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英雄彈淚

雲秋心一心想教裴淳陪她三天,不禁喜心翻倒,澄亮的雙眸望着裴淳,流露出不盡哀求之意。

裴淳可不能不答應,博勒道:“那麼某家走一趟,向辛姑娘說個清楚。”

他匆匆去了,雲秋心訝問道:“你得到辛姐姐准許來探看我的麼?”

裴淳便把一切經過說出,雲秋心初時十分替他憂慮關於自願試她手段之事,後來聽說他服過樑藥王的解藥,這才放心。

她取出一個錦盒,盒內裝放着裴淳給她的幾本書籍,她道:“這幾本詩詞我都背熟啦,其中有些簡直把人家的心都掏出來,真了不起。”

裴淳笑道:“我記得你以前說話之時結結巴巴,十分有趣。現在你回到西域,以前的朋友可能都不認識你了。”

雲秋心頓時滿面愁容,嘆道:“多情自古傷離別。”

說時,珠淚已直灑下來,她又幽聲嘆道:“此去何時見也?襟領上,空染啼痕。”

吟聲甚是悽怨苦楚,裴淳卻曉得三日後就是人天永隔的死別,並不是生離,心中一酸,也不覺掉下淚來。

雲秋心取出絲巾,替他揩拭淚水,道:“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你是當世的英雄,現在居然掉淚,可見得已經傷心了。”

裴淳長嘆一聲,道:“不錯,我傷心得很。”

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蘊含得有無窮盡的深情摯愛,比之千言萬語還有力,也更使雲秋心愴然神傷。

兩人至此都沉默不言,沉寂了老大一會工夫,雲秋心強顏一笑,道:“我們暫時不要提到離別的話,好在還有三日工夫,若是老天爺見憐,也許事情發生變化,使我能夠在中原居住下去。”

她很想問問他,假使她能夠留下的話,他可肯娶她爲妻?可是這話到底難以出口,所以終於咽回肚中。

裴淳道:“這三日之內,你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定必使你滿意快樂。”

雲秋心笑道:“好啊,假使我要你殺人才感到快樂,你做不做?”

裴淳愣一下,道:“你這話只是開玩笑的吧?”

雲秋心道:“不一定。”

但見裴淳露出張惶失措的神情,心中一軟,道:“老實告訴你,這話是跟你開玩笑的,假如我是那麼兇狠的人,便也不值得你如此爲我,你說對不對?”

裴淳大大鬆一口氣,額頭上的青筋迅即隱沒,那是剛剛急出來的。

雲秋心自去找出棋枰和黑白棋子擺好之後,但見裴淳呆呆凝視屋頂,不知想些什麼心事。

她推他一下,道:“你在想什麼?”

裴淳如夢方醒,長長呼一口氣,道:“我正在尋思你若是要我殺人,我到底聽是不聽?”

她好奇地問道:“有了答案沒有?”

裴淳搖搖頭,道:“還沒有,當我尋思之際,一時決定不能胡亂殺人,一時又決定須得聽你的話。”

雲秋心大喜道:“這就夠了,試想以你這種人居然動過聽我的話的念頭,那就抵得上別的人當真去做了,你陪我下棋行不行?”

裴淳道:“我陪你下三日三夜的棋也行。”兩人對面坐好,下子對弈起來。

晚上博勒與他們共進晚餐,他發現雲秋心含愁脈脈,問知是爲了離別所致,便答應她短期內暫時不返西域。

翌日,雲秋心精神煥發,一見裴淳的面,就告訴他道:“我許久已沒有像昨夜睡得那麼甜靜舒暢了。”

裴淳突然觸動了靈感,跟她敷衍了幾句,便藉詞獨自去找博勒。

博勒正在沉思冥想,被他驚醒,問道:“有什麼事?”

裴淳道:“我記得你說秋心活不長久之故,是因爲她憂鬱的情緒影響身體。”

博勒道:“正是這樣。”

裴淳道:“她昨夜因心情歡悅,所以睡得很好,今晨精神煥發,這使我想到她可能因心情開朗而多活幾月。”

博勒想了一想,道:“很有可能。”

裴淳道:“那麼我就有足夠的時間帶她到江南去叩見樑藥王啦!”

