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許外突然現出一團淡白的光圈,照見八九個白衣人的身影,這團淡淡的白光,敢情是其中一人手中託了一顆巨大的明珠所發出。
這一羣人宛如幽靈一般飄移出來,薛飛光道:“諸位前輩手足都未加銬鎖,一身武功皆在,以諸位的功力,何以不能毀門而出?”
當先的一個高大白衣人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是被誓言及其他手段所束,是以無法毀門而出。”
此人語聲低沉而清晰,字字震動耳膜,可見得內功深厚無比。
札特忍不住問道:“敢問施主高姓大名?”
那個高大的白衣人緩緩道:“道兄下問,不能不坦白奉告,貧衲是少林僧人靈光。”
札特大師啊了一聲,道:“原來道兄乃是昔年武林三賢之一,灑家失敬了。”
他目光一掠,已數出這一羣白衣人爲數是九,他記得當日在英雄宴上聽說過其中一位黑獄遊魂被裴淳殺死,因此,這些人果真是“三賢七子”的話,則目下只剩下九人乃是十分合理之事。
其中一個白衣人發出陣陣笑聲,聲音甚是陰森刺耳,一聽而知此人必是性情陰險,武功也是陰毒路子無疑。
他笑完之後,才道:“諸位敢是對這黑獄生出戀戀不捨之情?山人可有點迫不及待,想趕出去重見天日,一舒多年的悶氣。”
他說是這麼說,但腳下紋風不動。札特大喇嘛問道:“這位高姓大名?”
那白衣人應道:“山人陰山遁天子,這些年來兄弟無事靜思,深覺這個名號起錯了,所以纔有多年不見天日之厄。”
有些白衣人發出低低的笑聲,薛飛光忖道:“原來是陰山派高手遁天子,嘗聞這一派的人無不詭計多端,性情陰險多詐,眼下這遁天子口中雖說忍不住想快點出去透氣,可是腳下毫不移動,可見得他不過是想拿言語煽動其他的人。”
她心中反覆尋思那少林靈光大師所說的,他們武功雖在,但卻是被誓言和其他手段迫得困於黑獄之內,這話中隱隱含有別的意思,她便是追究這弦外之音,所以一直都沒有說話。
札特大喇嘛因見薛飛光不曾說走,所以也不提出此意,轉眼望去,但見那個手託夜光珠的白衣人身形矮小,瘦小的面上卻有兩顆大眼睛。
當下道:“施主手中珠子乃是稀世之寶,灑家總算開了眼界,只不知施主貴姓大名?”
那矮小白衣人口中先發出吱吱兩聲,活像是鼠叫,跟着便聽到一陣惡貓怒鳴之聲,這白衣人雖是嘴脣全然不動,可是札特喇嘛業已明白,笑道:“原來施主就是以神偷八法遊戲人間的魔蚤子卓凱,無怪身上帶得這等人間至寶。”
這魔蚤子卓凱乃是風塵奇人之一,有出沒無痕的功夫,手法精妙無倫,即使是時下高手,也往往被他當面偷去身上之物,鬧個面紅耳赤,哭笑不得。此人平生沒有惡跡,一憑喜怒行事,在武林中聲名之響亮,更過於同時許多高手。
他那對大眼睛骨碌碌一轉,舉步向札特走去,札特久聞此人喜歡惡作劇,當面盜人之物,更是嚴加防備,可是震於此人威名,心中無不惴惴之感。
魔蚤子卓凱在札特面前一站,兩下高矮相差了一半,對比之下,甚是滑稽好笑,但卓凱似乎沒有跟他開玩笑之意,神情嚴肅之至,低聲道:“大喇嘛闖入此地之時,可曾碰見些什麼人?”
札特喇嘛搖頭道:“沒有,此地似乎沒有人主持。”
魔蚤子卓凱沉聲道:“那就不妙了,據兄弟所知,這不歸府中進出兩道甬道之中,至少八處埋伏不是人力所能抵禦的。”
這話只聽得衆人無不矍然動容,卓凱轉頭環視衆人一眼,又道:“倘若此地有能人把守,反而可以設法出去,但目下既然沒有,則此地守衛之人定死板板地按照規定,利用這八處必死的機關阻止咱們出獄。”
一個白衣人用雄壯的聲音問道:“卓兄怎知此地至少有八處闖不過的機關埋伏?”
