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座露天的戲臺子,又走了段路,終於來到客棧小二說的那座梅園,兩人穿過那面牆壁,走進園子中央,被眼前所看到的情形所震驚。
雪歌安靜的坐着,打量着四周的場景,這座園子極大,粗略看去約莫有十來個亭子,這麼說來,這裡種了至少十種不同的茶。此地雖然還在彭城境內,但她們沿途看來的地貌,已經極其不適合植物生長了,爲何這裡的茶樹能長得這麼好?
心中有着疑惑,微微走了下神,一回頭就發覺青寶不見了,隨即看見那丫頭跑去那侍者身邊,跟着他學摘茶葉去了,那侍者也不嫌她吵,很有耐心的與她講解。潔白絨裘將她清瘦的臉頰遮擋大半,整個身子籠罩其中,坐在這裡也不覺得冷,反而思緒平靜下來。
不遠處那張桌子旁,男子低眉盯着手中的茶杯出神,桌子中央擺放的茶爐冒着白煙,不斷有沸水翻滾的細微聲響從裡面傳出。
不多時,青寶從茶園中跑了出來,手中捧着一些嫩芽,臉上滿是喜悅,盯着雪歌的方向:“小姐,我一會兒親自給你煮茶。”
雪歌失笑的搖頭,這丫頭獨自出去時,冷靜起來讓人覺得可怕,怎麼一跟着自己,反倒像個孩子般,淘氣得偶爾讓人頭疼。不過雪歌很享受這種感覺,她願意疼着她,寵着她,所以有些時候,也就任由着她去,並不阻止。
“你莫要給人家添麻煩。”雪歌提醒了聲,聽見她回了句‘不會’,然後就不再出聲了。
很快,青寶蹲在亭子外。將手中的茶葉放入一隻清水盆裡,將其一片一片的清洗乾淨,再將其撈起來放在一旁的濾網上晾着。侍者來到亭中,將雪歌所坐的這張桌子上擺放的一隻爐子點火,然後將一隻模樣奇怪的鐵製器物放了上去。
這東西有點像縮小版的鍋,但模樣又有些不同,此物小巧精緻。很快就被烤得炙熱。侍者轉身,將青寶洗好的茶葉拿來,用竹製的長筷將其夾入‘小鍋’中。
看到這裡。雪歌終於知道這東西的作用了,這原來是一個縮小版的專門用來炒茶的東西,這些茶葉在小鍋中很快的蜷縮起來,原本嬌嫩的顏色也變得深沉。水分蒸發時有淡淡的白霧。雪歌覺得有趣,便伸手準備去摸一下那小鍋。立即被青寶抓住,後者被嚇到:“小姐,不要碰,這東西很燙的。”
青寶也奇怪。雪歌爲何對冒着白煙的東西總是有着衝動想要去摸一摸碰一碰,這事要說起來,雪歌自己也不知道緣由。只是出於一種好奇的心思罷了。每個人都有些外人難以理解的習慣,或許她的特異之處就是這個吧。對那些冒着白煙的事物沒有抵抗力。
所以……經常被燙。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因爲數量少,侍者專業,茶葉很快炒好,將炒好的茶葉放入一隻乾淨的瓷杯中備用,侍者雙手靈活,用兩支長筷將小鍋提到一旁放着,然後拿了一隻茶壺上來,微微搖晃時發出的聲響,讓雪歌判斷出裡面裝了三分之二的清水。
就這樣,氣氛稍顯沉默,兩人盯着侍者的動作,而那個一直處於沉思狀態的男子,卻擡起頭來,看了雪歌一眼,片刻後,又收回目光,端起微涼的茶喝了一口,身後的隨從立即上前,將煮好的茶水爲他倒上。
待得那茶杯滿上,男子又盯着茶水開始出神。
時間緩緩流逝,壺中水沸騰起來,使者立在一旁,指導着青寶怎麼放茶葉,該如何放,放多少,又該怎麼控制火候,青寶專注的盯着,而侍者也不怕這些獨特的煮茶方式流傳出去一般,每個細節都很認真的教導於她。
過了許久,當青寶把煮好的茶倒入杯中,移到雪歌面前時,雪歌纔會心一笑,端着茶杯吹了下,然後喝了口,略微有些燙,不過味道很獨特,從來沒有喝到過的味道。
有些清香,又有微甜,到得後來,竟有細微的苦澀,雪歌皺眉吐了吐舌頭。
“怎麼了?不好喝麼?”青寶以爲自己沒煮好,但那個侍者並沒說什麼,應該沒問題纔對啊。
“怎麼有苦味?”雪歌擡頭看着那侍者,顯然是不解。她沒喝過帶苦味的茶,所以並不知,許多茶其實都帶有苦味,只是她現在喝的這茶,有些獨特。
聽過她的話,青寶也是不解,她對吃的瞭解,對這茶可就一竅不通了,正要端起茶杯嚐嚐,就聽得一個清冷的男聲響起:“此茶名曰苦梅,因其與梅花生長特性相似,其味香中蘊甜,甜後爲苦,微澀,所以得名,姑娘初次品嚐此茶,不習慣乃是常理之中。”
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正是那個一直坐在那裡,沉默許久的年輕男子,他已放下茶杯,手中握着一串珠子,緩慢的摩挲移動着指尖。
他的聲音與他的人一樣,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只坐在那裡,就好像遠離了整個世界。
說話時,卻專注的看着對方,讓人感覺他很認真,那種孤獨的感覺又瞬間消逝,雪歌擡眸,與之對視,薄脣微啓:“公子似乎對這茶情有獨鍾。”
男子一愣,看着雪歌,笑了笑:“姑娘從何看出在下專愛此茶的?”