博勒一躍而起,道:“樑藥王定肯出手麼?”

裴淳道:“他一定肯救秋心,而且他還想把平生所學傳授給秋心呢!”

博勒道:“待某家去瞧瞧秋心,便知她有沒有多活幾日的希望了。”

他們一道走去,見到雲秋心,博勒瞧過她的氣色,又查過脈象,深思良久,才道:“很好,我決定把秋心讓給樑康。”

雲秋心訝道:“義父你說什麼?”

博勒一面催她收拾,一面說道:“樑藥王要收你爲弟子,我答應啦!不過他在這數日內就要離開江南。他一走就如白雲歸山,無處可覓跡。所以要快,希望能在他未離開之前找到他。”

雲秋心大喜過望,心想這一來便可以永遠留居中原了。於是急忙收拾,不久,便離開此處。

博勒因怕黑姑攔阻他們,所以決定與他們同行,以便發生事故之時,裴淳多一個幫手。

好在博勒銀子有的是,所以決定購置輕便迅速的馬車,又選購三匹長程健馬,兩匹駕車,一匹乘坐,待得這三頭牲口力盡之時,再行另購。

他們趕了一日的路,已馳出三百餘里。翌日中午,已到達魯境內的濟南府。他們揀了一間飯館的樓上用膳,剛剛吃飽,突然間一陣急驟蹄聲傳來,最後在樓下停住。

博勒露出憂色,道:“恐怕是辛姑娘追上來啦!”

裴淳道:“不要緊,你快給我一點毒藥。”

博勒隨手向他面門一拂,便道:“你先運功迫聚起來,某家總能暫時應付。”

裴淳連忙瞑目運功,樓梯響處,一個面貌老實忠厚的胖子笑嘻嘻上樓,轉眼瞧見博勒等人,便大喜道:“老天爺真幫忙,你們都在這兒。”

博勒見只有南奸商公直一人上來,心中一寬,笑道:“商兄來飲一杯。”

商公直嘻嘻一笑,道:“我老奸敢飲天下任何人敬的酒,卻不敢領受博勒兄的好意。咱們爽爽快快說個明白,那就是辛姑娘得知你們離開之事,心中很不高興,特地派兄弟來見你們,聽聽有什麼理由。”

博勒爲了拖延時間,沉吟了一陣,才道:“辛姑娘來了沒有?”

商公直搖搖頭,博勒心中又是一寬,說道:“你瞧見裴淳的樣子麼?”

商公直道:“兄弟正納悶在心,他向來不是倨傲無禮之人。”

博勒道:“他已中了某家之毒,正在運功抗拒。”

這話千真萬確,商公直早就瞧出來,聽他親口說出,笑道:“原來如此,那麼咱們把他抓回去吧!”

博勒道:“不行,某家此次到中原來,目的是找樑康較量。現在心願將償,辛姑娘的命令也恕某家不能遵從。”

南奸商公直一聽茲事體大,不敢妄作主張,道:“那麼兄弟便去問一問是否可以讓博勒兄前往?”

博勒心中暗暗大驚,等商公直下樓去了,連忙到窗外張望,卻又見不到人,街上只有五匹遍體皆汗的駿馬。

不一會工夫,商公直上來,道:“咱們把今日之事分作兩件來談,一是博勒兄能不能前赴江南找樑藥王,二是裴淳的處置辦法。關於裴淳,自然交我們帶回,你怎麼說?”

博勒道:“可以,只要他肯告訴我樑康在什麼地方。”

商公直笑道:“兄弟一向擅長使**詐,博勒兄這話瞞不過我。你分明是說不可以讓我們帶回去,試想裴淳如若有意抗拒,自然想多個幫手,這樣他焉肯說出樑康住處?不過反正都是一樣,因爲博勒兄不曾被准許赴江南呢!”

他說罷立即閉住呼吸,而且運足功力,暗暗以內力封住面前的空間。

博勒道:“辛姑娘在樓下麼?”

