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拿去就是。”張初儀說完,自顧自的坐下,端起了自己的小碗,專注在眼前的菜色上。
見狀,凝霜也收了視線,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凝聲道,“嗯,姑姑拿去,這東西,嚐個鮮就行。”
說話的同時,凌葉已經拿了另一個小碗出來,夾走了四片,留下一片,蓋上了蓋子。
“姑姑,快吃吧,完了之後,再給茶嵐姑姑送去。”
清風輕輕的應了一聲,眼底的水光讓她看着面前的幾個如花女子,身影有些模糊,可是她們的容顏,卻已然刻在了她的心間。
在這深宮之中,這小小的體貼,是那麼的難能可貴,猶如沙礫中經過日久磨礪的珍珠,閃爍着瑩潤溫柔的光澤,恆久而彌遠。
默默地坐下,清風眉眼含笑的提起筷子,伸了出去。
屋中的艾葉薰香淡淡的煙雲繚繞,驅離了吸血作亂的蠅蚊,換得一室安寧。
不多時,幾人陸陸續續的用餐完畢,凌葉和凝霜起身收拾着碗筷,張初儀在一旁抹着桌子,注意到清風已然將給茶嵐帶的碗碟放進了食盒之中,蓋好蓋子。
她秀眉微斂,素手輕動,來到這永安宮也這麼長時間了,她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打聽到,心中不禁發急。
眼看着清風就要提着食盒往外走,要找個由頭靠近那個茶嵐才行。可是,什麼法子才能不顯痕跡?
正在無比糾結的張初儀,一時卻想不到妥善的法子,就這麼目送着清風打開了門。
隨着“吱呀”的一聲,緊跟着是去而復返的漣雲,只是此時她的聲音,卻是透着焦急。
“快,清風。娘娘喚你呢!”
清風動作微頓,望着漣雲神色慌亂的眉眼,心中瞬間浮起不好的預感。
“可知是什麼事情娘娘傳喚?怎麼姑姑的神色這麼難看?”邊說邊握緊了手中的食盒,聽到聲響的其他三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圍到了門邊。
“好了,別問了,你只管跟我走就是了!”不帶喘氣的說完,漣雲立即側了身子,示意清風立即跟她走。
心擰的愈緊。清風看着手中的食盒,神色既悵然又驚慌。
張初儀見狀,心中暗喜。立即上前,握住了清風的手。
“姑姑,既然娘娘叫你,你趕緊去吧,至於這個。我送去就是。”
“你你可認得路?”清風有些不放心,畢竟她只去過一次浣衣局而已,若是路上走錯了地方,到時候只怕會惹上麻煩。
“姑姑放心,我認得路。”她立即肯定的連連點頭。
“好了,都什麼時候了。趕緊跟我走!”漣雲沒好氣的出聲打斷,神色不虞。
“好,安瀾。就交給你了,若是不認得路,就讓凌葉或者凝霜陪你去。”許是張初儀堅定的眼神讓她放下了心中的擔憂,將食盒遞給了她,不再做吩咐。跟着漣雲,急匆匆的離開。
提着食盒。張初儀闔上了門,看着凌葉和凝霜,“收拾完了我就去。”
“那也好,不過,安瀾姐姐,你真的認得路麼?”凌葉仍舊不放心,畢竟這宮裡的路,七拐八繞,何況浣衣局又在極度偏僻的地方,就連她也是去了好多遍才識得路。
“嗯,我記得。”
和兩人齊心協力的收拾完了屋子,已是夜色初上的時分。
告別了她們,張初儀循着記憶中的路徑,提着宮燈,往浣衣局的方向,輕步獨行。
過了小半個時辰的樣子,終於讓她看到了浣衣局破舊的大門。
夜色中,半開着的古舊門扇,猶如張開的黑暗之門,將人引入到那無盡的深淵之中,吞噬掉一切。
吸氣,呼氣。如此反覆多次,張初儀才提高了昏黃的燈籠,推門而入,來到了茶嵐的所居的舊屋。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誰誰啊?”虛弱的聲音,半晌之後才傳了出來,張初儀立即揚聲。
“茶嵐姑姑,我是安瀾,清風姑姑讓我來給您送東西。”
又是片刻的時間,茶嵐的聲音才復又響起,“是安瀾啊,進進來吧。”
聞言,張初儀推門而入。
屋中的光線只比她手中的盈盞燭火大了那麼少許,給屋中少得可憐的傢俱蒙上了一層淺淡的陰影,朦朧的燭光中,茶嵐蒼白的容色,此時已然染上了蠟黃。
“見過茶嵐姑姑。”張初儀矮了矮身子,隨即在茶嵐的示意下起身,打開了食盒。
“姑姑,清風姑姑有事不能來,就讓我來給您送些吃食。”說着,將食盒中的碗碟一一擺到了鋪上的小几之上。
“難難爲她她還念着我,也??也辛苦辛苦你了。”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茶嵐將話說完,竟是要倒下。
“姑姑慢些。” 張初儀眼疾手快的扶住,拿了個長枕,墊在她的後腰,讓她靠在了牀褥堆上。
“咳咳,這身子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茶嵐虛弱的笑笑,清妍的面容上,透着說不出的哀傷。
“好好吃飯,就一定會好的。”她低聲安慰了一句,讓開了身子,轉身看着小几上的食物。
“姑姑,今兒的菜色不錯,還有娘娘賜的新鮮水果,您定要都吃完,身子才能好。”
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茶嵐看着小几上的碟子,一碟清炒青菜,一碟蒜泥白肉,一份冬瓜湯,一碗白飯,向後望去,突然,一抹燦亮的黃色,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鮮豔的顏色,獨特的形狀,立即和她腦海中記憶深刻的影像重疊在了一起,本來無神的瞳孔驟然緊縮,透出銳利的光芒,就連身子也不自覺的探向前,直直的盯着那一抹豔黃。
時刻注意着茶嵐的張初儀,不明白爲什麼虛弱的話都說不利落的人,此時卻這麼大的動作?目不轉睛的盯着菠蘿?