此人曾在英雄宴上出現過,札特一聽而知乃是鷹爪門高手鐵指蔡子羽。
魔蚤子卓凱道:“兄弟昔年入獄之時,曾經進出此府七次之多,但其時因辛無痕姑娘主持,所以沒有發動這種埋伏。”
這話衆人聽是聽清楚了,但其中好些關鍵還不明白,一是他既然出入此府七次之多,爲何後來還在府中被擒?二是他縱然出入過七次,但怎生知道有這等厲害埋伏?不過,大家對他所說出入些府七次之多的話都深信不疑,只因他本是以這等手段見長,若是他不能通行此府,天下只怕沒有什麼人能夠通行了。
卓凱接着解釋道:“諸位老哥雖是中伏被擒,但辛無痕姑娘當時都不曾出面,所以諸位是其後才知道此府是她主持。但兄弟的經過卻與諸位不同,兄弟因平生嗜愛出入險惡之地,所以對一切消息埋伏以及各種迷惑心神的陣法或其他佈置極有研究,是以出入此府七次之後,先後查出這出入道中最厲害的八處埋伏是一種絕滅手段,主要是利用火藥之力,把地底甬道炸燬,因此兄弟說這些機關埋伏不是人力所能抵禦。”
衆人聽了這才恍然大悟,也明白了爲何有能手在府中主持的話,纔有希望逃出之理了。
卓凱又道:“兄弟深知厲害,所以才屢次進出,意欲查出如何隔斷和破壞這些機關之法後,才正式出面入府。誰知第八次入府之時,辛姑娘突然出現,迫我正式通行此府的大陣,她說她已跟得不耐煩了,纔會現身,可知她的輕功以及消聲匿跡的神通實在深不可測,連兄弟等專練這門功夫的人,也被她屢次跟蹤而無法查覺。”
他提起魔影子辛無痕的厲害,一衆高手無不暗暗同意,要知他們之所以不敢毀獄而出,除了立過毒誓,必須有人打破獄門,說明特來拯救他們才能設法逃走之外,那辛無痕還用了不少手段使他們不敢違誓,而她的毒辣威名也是使羣雄懾服的原因之一。
薛飛光突然揚聲叫道:“窮家幫可有人在這黑獄之內麼!”
黑暗中頓時傳出一陣答話之聲,轉瞬間六道人影奔入夜光淡淡的光圈之內,爲首的正是窮家幫幫主淳于靖,其餘五人則是窮家幫的五老。
淳于靖拱手道:“多蒙姑娘指名召喚,此身始得恢復自由。”窮家五老也紛紛道謝。
薛飛光又叫道:“宇外五雄,在不在?”登時又應聲出現五人,爲首的正是虯髯高鼻的蒙古高手普奇,其餘四人便是閔淳、完顏楚、馬加和阮興。
薛飛光自言自語道:“大概黑獄中的人已經盡聚此地了,咱們走吧!”
此時可以說是高手如雲,共計多達二十二人,札特喇嘛道:“薛姑娘,難道你沒有聽見卓施主的話麼?”
薛飛光道:“我聽見啦!我已明白被困此獄之人,必須指名相叫才能現身的道理,要不他們怎會遲遲不出聲叫喊呢?”
札特大喜道:“這麼說來,姑娘竟是想出了出獄之法,那太好了。”
衆人見這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札特喇嘛,如此推崇薛飛光的智謀,都曉得定必可以憑恃,縱然心中有一點不大相信的人,這刻也不多言,靜聽這位小姑娘出些什麼主意。
薛飛光緩緩道:“以我的推測,諸位被困這黑獄之內多年,飲食之物定必放置在固定之處,時候一到,諸位就自行取用,不知是也不是?”
少林靈光大師道:“正是如此。”人人都納悶這件事與出府有何關連?