商公直道:“哪裡用得着她親自出馬?但最可惜的是裴淳中毒,不然的話,今日就有一場好戲可瞧了。”

他實在想不通裴淳和博勒既是一鼻孔出氣,何以又會中毒?所以拿話試探真相。

裴淳睜眼起立,道:“商公直,今日你大限已至,在下是不得不殺死你。”

商公直面色大變,道:“爲什麼……你別讓我做了鬼還糊里糊塗。”

裴淳嚴肅地道:“因爲我受人之託,遲早不能放過你。”

南奸商公直深知裴淳平生言出必踐,頭上熱汗頓時滾滾流下來,他只好設法拖延時間,裝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道:“真的麼?是誰?”

裴淳道:“一是藥王樑康,還有一個不必說了。”

商公直道:“哈!不必說了,這個不必說的人我老奸可想不出來。”

裴淳遲疑一下,心想:我若是使用蘊有劇毒的天機指功夫隔空點去,他非當場倒斃不可,然而對方剛纔說過不想做糊塗鬼的話猶在耳邊縈迴,尋思一下,便道:“好,我告訴你,那人便是樊潛公老前輩。”

商公直耳目靈通,江湖間三教九流的名人全都知道,這時不禁一怔,道:“樊潛公?他是當世間最著名的地師,與我老奸有何仇怨?”

裴淳道:“他是爲一位摯友復仇,所以你當日在那神廟內會碰上李不淨道長、病僧大師等人。”

商公直倒抽一口冷氣,道:“他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

裴淳道:“總之你與他相隔不遠,但你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他算中。”

他舉起左手,提聚真力,只聽商公直已自語道:“這倒是很能駭唬人的話,可惜我老奸早不知道,否則我定要鬥一鬥這個傢伙。”

裴淳心想你倒是沒猜錯,現在知道已經太遲啦!當下便要發出指力,忽聽樓下有人大叫道:“裴少俠指下留人,裴少俠指下留人。”

博勒一躍落在臨街窗邊,探首一瞧,只見街上站着一個車把式打扮之人,滿身風塵。一見博勒探頭出來,不禁叫一聲“我的媽呀”!驚得連退數步。博勒冷冷道:“你是誰?”

那車把式忙道:“早樊先生命小的趕來,他說小的這麼一喊,便會有一位碧眼黃髮大漢伸頭出來,大爺你可是博勒大爺麼?”

博勒回頭道:“裴淳,樊先生遣人趕來。”

他聳一下肩膊,又道:“瞧來那樊先生真的有先知之能哪!”

車把式揚手拋起一物,博勒伸手一抓,相隔尚有兩尺,那物事卻呼一聲轉彎飛入他掌心,那車把式見了驚叫一聲:“我的媽呀!”回頭便跑。

博勒喝道:“站往!”

車把式哪敢違背,登時雙腳釘牢地面。博勒按住那物事之時,已感到特別墜手,便知其中必有銀子。低頭看時,卻是一張白紙包住一塊硬物。拆開來裡面果然是一塊十兩重的銀錠,白紙之內寫得有字跡。博勒一揚手,銀錠落在那車把式眼前的地上,喝道:“這是你的酬勞。”

那車把式不勝之喜,撿起銀錠,趕快跑掉。博勒把那信交給裴淳,裴淳看完,走過去交給商公直。

這時樓梯響處,四個人魚貫上來。當先的一人極是精幹老練,正是那山西路家寨寨主路興,他後面便是北惡慕容赤。第三個是手提細杆的告天子,他手中的細長杆子便是五異劍之一的“毒蛇信”。最後面之人是個身量短小面貌有幾分像路興的年輕漢子,大約只有二十七八歲,雙眼精光四射,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

路興冷冷道:“裴淳,聽說你要殺死商兄是不是?”

裴淳點點頭,眼光落在最後一人的面上,問道:“那一位是誰?”

告天子陰笑一聲,道:“總算你有點眼力,那一位是路寨主的七弟,路七兄此來就是專門找你印證武功。”

他接着向博勒道:“辛姑娘說過,倘若你敢違令不返,便教山人用這口寶劍取你的性命。”

博勒深知這告天子乃是陰山派高手,有此劍在手,厲害無匹,若論武功,決計敵不過他。

他狂笑一聲,隨手抓起桌子上幾個茶杯,乒乒乓乓打碎,雙掌之內盡是碎瓷片,接着向四下灑去,那千萬片碎瓷十分均勻地散佈在他四周兩丈方圓之內。

告天子冷森森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博勒道:“閣下只要踏入這些碎瓷片範圍之內而又必然無事的話,某家自願束手就縛。”

他口氣如此之大,倒教告天子大爲驚凜。暗道這廝使毒手段天下無雙,山人我今日有把握嬴他,非憑真正功力,卻是依靠這口五異劍而已。由於告天子自忖功力未達到萬毒不侵的地步,所以心寒膽怯,不敢上前。

路七淡淡道:“兄弟卻想試一試博勒老師的毒技!只不知兄弟踏入那地方而無恙的話,博勒老師可肯遵守此諾?”

