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善府衙公堂之上,雪歌端然而坐,恢復了女裝的她一身白衣,更顯得清冷疏離。
堂中跪了一地的人,皆是來自王府之中,婦女家眷哭泣不停,而王永昌則是將頭埋得極低,不敢去看雪歌,悔恨得想拿把刀殺了自己。
他王家在永善比官府更不好惹,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但商不與官鬥這是自古的定律。而本以爲只要將‘欽差’殺了滅口,讓陳瑜編個像樣的理由上報,自己便可繼續高枕無憂。卻在截殺的途中出了意外,好好的欽差竟是女子,而他王永昌貪圖女色人盡皆知,他派去的人大膽的將雪歌帶了回去。
果然,只是一眼,他就決定要將這個‘女欽差’納入自己府中。管他什麼欽差,只要給她下藥,讓她永遠留在王府之中,沒有逃脫之日,誰會知道他抓了欽差?
只可惜,如此得意的算盤,早已經在雪歌的計劃之中。
故意獨自一人出城,故意表露女兒身,故意中計吸入藥粉……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爲他王永昌設計的圈套罷了。
“吵死了,去,教教他們規矩。”雪歌不冷不熱的衝青寶吩咐道。後者點了點頭,緩緩走到大堂那些人的面前,在其中一個貴婦面前蹲了下來。
青寶含着柔和的笑開口:“夫人,不知您可還記得我?”
那婦人聞言擡起了頭,盯着近在咫尺的臉看了半響,彷彿看到了鬼一般尖叫着往後躲,連聲音都在顫抖:“啊……你你……是人還是鬼?”
所有人都被她的話引來了目光,靠近的幾人一看見青寶的臉,都如見了鬼一般,被嚇得面無血色。青寶又湊近一些,衝王夫人笑:“呵……我當然是人了。”
“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寶兒……寶兒,當初是我不對,我知道錯了,你……你向公主求求情,放過我們王家……”王夫人不斷的拉扯青寶的衣服哀求着。
直到這時,王永昌才擡頭看向青寶,看了一會兒才與印象中一個模糊的影子重疊起來,一時激動:“女兒……女兒,救救爹……”看見老爺夫人都向面前的年輕女子求情,還有他們之間的對話,所有人都反應過來,恐怕面前這個不知是以往的哪個妾室所生。一些年歲大點的侍女僕人們也都磕頭求饒,口中叫着“三小姐救救我們”。
看着衆人失態的模樣,青寶站起身,捂着肚子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最後眼淚都出來了。雪歌單手支着下巴坐在案後,冷眼看着衆人的醜態。而坐在她身旁的陳瑜,則是不斷的冒着冷汗,惶恐不已。
他慶幸自己及時懸崖勒馬,在雪歌離開後不久,王永昌就找到他,跟他說把欽差殺人滅口,只要將此事推到山匪身上,上面無論如何也查不到他們的頭上。陳瑜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那可是公主,若是在永善境內出了事,他十個腦袋也保不住。
立時奉勸王永昌永遠別動這等歪心思,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說完就轉身走了。陳瑜自然不能明說雪歌的身份,只是提醒王永昌,這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若是沒有能力,她敢一個人就到永善來?你真以爲她身邊沒有人保護?
而王永昌則是心中冷笑,若不是自己給他那些錢,他一個區區知府能過上這麼多年的好日子?哼,關鍵時刻,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陳瑜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提醒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次日清晨,直到一批軍隊轟轟烈烈的衝入永善,他才知道出事了。急急忙忙的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當看見有人帶着公主從王府出來,而王府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他才反應過來,不止出了事,還出了大事……
“三小姐?我可不是什麼三小姐,截殺公主是斬頭的大罪,我怎麼敢幫你們求情?”青寶語氣冷漠,目光落在後方几名年輕女子身上,對一旁的士兵道:“將她們幾個放了,送她們回家,順帶將王府抄來的財產帶些過去,算是對他們的補償。”
這幾個都是王永昌搶來的良家民女,都是些勞苦百姓家,面對王永昌這樣的畜生絲毫不敢反抗。
那幾名女子哭着磕頭:“謝謝……謝謝。”
又釋放了一些無辜的僕人,公堂之上剩下的全部是曾經虐待過青寶的人。當天夜裡,在林氏山莊青寶聽從雪歌的吩咐,帶着兵符前去林遠駐地調兵,之後的信息全部是雪歌身邊的隱衛傳達給她,當她聽到雪歌被帶入王府之中,就立即明白了雪歌的用意。
自從跟了雪歌,從來沒有受過半點委屈,公主處處爲她着想,心中哪能不感動。
“青寶,這些人的命握在你手裡,想怎麼處置都行,不必向我請示。”雪歌似是累了,衝着青寶說了句,就起身離開了,蘇夜跟在她身後。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着陳瑜:“陳大人就在此坐鎮好了。”
陳瑜急忙應承下來。
後院之中,蘇夜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雪歌的背影說道:“早就聽聞鏡月公主乃是女中豪傑,如今一見,果真不假。爲了幫一個侍女復仇,竟不惜讓自己深陷險境。”
雪歌停下腳步,回身看着蘇夜:“三王子不也勇氣可嘉,在兩國交戰之際,還敢孤身潛入敵國,難道不怕雪歌將你抓起來,威脅天狼退兵?”