薛飛光道:“由此可知這黑獄之內,對方並非派人送食物進來,而是利用機關佈置傳送食物,我正在尋思一事,那就是對方如何查知黑獄中的情形,是另有暗中視聽的設備,抑是派人到這道鐵門之外查聽?再者我裴師兄目下中伏被擒,他們是否送到這黑獄來,抑是另有囚室?”
魔蚤子卓凱道:“姑娘這些猜想恐怕只有兄弟能夠略作答覆,第一點,他們沒有別的視聽之法,只是在鐵門外面查聽。第二點,你的師兄終究仍要到此地來,據我所知,本府並無其他足以囚禁高手的去處。”
薛飛光道:“這就行啦!咱們現在起不要說話,由我和札特大師在鐵門外面守候,諸位目下也不妨在外面走動,但等到可以進食之時,仍須按照以往的習慣取去食物,料他們定然從這一點上查究我和札特大師有沒有中伏,纔敢決定是否派人入來查看。”
下面的步驟不必再說,大家都曉得要擒拿住對方之人,就可以迫他帶出此府,或者盤問得出如何破去埋伏之法。
珠光-然隱去,四下一片漆黑,這些高手們這刻不能不忍耐一段時間,以免欲速不達,反而葬身在地道之中。薛飛光一手抓住札特喇嘛的寬袍,一手拉住淳于靖,走到遠處,這才低聲對淳于靖道:“假使我師兄沒有跟查看之人一起押入此地,咱們就無法同時救出他了。”
淳于靖凜然道:“待咱們開始行動時,便到處搜索他的下落,寧可仍然遇伏被擒,也不能棄他而去。”
薛飛光道:“若然如此,我就斗膽請幫主獨自留在這黑獄之內。”
淳于靖面色絲毫不變道:“若是有此必要,本座自是義不容辭,定留在這黑獄之內。”
札特大喇嘛反而驚道:“薛姑娘不可操之過急,以致白白教淳于幫主被困黑獄之內。依灑家看法,要救出裴少俠的話,還須淳于幫主脫身出去,增強了實力纔有希望。”
薛飛光道:“大師有所未知,所以作如是想,其實這樣安排纔是萬全之策。”
她沉吟了一會,又道:“要知咱們這次擊破黑獄,釋出許多高手,此舉自然使辛姐姐十分痛恨於心,因此若是連淳于大哥也逃出黑獄的話,她非立刻用盡全力來對付我們不可,那時她可不像以前那樣的溫柔多情,而是見人便殺……”
她說到此處,札特已略略恍悟於心,淳于靖慨然道:“姑娘若只是恐懼這一點,未免太把我們這一干人看得太過沒用了,難道我們這麼多的人還拼不過她!”
薛飛光道:“這件事須得分爲三方面解釋,一是剛纔我所說的,她會全力對付我們,要知目下北惡慕容赤已經變成了她裙下忠心奴僕,唯命是從。這慕容赤武功之高,連札特大師也略見遜色。這個高手足可以纏住幫主激鬥,而這時我或五老等人就沒有一個可以抵抗辛姐姐了。”
淳于靖訝道:“原來北惡慕容赤已經出世,聞說此人神勇天生,萬夫莫敵,不知有誰曾會過他?”
札特道:“灑家曾與他動過手,此人確實威勇無比,灑家的天龍頂功夫自問已經極具神通,誰知硬擋他一拳之後,登時擊散了兩成功力,血氣翻騰,一時無法恢復。”
淳于靖嘆道:“那位辛姑娘真是了不起的巾幗奇人,連這等猛惡之士也被她收服了。”
薛飛光道:“現在我再說下去,第二方面則與目前的情勢大有關係,須知咱們衝出之時,縱然有人質在手,但對方可能不顧一切,發動毀滅一切的埋伏,咱們誰也出不了這不歸府。
不過,假使幫主不曾出獄,則對方爲了顧忌你被生葬此獄之內,便不敢妄施毒手了。”
札特搖頭道:“何以見得呢?”
薛飛光笑道:“這是因爲幫主乃是辛姐姐看中的五名奴僕之一,身份重要,因此不歸府中之人,只要發現幫主不在我們逃走之列,便生出投鼠忌器之心,決計不敢妄施毒着。”
札特驚歎道:“虧你想得出如此多的道理,還有第三方面呢?”
