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將軍府馬車停在宮門前,一男一女步出馬車,兩人身着華服,美貌女子擡頭,看着高大的宮牆,眸光明媚,不知在想些什麼。
高大英俊的男子止步,側身看着玥兒,低沉嗓音響起:“走吧。”
宮門守衛看着玥兒,先是愣了一下,隨之看到月慕寒,旋即反應過來,恭敬行禮。宮門大開,兩人邁步入宮。
陽光帶着暖意,緩緩灑落,所有的宮殿都被金色陽光籠罩,迷濛霧氣逐漸散去,氣溫升高。這王宮中唯獨一處,帶着森森的寒意,一進入就讓青寶忍不住的縮了縮胳膊。
天牢。整個安江王宮中守衛最森嚴,也是最昏暗的地方,她一直知道,卻從未來過。守衛打開牢門,親自引着雪歌朝裡走去,青寶急急跟上。
一直走到最裡面,引路的守衛停下腳步,讓開身形,恭敬道:“公主,到了。”
雪歌點頭:“將門打開。”
守衛遲疑,隔着木牢看進去,裡面一人靠牆坐着,在她出現的時候就擡起頭,目光平靜的看着雪歌。最終,牢門打開,青寶示意守衛退下,空曠的牢房中只剩下三人。
青寶在一旁等候,雪歌邁步走進大牢,牢中雖冷,卻並不髒亂,走至男子近處,停下腳步。
目光相對,兩人都沒有出聲,沉默在空氣中流淌,天窗投射進幾縷光亮,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光影。“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當初戰場一別,已經多年。天狼族被滅,狼王被困於安江王宮天牢中。誰都知道。他在等待,等待一個人,如今,這人就站在他面前,清冷語音說着簡單的話語,猶如老友敘舊一般。
儘管在這樣的環境中,卻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狼狽。那雙眸子少了冷厲。依然幽深。
雪歌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便被這雙眸子吸引,夜空中的星子般迷人。顯然依舊。
“雪歌。”許是長久沒有說話的緣故,蘇夜的聲音有些沙啞。聽人說,月慕寒將他帶回後,不論問什麼問題他都不答。一句話都沒說過。
幾年以來,這是第一句。叫了她的名字。
蘇夜擡眸,看着雪歌的眼,道:“你害怕嗎?”
纖瘦身子一怔,立在遠處。移開視線,擡頭看着明亮的天窗,心緒翻涌。他問。害怕嗎,怕什麼呢?她沒有回答。寂靜得沒有任何聲響。
許久,雪歌垂目,呢喃出聲:“怕。”
一閉上雙眼,就會看到那些血流成河的場景,那些死在戰場上的人,會出現在眼前,他們沒有聲音,只是睜着森森空洞的雙眼看着自己。
怎麼會不怕呢。這雙沾滿了鮮血的雙手,早就已經骯髒不堪了。
可是……
她不能退。
“十年前,天狼和崇國合作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雪歌緩緩開口,牢牢盯着蘇夜。當年的鏡月剛與東南休戰,雖說是疲憊之師,但也不是他們可以覬覦的。最終結果也證明,他們所得到的損失遠比利益更大。
這是一個可以預料到的結果,那他們爲何還要聯手,還要在那種情況下鋌而走險。
當年之事,是她的一個結。
聽雪歌提起這事,蘇夜靠着牆壁,揚起頭,俊臉略顯蒼白,眸子悠黑深邃。
“十年前啊,崇國派人前來覲見父王,說……”
從天牢出來,雪歌站在陽光下,擡手擋住臉,微微擡頭,透過指間的縫隙,透過藍天白雲,彷彿看到了一絲晦暗。
宮殿之中,月慕寒帶着新婚妻子覲見陛下,視線微掃,沒有見到那個身影。簡單的寒暄過後,雪騫道:“月將軍爲國操勞多年,如今剛剛大婚,可不比急着回朝,本王准許你休息一月。”
“謝陛下。”月慕寒彎腰行禮,玥兒含笑跟着行禮。
有那麼一個瞬間,雪騫微愣了下,旋即露出一個笑,擺了擺手:“一大早進宮,你們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玥兒突然出聲:“陛下,不知姐姐可在宮中?”