裴淳接口道:“路七兄的任務是對付在下,何必橫生枝節?”

南奸商公直此時早已閱畢樊潛公之函,他可不能不信那個名震當代的地師真有先知之能,原來函內只有寥寥數字,只說商公直既是向他挑戰,便請裴淳留下他性命。此函不啻證明樊潛公早就算出今日一切過程,所以遣人送信,而且恰到好處地阻住裴淳出手。

商公直雖是很害怕,但轉念想到這是以後之事,目前已沒有性命之險,登時恢復常態,呵呵一笑,道:“諸位聽我老奸一言。”

大家都望着他之後,商公直才又道:“我老奸今日要做一件公平之事,我建議博勒兄跟告天子老兄拼鬥一場,各憑真實本事。若是博勒得勝,或者一百招之內不敗,就可攜了雲秋心安然離開,倘使博勒定要倚仗毒技,那麼我們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博勒正要表示意見,商公直舉手製止他開口,轉眼向裴淳道:“老奸此舉公平得很,有真實憑據爲證。”

不但裴淳,連別的人全都不明白他真實憑據在哪裡,商公直已道:“博勒兄的毒技天下無雙,這是人人皆知之事。現在他已使出拿手絕藝,憑良心說,我老奸可不夠資格闖入他布好的毒陣。誰耍是能闖入此陣之內而能夠安然無事,這人的功力已足可以跟裴淳拼個高下了,這話說得對不對?”

他最後是向博勒詢問的,博勒點點頭,承認此言,也就是說,須得是當世一流高手才能抗拒得住毒陣的威力。

商公直道:“現在憑據拿出來給你們瞧瞧,瞧過之後,博勒兄便曉得老奸的確是辦得很公平。”

他轉面向北惡慕容赤道:“老兄,請你走入這毒陣內再出來。”

北惡慕容赤心想我若辦不到的話,便不是裴淳敵手,這可不能不試他一試,當下毫不遲疑,舉步踏入佈滿碎瓷的地區。

只見他踏中碎瓷片之時,那塊碎瓷便發出一聲輕爆之聲,藍光一閃,冒出淡淡的黑煙。

衆人眼見博勒如此厲害,隨手抓來應用之物,立刻就具如此奧妙,都不禁驚佩交集。

慕容赤走了數步,踏過幾塊碎瓷,便即退出,竟然平安無事。

商公直提高聲音,道:“還有一個憑據,路七兄,請吧!”心中卻暗暗可惜博勒的毒陣不能毒死慕容赤,仍然留下大患。

路七毫元表情,踏入陣內,走了六七步,躍出圈外,面色絲毫不變。

商公直呵呵大笑,道:“瞧!我們只須用一個高手對付裴淳,其餘之人全力對付博勒老師,豈不是贏定之局?”

裴淳心中大爲着急,只因當前的局勢甚是明顯。那就是對方擁有兩位一流高手,隨便挑戰上一個就可以纏住自己,剩下的一個便得逃脫。但對方勢必窮追不捨,以致耽誤時日,而云秋心也就不能在這數日之內趕到江南謁見樑藥王了。

眼下最令他關心的就是雲秋心的安危,她的命運將決定於趕得及去見樑藥王與否,裴淳因此被迫泛起了狠毒的念頭。

只聽商公直笑聲不絕,又道:“博勒兄,我老奸已把厲害關鍵詳細奉告,可見得我先前說的公平二字並無吹牛。咱們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各憑所學,拼個勝負生死,原不該倚仗別的手段。現在請博勒兄回覆一句,到底是否接受告天子兄的挑戰?老奸再說一遍,你嬴了自然可以攜帶雲姑娘安然離開,縱是不勝,但只要支持得過一百招,也算你贏。”