薛飛光道:“第三方面最是重要,一則與我師兄有利,二則與幫主有利,三是對我們逃出之人也有利。這便是辛姐姐一旦聽知黑獄被破,可是不但幫主不曾逃出,而且我師兄又被拿住,她聞得此訊,勢必立刻趕來此地,不暇對付別人,先得下手使幫主和我師兄一同變成她的奴僕,此舉若是成功,則她裙下有三大高手可供驅策,天下誰能抵禦?”
札特道:“這話雖是有理,但灑家卻聽不出對他們兩人何利之有?況且雖然這麼一來,辛姑娘暫時不勝對付別人,然而她得手的話,爲禍更烈,於我們有何好處?”
薛飛光笑道:“這一點誰也測不透,那就是我師兄已掌握得對付辛姑娘的秘密,所以她雖想使他們兩人成爲她裙下的奴僕,可是她終必失敗無疑。”
淳于靖聽了這些話,心中很不服氣,暗忖一個人只要富貴不淫,威武不屈,貧賤不移,豈能變成奴僕任人差遣?他可沒有反駁薛飛光,心想自己留下只要能有救出裴淳的機會,那就不用其他理由了。
他們計議已定,過了兩個時辰,人人依照薛飛光的計劃,把食物取走,原來每個人的食物都是用籃子從獄頂的隙穴吊下來,每人各有一處固定的地方,取食之後,籃子吊上去,收回碗筷等物。
午膳時刻過去之後,衆人又等了一陣,忽見遠處一點黃光冉冉飄浮過來。
薛飛光和札特兩人守候在入口之處,早就瞧出乃是一個勁裝大漢手持火炬奔入來。他們故意不動聲色,讓他穿過寬大的洞窟,到黑獄門外查看,以便瞧瞧還有沒有別的人跟下來,自然最好是另有一人把裴淳押下來。
那勁裝大漢奔到黑獄門口,火炬光輝照見地上一張破網,不禁大驚,忙持炬照着門上,這時那道獄門已經關住,他急切中沒有見到門上被“聚星吸鐵”戮穿的小洞,大大鬆了一口氣,悄聲自語道:“還好,那番僧和那女子想必已逃了出去,不然的話,我進來之時,焉有不襲擊我之理?”
他轉身欲行,忽見札特大師像座小山般攔住去路,不禁大駭,竟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札特大師一手抓住他頸子,瞪大雙眼,冷冷道:“你想死還是想活?”
那人聽了這話,登時恢復了幾分精神,連忙道:“大和尚手下留情,小人哪有嫌自己命長之理?”
札特道:“使得,你帶我們離開這不歸府,就饒了你一命。”
那勁裝大漢頓時駭得面無人色,全身發抖,札特喇嘛冷笑道:“灑家明白啦,敢是上面的人說過,你若是被挾持的話,他們也無法顧惜,只好發動炸藥埋伏,把所有的人都弄死,對不對?”
那大漢連連點頭,札特道:“灑家雖是不怕活埋在地道之內,但這玩意兒還是不大好受,可有什麼法子先控制住樞紐所在,使他們不能發動埋伏?”那人只是搖頭,看來不似有假。
薛飛光出去了,一手推開鐵門,叫道:“大夥兒走吧!”
