫泉SPA體驗卡,祝兩位度假愉快。”
這一刻,她只想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