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在手中如流沙般飛逝, 悄無聲息。
迫近一年的年尾,度假村也迎來了遊客入住的高峰期,每天都有來自世界的不同膚色不同國家的遊人來到普吉島度假, 斯晚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酒吧一事留給她的陰影很快就被她拋之於腦後。
褚天珣那之後就退房離開了, 走的時候, 讓人把那雙GUCCI的平底鞋送了過來, 轉告她,酒吧一事一定不會讓她困擾很久。
她一直習慣用厚厚的殼包裹住自己,不輕易傾訴, 不輕易示弱,更不會輕易去依賴, 生活給予她的苦痛和磨難, 已讓她完全拋卻了少女時期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世上沒有白馬王子, 更沒有水晶鞋,有的, 只有自己。可這次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自己竟會如此篤定地去相信一個人,相信“不會讓自己有事”的那個承諾。
第二天,她穿上了那雙鞋,她想, 名牌與否, 其實並不重要, 你不把它當名牌看待, 心自然就會沒有負擔。鞋子果然很舒適, 熨貼、輕盈,在度假村穿梭一天也不覺得很累。
某一天, 她在辦公室小憩,竟接到警局的電話,說她的案子有進展,請她速去一趟。
她是懷着一種又驚又喜的心情跑去的,連工作服都沒有換,一顆心幾乎都激動得要跳了出來。
時隔不久,上次那個處理她案件的警官一眼就認出了她,熱情地招呼她坐下,和上次的態度叛若兩人,她竟有些受寵若驚。
“向小姐,實在不好意思讓你跑這一趟。我們通過線人,找出了上次在酒吧撞到你的那個嫌疑人,今天讓你來指認,確定一下。”
懷着一種莫名可狀的心情隨他進了審訊室的隔間,她這一生,謹慎甚微,只想波瀾不驚,歲月靜好,可是來泰國的幾個月,卻連進了警局兩次。
玻璃牆內,一名泰國男子正在接受審訊,殊不知在這道隱形玻璃牆外,有個正在仔細端祥他的五官外貌。
斯晚不敢大意,細細地去看那人的五官,儘管那天酒吧走廊的燈光有些昏暗,她自己也有些微薰,只模糊記得此人的輪廓,但在褚天珣那兒,清晰的監控圖片更加強化了她對此人的印象。
“沒錯,就是他,那晚,他撞掉了我的包,然後就落荒而逃了。”她篤定地對警官說。
“那好,向小姐,請你移步先去辦公室稍等,等審訊筆錄出來,我們再覈對。”
斯晚點點頭,機械地隨人返回辦公室坐下,等筆錄出來的過程百無聊賴,去了一趟洗手間,途經過吸菸室時,裡面傳出來的談話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次也真有意思,這麼小個案子居然出動了我們警局不少的線人,就爲了找出一個賣粉的小嘍羅……”
“你不知道,是上頭髮了話,誰叫這個小嘍羅得罪了褚家的少爺,以褚家在江湖上的影響力,一紙追殺令,他不自投羅網的話,也是死罪難逃……”
她無心再多聽下去,返回辦公室坐下,心裡卻有些惶惶,只知道褚天珣背景深厚,卻不知他身後的褚氏家族竟是如此的根深葉茂。
“向小姐。”有人輕輕叩了叩她面前的桌子,她凝神擡頭。
“審訊筆錄出來了,犯罪嫌疑人已交待那晚他是去過你去的那家酒吧賣□□,後來聽到風聲,說有警察去搜場子,就逃走了。據監控畫面分析,應該是在逃跑中無意間撞到了你,懷裡的□□掉落在地,又被你不小心裝進了自己的包裡。所以,你的嫌疑可以完全洗清了,上次造成的誤解真是不好意思。”
斯晚還有些傻傻的,她愣了一會,仍不確定地問:“就是說我完全沒事了,可以回去了,是嗎?”