鐵門內涌出不少人,九個白衣人和五個黑衣長衫的宇外五雄,他們跟着火炬走了兩三丈,薛飛光見窮家五老竟沒有跟來,心中暗暗嘆道:“五老不曾跟來,想必聽說淳于幫主不走,所以都不肯離開,他們如此重情尚義,世間果是罕見。”
大夥兒從窄門走出,明亮的燈光使他們不住地眨眼,過了一會才恢復過來。
這時候薛飛光便請魔蚤子卓凱這位神偷,當衆說出此府進出兩條地道如何通行之方法。
衆人聽明白之後,薛飛光跟魔蚤子卓凱密議一番,便由魔蚤子卓凱、札特大師兩人抓着那勁裝大漢從入府之路出去,這條通路本可用鐵門封死,但這刻札特手中有五異劍,可以攻破鐵門,不足爲患,反而出府之路有一處乃是十八種奇門暗器布成的埋伏,除非手持那“聚星吸鐵”,才能過關,但此劍在札特一人手中,勢難讓大家使用,何況轉手借來借去,這等重寶,札特也不放心借給別人使用。
他們走了之後,約摸一柱香之久,札特便抓住那勁裝大漢回來,接着便是普奇與札特兩人夾住那勁裝大漢出去。他們便是用這個方法每次出去兩人,由另一人帶回人質,再出去兩個。
最後是薛飛光和一個白衣人出去,這個白衣人便是以前去過英雄宴的楊不善,他本是武林七子之一,姓楊名威,外號子母金梭。
楊威眼見薛飛光愁眉不展,知道她心中十分難受。因爲她最親近的人反而失陷於此地,她能夠使用種種計策救出別人,卻救不出她的師兄,因此楊威十分同情她的悲鬱,不斷用言語勸解,眨眼間已走出不歸府的大門口,但見衆人都在外面等候着。
這些高手之中,只少了一個魔蚤子卓凱,原來當初卓凱是第一個出府之人,他趁札特再度挾人質人府引領別人之時,他再度潛入不歸府,暗暗搜索裴淳的下落,他的輕功身法極是佳妙,又擅長聲東擊西誘使旁人分散注意的手段,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府內。
薛飛光見他還未出現,芳心中又急又憂。而別的人根本不知此事,一見她已出來,便都過來向她道謝和辭別。
這七賢三子除了其一死亡,餘人被囚多年,一旦重獲自由,免不了有些私事心願要辦,哪怕只是想回到故居瞧一瞧。但這等心願在他們來說卻是最迫切渴望不過的事情。
他們一一與薛飛光辭別之時,都跟她拉拉手,而每一次拉手,薛飛光都發覺掌心多了一物,她暗暗藏了起來,不讓旁人知道。
眨眼間這些白衣人幾乎全部走光,只剩下子母金梭楊威,他道:“老朽且留下來或可助你一臂之力,不過你無須憂急,小裴淳乃是福澤綿長之人,定會逢凶化吉。”
薛飛光訝道:“楊大叔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在她想來,楊威當是孑然一身,無家可歸,所以不急於離開。
子母金梭楊威道:“這些難友之中,數我家中人丁最多,昔年我失陷此間之時,家中已有四男三女,這四個兒子都娶了媳婦,目下睽隔了十餘年,想必已生了許多孫子孫女啦!”
薛飛光不禁一怔,同時又十分感動,便道:“我此處用不着大叔費神賜助,大叔儘管回家去瞧瞧。”
楊威仰天笑道:“一個人拿得起放得下,又要恩怨分明纔算得上是個大丈夫。我離家已久,也不爭在這短短的三五日工夫。”
普奇大步走到他面前,拱手道:“老前輩真是尚義君子,在下欽佩之至。”
札特喇嘛也出聲讚揚,他本人這一次獨闖不歸府,雖是歷經艱險,然而終於得到密宗重寶,心中喜不自勝。
忽見一道人影宛如輕煙般落在衆人面前,原來是那魔蚤子卓凱,他道:“抱歉得很,竟無法搜出裴淳的下落,有欠姑娘重託。”
薛飛光嘆道:“卓大叔肯爲了他冒險重入虎穴,高義隆情,使人難以忘懷,雖是不曾找到我師兄的下落,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她獨自走到一旁,借樹木遮蔽,取出那乾白衣人暗中塞在她掌心之物瞧個究竟,敢情那是小小的紙團,寫明他們的姓名居處。她暗暗忖道:“是了,這些前輩們分明是囑我有事要他們幫助的話,可以派人按址通知,當即趕到之意。”
她忖想了一陣,已經有了主意,當下移步回到衆人站處,說道:“我們目下暫且離開此地,免得辛姐姐率衆趕到時碰上。”
衆人都跟她向大道奔去,霎時去遠。