“我就知道肯定瞞不過你,不過我想,公主是不會這麼做的,對嗎?”雪歌的直接他似乎早有預料,直直的盯着雪歌冰冷的眸子,笑意更甚。
雪歌不再看他,繼續朝前走:“你說得沒錯,在弄清你的意圖之前,我不會貿然抓你。”
“我的意圖?”蘇夜自問自答:“當然是爲了刺殺令各國士兵聞風喪膽的修羅將軍月慕寒,不過可惜,失敗了。沒過多久就遇到了追兵……”雪歌知道,他說的就是那次半路攔截回程軍隊一事。她不知道,那一次,令得蘇夜下令撤退的最大變數,就是雪歌自己。
那次回城之後,雪歌立即下令糾出軍中奸細,並以最快的速度將其處置,使得蘇夜培養了多年的情報網瞬間崩塌。
“明知我下令追殺你,爲何還不離開,偏要留在鏡月?”
“爲了一個人。”
“誰?”難道還有其他的奸細沒被揪出來?隱藏在哪裡?蘇夜留下來是要保護他?短短瞬間,雪歌就思索了無數種可能。
“你。”蘇夜停下來,看着雪歌的側臉,眸光深邃。
“我?”雪歌蹙着眉頭:“你想殺了我,有那麼多機會,爲何直到現在也未動手?”
蘇夜笑出聲來:“我喜歡你。”
天色晴朗,頭頂天空漂浮着朵朵白雲,微風拂過,兩人站着的院落中飄散出陣陣花香,雪歌愣住,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許久,才緩緩的轉身,面對着蘇夜的目光,回道:“喜歡敵國公主?一個隨時都可能取了你性命的人?”這是雪歌第一次聽到有人直白的說喜歡她,就連相處多年的月慕寒,也從未說過這句話。
“喜歡就是喜歡,何須那些理由。”
蘇夜生長在天狼這個豪放的民族之中,對待感情自然與其他人有着不同的認知,在看見雪歌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喜歡上這個女人,無需理由。
“確實無需理由。”雪歌想起了月慕寒,那個堅韌的修羅將軍,喜歡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你想娶我?”不用問雪歌也知道根本沒有這種可能性,她這樣的危險人物,就算真的答應天狼族的求婚,爲的也不過是想要潛入天狼王室內部將他們斬殺殆盡。
果然,蘇夜搖了搖頭:“不,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些你,所以纔會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險來到你的身邊。”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那你都得到了什麼?”
“無非是看到一些讓我更加喜歡你的東西。”
“……”
真是個難纏的人,自從收到隱衛傳回的信息,雪歌就已經知道了他天狼族三王子的身份。與他相同,雪歌不拆穿的目的,也是爲了多瞭解他一些。
兩人閒談結束,陷入了寂靜,蘇夜一直盯着雪歌看。她右眼下有一道疤痕若隱若現,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容貌。蘇夜想,如果她只是一個養在深宮中的公主,縱使她有傾世的容顏,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可雪歌,這個本該養尊處優的公主,手中握着刀,帶領着將士上戰場,斬下敵人首級,她心智堅定,不畏生死,她有着保家衛國的信念,所以她活到了現在,活到了讓自己見到她的那天。
次日清晨,蘇夜不見了蹤影,沒有向雪歌告別,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青寶焦急的問:“要不要派人去追。”
雪歌搖搖頭:“抓不住的,不用白費心思。”
見公主這樣說,青寶也明白了幾分,既然他敢潛入鏡月國逗留如此之久,又怎麼會有倚仗?接下來她又擔憂另一件事:“恐怕胥安林家已經收到消息了,該怎麼辦?”
王家畢竟是林夫人的孃家,林楠若是知曉此事,定會爲其討個公道,到時林家與朝廷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