“沒事了,籤個字就可以走了。”
走出警察局的大門,擡頭迎着天上那輪明晃晃的太陽,刺眼的太陽讓她不得不眯着眼,她卻覺得身心一陣輕鬆,近日來的陰霾一掃而散。只有被冤枉過的人,才能深切地體會得到,當別人對你說一切不過是場誤會的時候,心中的那份百感交集。
她拿出手機,想對褚天珣說句感謝的話,卻想起,除了“瀾”的號碼,她對他的聯繫方式一無所知,而“瀾”,早已有新的客人搬了進去。
她悵悵地把手機裝回包裡。
一進度假村的大門,她笑着同每一個擦肩而過人用泰語說着“你好”,在大堂,對迎面走來的Peter也不例外。倒是Peter,對斯晚突如其來的熱情驚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對她,一直心生好感,雖然平時大家見面,她也是微笑嫣然,但卻是夾雜了一份職業化的距離與疏離感。今天,他第一次見她在自己面前笑靨如花,俏麗的黑髮亦隨着她的步伐飄動,格外有一種飛揚的神采。他剛想對她說點什麼,她卻早已擦身而過,留下他在原地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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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最後一天。
整個度假村都沉浸在一種辭舊迎新的喜慶節日當中,因爲泰國政府宣佈放了七天長假,普吉島上隨處可見騎着摩托車兜風的青年男女。度假村也是人滿爲患,有不少從曼谷趕來度假的泰國人。
斯晚在儲藏室邊檢查着物品邊做着登記,入住的VIP客人都很挑剔,給他們的客房佈置來不得半點馬虎,所以這些瑣事都是斯晚親力親爲。她手眼並用,心裡卻有一絲欣喜,把這點手頭的事做完,自己就可以擁抱那張大牀,明天一覺睡到自然醒了。已經連續加班一個禮拜了,副總見她雙眼下面熬出了淡淡的青色,終於開恩,新年的第一天讓她好好休息一天。
晚上九點半,她從更衣室裡出來,伸了伸痠痛的腰,今晚月色很好,她準備走路回家。
剛走出度假村的大門,噴泉旁停着的一輛車吸引了她的目光,很眼熟。還來不及在大腦的記憶庫中搜索,車門打開了:“向小姐,你好。”
“咦,你怎麼在這裡?”定睛一看,是阿朗。下意識的,看向他身後,沒有看到那抹黑色的身影,不知爲什麼,心中竟涌起一絲淡淡的失落。
“我是特意在這裡等向小姐下班的。”阿朗不卑不亢。
“等我?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值班?”
“褚少爺吩咐我在這裡等您的,他要我帶您過去見他。”
這個褚天珣,又玩什麼神秘?斯晚心裡嘀咕着,想着剛剛請人家幫了忙,總不能過河就拆橋,所以還是聽話地上了車。
夜色中的普吉島有一種別樣的風情,霓虹燈招牌不停閃耀,璀璨絢麗,街道兩旁的行人匆匆,臉上的表情朦朧而遙遠。阿斯頓馬丁在這條彷彿綴滿了各色寶石的絲綢中無聲地向前疾馳,這裡永遠比你想得接近天堂,也比你想得接近地獄。
她幾次想問到底要帶她去什麼地方,但一看阿朗冷若冰霜的臉,就按捺住了。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阿朗恭敬地打開了斯晚這邊的車門,她下車,原來是來到了一個港口,停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遊艇。
“向小姐,請跟我走。”
斯晚帶着一臉的狐疑,跟着阿朗上了其中的一艘。
遊艇不大,下層的空間相對比較狹小,攀着樓梯來到上面一層,眼前立刻豁然開朗,像藍色絲絨一樣的天空似近在咫尺。
一個黑色的背影正站在船舷邊遠眺,聽到動靜,回過頭來。
“來了。”褚天珣噙一絲笑,同斯晚打着招呼。
她卻爲這熟稔的語氣大大感到不習慣,清了清嗓音:“你好,褚先生,不知你爲何這麼晚了讓阿朗帶我到這兒來?”