當裴淳中伏掉落地底,猛覺沉墜在一面大網之內,跟着又有一張大網蓋在身上。
這兩張大網不知以何物織成,繩雖細而堅韌,同時每個網眼都有一枚倒須鉤,鋒利無比,因而兩面大網一合,就再也分不開,而裴淳全身上下都被倒須鉤鉤住,如若掙禮,那只有越掙越堅,白受痛苦。
裴淳動也不敢動,等了許久,才聽到一陣步聲自遠而近,頃刻間那面張在半空中的大網連同他的人一齊降落地上,由於來人手持火炬,所以裴淳從縫隙中望得見乃是兩個勁裝大漢,舉動輕捷有力,在一邊還有一個精悍漢子,此人身份似是較高,所以光是發號施令,不必動手。
那兩個勁裝大漢把裴淳連人帶網弄做一團,扛起來迅快走去,經過一條又彎又漫長黑暗的地道,最後到了一間小小的石室內。
另一道門戶透入明亮的燈光,不斷的機括彈簧之聲傳入耳中。
裴淳雖然不曾學過機關埋伏之道,但這刻也曉得隔壁那間光亮的房間定必是這不歸府中所有的消息埋伏的總控制室。
他已被放在地上,當下側耳而聽,過了一會,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黑獄門前的消息已經發動,那番僧與那女孩子想必已經被擒了。”
另一個冷峻的聲音道:“這可說不定,那女孩子機變百出,又帶得有寶刃,恐怕困不住他們。”
裴淳一聽而知後來說話之人定必就是那個精悍漢子,至於那個蒼老口音之人大概未曾見過。
這以後總控制室中便靜寂無聲,早先那陣機括彈簧的噪音都停止了,裴淳從細微的呼吸中聽出鄰房還有一個人,他瞧來瞧去都沒有趁機脫身之法,只好忍住性子等候時機。
過了不知多久,他忽然發覺一件足以驚奇之事,那就是鄰室之人一直沒有弄出聲音,縱然他是躺在牀上,可是這麼長久的時間,也該翻一個身才對。
但他這刻根本猜測不出這人到底是那個精悍漢子,抑是那個蒼老口音的人?
又過了良久,他聽到有人走近鄰房,接着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裴淳便獨自躺在黑喑之中,他運足內功側耳聽去,恰好聽到兩個人低聲商議。
聽完他們的對話,這才曉得對方根本至今還不曉得薛飛光和札特是否已經入伏,因此開始試探,將食物照常遞送入黑獄。假如食物都動過,可見得黑獄未破,否則也可以推知他們業已中伏被擒。反之,便證明黑獄已破,須得另施對付之策。
機括彈簧之聲又響噪起來,裴淳已知道這是他們在運送食物,當下也十分緊張地等待這次探測的結果。
他一點也不知道這不歸府前後出入的兩條地道都有毀滅一切的機關,所以極盼望薛飛光不曾中伏被擒,而且打破了黑獄把衆高手救出,衝出此地。
過了一會,機括彈簧之聲靜後復響,那是收回盛放食物的器皿,等到噪聲停止,有人入房報告道:“食物一如往常都動過啦!”
裴淳大感失望,接着便聽到他們派遣一個人到黑獄查看,隔了不久,機括彈簧之聲大作,鄰室傳來驚駭的聲音,其中一個說道:“不得了,敢情黑獄已毀,許多人都出了獄外。”
那個冷峻的聲音道:“既是如此,只好來個玉石俱焚,一網打盡。”
那蒼老的聲音道:“咱們還有一個人在他們掌握之中。”
冷峻的口音應道:“那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你即速檢查一下兩邊地道的機關,他們定必分向兩頭逃遁,咱們只好把這兩條地道全行炸燬。”
那蒼老的聲音驚道:“你打算要這一干人都生葬在地道之中?”
那人道:“不錯,現在我去瞧看他們的情形,你等我信號燈一亮,就準備下手。”
然後鄰房又寂然無聲,裴淳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大叫道:“你們萬萬不可使用這等毒辣手段。”
鄰房悄無迴音,但過了一陣,出現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他道:“我也不想這樣做,但假如我不聽命令,那位路寨主兇得很,非立刻把我殺死不可。”
他話聲一停,接着又道:“我這老頭子活了這末大的歲數,死了也不打緊,但我雖死仍然救不了他們,你說要我怎麼辦?”