“雪歌已經啓程返回東南。”雪騫意味深長的出聲。只見月慕寒身子一震,眸光幽暗,雙手微握了下,不多時,兩人離宮。
雪歌從天牢歸來,見到雪騫,看着宮殿外的方向,早已看不見那兩人身影。
“見過他了?”雪騫淡淡開口。
雪歌點頭,道:“放他走。”
“妹妹有什麼計劃?”雖說天狼已滅,但百年來累積的對此族的認知,雪騫總覺得這件事的成功來的過於容易了點,之所以將蘇夜的性命留到現在,爲的就是讓那些殘留下來,隱藏在暗中的天狼人知道,他們的王在鏡月,牽制他們的行動。
雪歌此話一出,雪騫自是以爲雪歌有什麼方法能夠解決後患,誰知雪歌卻搖頭,話語間帶着些愴然。
“放他走吧,告知天下,就說狼王已被處死,從今往後,再不會有天狼族。”回眸,側目瞧着雪騫,一身華貴袍服將他襯得俊朗迷人,不由自主的擡手,撫上他的臉頰,這般懷念不捨的姿態,讓雪騫揪心。
“怎麼了?”擡手,將她的手捉住,握在掌心,牽着她一路出了主殿。
鏡月的四季都是美麗的,宮廷中更是種植着各色植物花草,驕陽映照之下,空氣中漂浮着淡淡香氣,一絲一縷的融入呼吸之中,讓人心神寧靜。
腳步緩慢,一路朝花園走去,清冷眸光落在走廊兩側的嬌豔花朵上,許久纔開口,回答雪騫的問題:“我欠他一條命,此次,就當償還了。”
雪騫微怔,不知雪歌說的是何事。不過從她這些話中聽出她心意已決,是真要放過蘇夜。
如此,那便隨了她吧。
他對她,一向是寵溺的,不論何事。
這也是他現下,唯一能做的事了。
“好。”
雪歌露出一個淺笑:“謝謝王兄。”
雪騫突然停下腳步,雪歌跟着停步,偏着頭去看,只看見一雙眸光深沉的眼,四目相對,雪歌恍惚了下,那雙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東西,消失的太快,她還沒捕捉清楚,就已經失去蹤影。
“小時候,妹妹總喜歡讓爲兄揹着去賞花。”
這一刻,所有的回憶擁入腦海,那些場景彷彿就在眼前。嬌小的自己趴伏在王兄寬闊的肩背上,只要在他身邊,就覺得安心。
“因爲王兄總是逃避課業陪着我玩耍,沒少被父王母后說辭。”想到這些,笑容就綻放得更大。
突然,雪騫鬆開她的手,背對自己蹲下身子,雪歌笑容凝固,看着那比少年時更加寬闊的肩背,竟覺眼眶微澀。
沒有多言,沉默着彎腰,趴伏在他背上,雪騫反手扣在一起,輕易的將她拖起。“輕了許多。”
時隔這麼多年,哪裡記得什麼輕重。
聽得雪騫此話,雪歌嬌笑一聲:“我要那棵樹上的果子,王兄一會兒去給我摘來。”
“好。”雪騫笑着答應,揹着她一路走到那棵高大的果樹下。這棵樹是雪歌十歲那年栽下的,兩人偷跑出宮,在一處茶樓院中見到,她鬧着要在宮中也種一棵,幾日後,雪騫便想了法子弄來一棵樹苗。
兩人在宮人的陪伴下將小樹苗安置在這裡,記得最初的時候,兩人還天天跑來看它,親自爲它澆水,一日澆個好幾次,惹得園丁大叫:“太子,公主,不能澆這麼多水,會淹死的。”
那時的雪歌,睜着漂亮的雙眸,盯着宮人發問:“它什麼時候才能長大,結出果實?”
園丁看着那懨懨的樹苗,有些爲難,也不知它能不能存活下來,只是猶豫着說過個幾年。
聽見這個回答,雪歌欣喜的看向小樹,竟像安撫小動物似的伸手去撫摸它的枝葉,說:“快快長大。”
再後來,他們就沒時間再來照看它了。
直到這棵樹結出第一顆果實,一直負責照看它的宮人驚喜的跑進宮殿,想要將這個消息告知於她。那時的她,跟着月老將軍上戰場去了。
果實成熟時,大軍歸來,她負了傷,昏迷多日,急壞了一衆御醫,自己不眠不休的守在她身邊,手中握着那顆紅透的果實,將它放到她的手中。
她醒過來,看着已經壞掉的紅果發笑:“王兄竟送個壞了的果子給我。”
知道這個果子的來歷後,她突然沉默,眸光有片刻的恍惚,隨後呢喃道:“終於長出果子了,真好。”
那時,不顧御醫阻攔,他揹着初醒的她來到樹下,看着一樹的紅豔果子,耳邊響徹的是她的笑聲:“王兄,我要最大的那個,你去摘給我好不好?”
“好。”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當他將那顆果子交到她手中時,安江王匆匆趕來,怒斥他不懂事,帶着傷勢未好的雪歌出來。
那不是她第一次受傷,以前練刀的時候也經常傷着自己,但是那一次,卻是他最害怕的一次。
“王兄,我要最大的那個。”兩人已經在樹下站了片刻,雪騫出神間隙,雪歌專注的仰頭看着巨大的果樹,擡手指着頭頂高處出聲。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繁複的枝椏頂端,有一顆果實,一眼就能看出比別處長勢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