他晃了晃手中酒杯:“和我一起去蘇梅島。”
“現在?!我明天還要……”她驚呼,有錢人可以率性而爲、隨心所欲,她卻是一介平民,不能陪他這樣瘋狂。
“你明天不用上班,所以有時間。”他搶先一步截住了她準備要找的藉口。
“你怎麼知道!”她有些懊喪,想到他以前的“無所不能”,只得妥協地問:“爲什麼我得隨你去那裡,我既不是導遊,又不是你的保鏢。”
“給你機會,要不然你怎麼還我人情?”他側頭向她,挑了挑眉。
她看着他似有些曖昧不明的表情,人也不禁往深處了去想,大團大團的紅雲涌上臉頰。褚天珣看着一向冷靜的她此時杏眼圓睜、下巴似要脫掉的表情,終於忍不住笑了:“你別想多了,我不是黃世仁,沒人把你喜兒。我是看你一個人在這裡孤苦伶仃的,新年的第一天不想你一個人獨自過。”
“啊?!”因被人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她的臉再次紅了。所幸褚天珣沒有繼續揪住這個話題不放,轉身走到了背後的餐桌旁。
她趁此擡起頭,把臉迎向夜空,想借着潮溼清爽的海風消褪自己臉上的潮紅。真丟臉,自己怎麼會有那樣的想法,且還被對方看穿了嘲笑了一把。她岔開了話題:“第一次在海灘,我是不是被你誤會了?”
褚天珣遞給她一杯紅酒,表情微微一怔,迅速又恢復如常:“阿朗辦事一向謹慎,他怕你向那些八卦雜誌爆料,所以纔會那樣。”
接過紅酒,擡頭看向他,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不能爲外人所知?”
“我有先天性的哮喘,不想成爲八卦雜誌的談資。”他眼神微黯,語氣輕鬆,視線停在遠處,似在說別人的事。
“對不起。”斯晚囁嚅,聲如蚊語,心卻覺得有隱隱的難過。對於他那晚在海灘上表現出來的壓抑和痛苦,心中一直有個疑團,但見他似有意迴避,她也不好深問下去。
他轉過頭,見她一臉的凝重,兀自輕輕笑了:“別想了。呆會兒你去艙裡補個覺,天亮就到了。”
艙裡空間不大,有一張小牀,鋪着乾淨的棉布格子牀單,斯晚本來在陌生的地方是有些失眠的,但因喝了一小杯紅酒,倒也很快睡着了,醒來時,天已大亮,她胡亂地洗了個臉,立刻跑到甲板上,褚天珣早已起來了,他們所坐的遊艇正靜靜地泊在海港邊。
她有些不好意思:“船早就靠岸了吧,你怎麼不叫醒我。”
他淡淡地一笑,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寵溺:“也剛靠岸而已,普吉島到這裡多是狹長地帶,我讓傑克開得很慢。”
晨曦中的蘇梅島還像個酣睡中的嬰兒,散發純靜、天然的氣息,這裡與普吉島不同,蘇梅島倡導的是與世隔絕般的頂級度假享受,蘇梅島的美,在於它仍保留着那份與世隔絕的天然與質樸,在於它擁有潔白如雪的沙灘及茂密蓊鬱的椰樹林與農田阡陌,因而被稱爲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島上椰樹處處可見,甚至走在路上都可以嗅到椰子的芳香,所以又被人稱之爲“椰子島”。
一輛黑色卡宴早已停在港口靜靜地等着他們。
斯晚坐定,才發現寬敞的車內只有他們二人。
“你的阿朗怎麼沒有來?”印象中他們似乎一直是形影不離。
“我放他假了。”他淡淡地答了一句,便把身體向後仰,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斯晚也不再說話,倚在車窗邊,貪婪地看着飛馳而過的美景。清晨中的大海似剛剛醒來,打着呵欠,伸着懶腰,濺起朵朵浪花,她不由想起法國象徵主義詩人瓦雷裡的名詩《海濱墓園》中的一句——“這片平靜的房頂上有白鴿盪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