裴淳一想果然沒有法子,不禁長嘆一聲,接着把全部憤恨聚集在那“路寨主”身上,問道:“這姓路的是哪兒的寨主?”
那老人搖頭道:“告訴你也沒有用處,第一,你已被我們拿住,遲早變成辛姑娘的奴僕,再也不能爲你的朋友們報仇。第二,路寨主乃是山西路家寨的苜領,他本人武功雖然不算很高,可是他的一羣七八個弟弟聽說武功十分高強,惹得起路寨主可惹不起他的弟弟們。”
裴淳冷笑道:“這或者是姓路的自已吹牛,雖說山西路家神刀乃是武林一絕,可是聽說近百年來路家神刀己經失傳大半,況且,這姓路的既是一寨之主,又有那麼多的高手弟兄,何以還在此地替人做事?”
那老人道:“路家神刀是不是失傳我可不知道,但這路寨主卻是奉了他父親之命跟隨辛姑娘辦事的。你也知道辛姑娘的母親以前很厲害,路寨主的父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一人,所以辛姑娘一封書信送去,他立刻派了最精悍的大兒子來。”
裴淳道:“原來如此,多蒙你老人家指教啦!”
他心焦如焚地在網中掙動起來,以致全身都被利鉤刺扎入肉,甚是疼痛,然而這陣疼痛反而使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一點,好像能夠抵消不少心中的痛苦。
那老人轉身回到鄰房,忽然訝聲道:“奇了,路寨主爲何沒有傳來發動的信號,反而囑我不得妄動?”
裴淳頓時停止了掙扎,心想不論他們是不是再度中伏被擒,但總比生葬在地道之內強勝百倍。
過了良久,路寨主的聲音傳過來,顯然有點頹喪,他道:“那丫頭真是厲害難鬥,弄得我不知是下毒手好,還是不下毒手的好?”
老人問道:“他們現下在什麼地方?”
路寨主道:“都逃掉啦!”
老人大訝道:“什麼?逃掉了?”
路寨主道:“不但逃掉,而且是一個一個地從入府地道出去,不慌不忙,而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裴淳高興得幾乎大聲歡呼,鄰房又有話聲傳來,連忙側耳靜聆。
路寨主解釋道:“黑獄中只逃出了十四人,奇怪的是淳于靖和五個老傢伙都不曾露面,我現下已把黑獄的通道關閉住,他們此刻想逃也辦不到,至於其餘的人,如此這般的分批出去,教我好生爲難,只因發動埋伏的話,他們最多損失一兩個人,而咱們這一邊,也有一人陪葬,況且這等埋伏,只能用一次,他們接着改從出口地道出府時,我就不能動手了。”
老人感到不大明白,問道:“還可以用上一次呀!”
路寨主道:“假如另一條地道的埋伏也發動了,這些人無疑通通要困死在府內。可是咱們也不能進入黑獄把淳于靖弄出來,這人的性命比所有的人都要緊,爲了他的緣故,我只好乾脆任這些人逃走了。”
他的想法完全被薛飛光料中,不過薛飛光他們也是福大命大,纔會碰上黑獄遊魂中有一人是以神偷八法稱雄宇內的魔蚤子卓凱,因而得知出入兩條地道佈置下這等毀滅性的埋伏。
若然不碰上卓凱,薛飛光縱是智計絕古,今日定必難逃大劫無疑。
房門砰一聲打開,接着有人點上燈火,裴淳睜眼一瞧,只見那精悍過人的路寨主站在前面,好像要跟他說話。
裴淳道:“什麼事?”
路寨主沉吟一下,才道:“我準備把尊駕送入黑獄之內。”
裴淳道:“我已落在你手中,難道還可以拒絕不成?”
路寨主道:“正是如此,所以才須跟尊駕商量。”
裴淳覺得十分稀奇,笑道:“我答應了於我有什麼好處?”