“姑姑?”她驚疑出聲,茶嵐仍舊動也不動。
“姑姑,有何不對?”追問了一句,依然毫無反應。
突然,茶嵐動了,同時,張初儀小臂一痛。
只見茶嵐雙手死死的抓着她的雙臂,眼瞳圓睜,臉色慘白如紙,顫抖着脣,厲聲問道。
“這東西哪裡來的?哪裡來的?”
神志頓時高度警惕,張初儀大驚失色,斷斷續續的答道,“姑姑,這個,這個,說是番邦上貢的貢品,陛下賞賜給後宮的,每宮都有,這是端妃娘娘寬厚,賜給了宮人,每人有份。”
清楚的望見茶嵐黝黑的瞳仁中,自己驚慌的神情,張初儀又再次完整的答了一邊。良久,才感覺到手臂上的力道,漸漸鬆了開去。
“不是麼?不是吧。”茶嵐絮絮低語,方纔陡然迸發的力道,此刻猶如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身子癱軟在了長枕上。
雖然聽清了她的話,可是張初儀卻不知道究竟何意,看着她面上的驚駭慶幸之色,讓她越發糊塗。
“姑姑,快涼了,您快用。”遞出了筷子,張初儀看着茶嵐虛弱的接過,極其緩慢的開始用餐。
張初儀靜靜的坐在一旁,想要和她說話,看能不能套出些有用的信息,可是,她們畢竟才第二次見面,說的太深了不合意,太淺了又達不到目的,一時難住。
視線在屋中來回的遊移,掠過豆大的燭光,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散發着黴氣的櫃子,牀頭的繡籃,最後,只得回到了正在緩慢用餐的茶嵐身上。
仔細看,她的眉目間透着堅毅,還有絲絲的威嚴隱藏其中,雖然面色慘白,可是脖頸的皮膚卻透着黃,依稀是上一世她的世界所流行的麥色,而她的鬢髮也不柔順,卻是透着自然捲,渾然半圈。
許是她的注視太過熱切,茶嵐擡眸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頭,繼續進食。
放鬆的身子,在她低下頭之後,猛地一動,張初儀不可置信的盯住了茶嵐。
她應該不是漢族人吧?
越看越覺的眼前的這個女子不像漢族人,張初儀止不住心中的好奇,輕聲開口詢問。
“姑姑,您可是漢人?”
執筷子的手頓住,茶嵐眼簾輕擡,面無表情的望向張初儀,平平的說道。
“我是瑤民。”
“瑤民?”張初儀歪頭想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是不是廣西的那個瑤族?”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並未注意到茶嵐點頭的動作很是僵硬。
見她面上並未有想象中的鄙夷,茶嵐這才放鬆了緊握住筷子的手,看着她驚奇的神色。
“安瀾怎麼知道我不是漢人?而且還知道瑤民的故鄉就是廣西?”
張初儀瞬間回神,覺得茶嵐此時的眼神,似是要看進她的心底,心立即緊緊吊起,揪着裙角,淺笑着答道。
“我也是聽之前安樂堂的老宮人說的,今日一見姑姑的面容,突然想起罷了。”
見她神色坦然,茶嵐不作他想,放下了碗筷,喝盡了碗中的冬瓜湯。
斂了漫遊的神思,張初儀專注的看着茶嵐用巾帕擦了脣角,拿起盛菠蘿的碟子,小臂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