這事其實不難,其他亭子裡都有不少的茶客,唯獨這裡只有他一人,而她們剛剛到來時,那侍者竟然先看了那男子,得到應允後纔來接待她們兩人,這樣的情況,有兩種可能,此人乃是這座亭子裡的常客,其他茶客不喜這茶的味道,所以從不到此來,久而久之,此處只有他一人。
今日她們突然到來,侍者處於驚訝,所以才條件反射的去看他的反應。
第二種可能嘛,此人乃是這座茶園的主人,侍者以他爲首,若是此地爲他一人的地方,他不同意,侍者定然要將她們請到別處去的。
不過雪歌並未說出這話,而是道:“小女子見公子換了兩壺茶都未離去,若是不喜,怕是不會如此的。”
聽了這話,男子低頭看了看遠處侍者換出來的茶葉,笑了笑:“姑娘心思縝密,讓在下深感敬佩。”
這等隨口恭維的話,雪歌也不往心裡去,皺着眉又喝了口這所謂的苦梅,片刻後又是滿嘴苦澀。她怕苦,所以任何帶苦味的東西都鮮少觸碰,微小的苦味到了她的口中就會被無限放大,讓她難以忍受。
見雪歌頻頻蹙眉,男子低笑了聲,看向雪歌:“姑娘如此怕苦,爲何選擇了此地?”
那牌子上寫明瞭此茶的特性,並未隱瞞它微苦這一項,那爲何還要到這兒來?誰料雪歌的回答根本沒他想的那麼複雜,反而簡單的令他失笑。
“別處人多,這裡就你一人,想尋個清淨的地方坐坐。”雪歌放下茶杯,皺了皺眉:“那牌子沒有細看,早知如此,便不來了。”雪歌的表情證明,她是極其厭苦的。
青寶不由得笑了笑:“小姐若是不喜,咱們換個地方吧。”
雪歌對茶並不挑剔,也喝不出什麼花樣來,聽見青寶的話,看着天色已不早,沒必要再去折騰一次,正要開口說算了,那男子就站起身朝她們這處走來。
“在下有個法子可以去除此茶的苦味。”話音落,男子已來到她的對面站定,他站起來,雪歌才發現此人過於清瘦,衣袍穿在身上有些微大。“茶裡的苦味還能去除?”
她可從未聽過這樣的事情,不過今日見到的奇怪事物不少,此時倒也沒有過多的驚訝。
男子自信一笑:“當然。”說着從腰間取下一隻精緻的香囊,方纔走進這裡,雪歌就聞到了似有如無的香味,原來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準確的說,味道來自這個香囊。
“這香料之中,有一味能夠入茶,能去苦消澀。”一邊說着一邊將香囊打開,從中揀出一粒細小的花苞,揭開茶壺蓋子,將其丟了進去。
男子在雪歌對面坐下,一招手,站立一旁的侍者立即拿了一隻乾淨的茶杯送入他手中。不多時,茶水再次沸騰,又煮了片刻,男子才伸手將茶壺拿下,率先倒了一杯到自己的茶杯裡,微涼後飲了口,笑着看向雪歌:“果真去了,姑娘可要品嚐一下?”
雪歌眉眼微揚,帶起一個笑:“好。”
換了杯茶水,待得涼了會兒,雪歌將其送到脣邊,輕抿了口,果真不苦,那股奇異的清香與微甜並未散去,很是奇特。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雪歌捧着茶杯,全身都暖了起來,精緻的眉眼被煙霧掩映,看着有些不真實。
“在下姓夏,單名一個清字。”男子大方的說了名字,雪歌點頭:“夏公子懂得真多,竟連這等奇異的法子也知曉,讓人好生佩服。”
夏清微微低頭:“姑娘謬讚,這些小把戲,上不得檯面,是姑娘不嫌棄,才讓在下有機會獻醜。”
雪歌心中暗笑,此人誇讚自己心思縝密,只怕他自己也不是善與之人,否則怎麼會自己先喝了那茶,用行動來證明他不會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