路寨主道:“你可以恢復身體上的自由,也沒有人管束你,甚至可以跟淳于靖見面。”
最後一點大大打動了裴淳的心,他道:“既然如此,我何必拒絕?”
路寨主道:“那也不然,須知這黑獄之中的規矩是有入無出,也就是說,你必須發誓不毀門而逃,縱然有人毀去獄門,但若是不曾指名救你,你也不得做聲,更不準暗暗趁機逃走。”
裴淳想了一會,道:“抑若不入黑獄,則一直要被這兩張大網網住,我還是寧可立誓入獄。”
路寨主狡猾地笑了笑,道:“有這樣簡單的?自然還有別的條件。”
裴淳道:“請說出來聽聽。”
路寨主道:“人獄之後,不準說話,也不準用傳聲之法交談,這便是說你一踏入黑獄之內,便不能與淳于靖或其餘五老交談。”
他微微一笑,又道:“這一點可不容易忍受,你最好三思之後才作決定。當初那三賢七子也是這般條件,但他們人數多,而且其中品流較雜,所以還有許多其他辦法迫使他們非遵從誓言不可。譬如本府日夕派人在鐵門外查看,又利用告密之法,只要有人違反規則,他們之中告密的話,告密者可以即時恢復自由,而這些違誓者便遭各種毒刑,此所以他們誰也不敢違誓。試想哪一個不想恢復自由?因此縱然是德高望重的三賢,彼此也不敢信任,更不要談那七子了。”
裴淳嘆道:“這些法子真是毒辣異常,好人都變成了魔鬼!”
室中靜默了一陣,裴淳問道:“假如在下不願到黑獄,你又如何?”
路寨主道:“其實尊駕非願去不可,試想以尊駕的一身武功,誰敢移開網鉤,因此尊駕不但一直要躺在網中,連進食及便溺都只好在網中,況且你眼下也非得有人搭救才能脫困,情形與在黑獄無異。”
裴淳一想別的都不怕,但便溺都在網中,弄得全身污垢奇臭,如何忍受得住?當下只好屈服,道:“好吧!在下情願前赴黑獄便是。”
路寨主笑道:“這纔是識時務的俊傑。”
當下着他立誓,然後召來兩人幫忙,把他身上的利鉤慢慢摘下,揭開那張大網。
裴淳一躍而起,身上衣服已破了無數孔洞,他此刻雖是恢復自由,武功全在,但被誓言束縛,不能趁機逃走,心中甚是感慨。
路寨主親自帶領他步下黑獄,但他只到了入口處便停住腳步,改由手下之人持炬帶他進去,那入口處有扇鋼門,路寨主道:“裴兄最好不要違誓毀諾,現在本人先離開,到上面纔開放此門,讓你們進去,你們進去之後,此門立即關閉,直到我這個手下發出通知,此門纔開啓讓他出來。”
裴淳道:“其實用不着如此周折,在下言出必踐,絕無反悔。”
路寨主道:“這倒不是爲你,而是爲了防備窮家幫之人,不過照理他們也不會離開黑獄,但我還是小心些爲妙。”
他說罷轉身而去。不久,鋼門軋軋一響,自行升起,門內黑暗無比,但那只是黑暗寬闊的地窟,黑獄還在另一端。
他們還未踏入,突然一條人影-然閃出,一手抓住那持炬大漢,裴淳一瞧此人,乃是窮家五老中的趙一悲,久別重逢,心中大喜,可是隨即記起自己不能跟他們說話的誓言,因此吞下已衝到口邊的話。
趙一悲沉聲道:“咱們趁此機會趕緊離開!”
裴淳連忙搖頭,可是他不準說話,所以無法把出入兩條地道中均有極厲害的埋伏之事說出。
趙一悲抓住那勁裝大漢,正要衝出,裴淳一急之下,連忙伸手拉住他手臂,連連搖頭,趙一悲點點頭,道:“既然少俠要老朽相陪,那就只好再回到黑獄去!”
他鬆開手,那持炬大漢不禁舉袖拭去頭上汗珠,三人先後跨過鋼門,當地微響一聲,鋼門已經迅速落下,截斷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