博勒應聲道:“很好,某家甚願見識見識陰山派的劍法。”

他展動身形,迅快地在周圍走了數匝,步步踏在碎瓷片上。說也奇怪,別人踩碰到碎瓷之時便發出輕爆之聲和冒出淡煙,但他踏着卻毫無異狀。

事後,他向裴淳道:“某家毒陣已收,你不必擔心。秋心,我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他和雲秋心走到角落說話,裴淳趁機把碎瓷一一用腳撥成一堆,他宅心仁厚,仍恐怕這些碎片中蘊有奇毒,使別人無辜喪生。

路七默然瞪眼瞧着他的舉動,忽然說道:“裴兄俠義之名傾震天下,兄弟今日親眼所見,甚感佩服,可惜兄弟受命於人,無法相助。”

裴淳抱拳道:“路七兄好說了,只不知以路七兄這等英雄了得,誰還能指令於你?”

這一問簡直是明知故問,路七微微一笑,道:“裴兄終必也和兄弟一樣,甘心情願服從辛姑娘的命令。”

裴淳決然搖頭,道:“在下寧死也不肯屈服,路七兄不信的話,那就等着瞧。”

這時博勒已跟雲秋心說完,大踏步走過來,神態威猛,完全恢復了西域第一高手的氣度,他道:“某家已準備好啦!”

南奸商公直道:“好極了,我們大夥兒到城外動手,免得驚擾官民。”

他指一指雲秋心,又道:“雲姑娘用不着隨同前往了,反正我們也不怕她會跑掉。”

在他預料之中,認定裴淳一定會反對,因爲別人說話自然教人相信,但出諸他南奸口中,對方定會以爲他另有詭計,意圖暗下綁架,勢必推翻他這個主意。

裴淳向博勒道:“這樣也好,秋心膽子很小,咱們出手拼鬥之時,定會把她駭壞。”

商公直不禁一怔,忖道:“我不信裴淳真如此死心眼,至今仍然相信我說的話。”

博勒點點頭,當先落樓。這時連商公直這詭詐無賴之人也無法改口,只好跟着大夥兒離開。

他們一行七人,很快就出了城外,沿着大江向東走不久,已找到一處僻靜我人的曠地。

博勒從腰間衣服底下解下一條銀鏈,長約五尺,一端是個碗口大的銀環,另一端則是一節極短的圓柄,可供執握。

銀環內有五把短短的利刃,他一按環身,五刃盡皆向外翻出,因而這枝銀環便變成極厲害的軟兵器。

博勒道:“某家一生煉毒,兵器上自然沾附着劇毒,這可是沒有法子之事。”

他乃是平生第一次亮出兵器,因此大家都很注意。告天子搖擺一下手中細長杆子,心想我的劍法以及“毒蛇信”專克軟兵刃,縱是有毒,亦何懼之有?

當下冷冷一哂,道:“沒有關係,你高興的話,再找幾種毒藥弄上去也無不可。”

博勒獰笑一聲,道:“某家這飛刃圈上的奇毒,莫說是你,縱是這一旁觀戰的一流高手們若是被鋒刃劃破一丁點油皮,也受不住。”

告天子聽了這話,也不由得神色一凜,當下擺開門戶,等候敵人出手。

博勒雖是以“毒”著名,可是他的一身武學可也不比尋常,只見他瞪大碧眼,邁步繞圈。

盤旋數匝,博勒健腕一抖,飛刃圈着凌厲破空之聲,迅掃對方。

告天子細杆疾揮,脆響一聲,已把飛刃圈擊歪。只見一線烏光電射博勒面門,敢情就是那毒蛇信極幼細的劍刃吐出。

博勒急急側躍,總算避過對方的反擊。但此時告天子已搶制主動,只見他細杆輕挑巧點,手法陰柔詭奇之極。

博勒不但要防劍鋒吐出,還得小心不讓細杆點戳中穴道,因此躲避之際倍形艱困。

十招未到,博勒已被告天子攻迫得毫無還手之力。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博勒簡直是有力難施,完全不能抵禦對方的攻勢。

告天子口中發出嘿嘿冷笑之聲,道:“你如今總算知道山人的手段了吧!”

話聲中“啪”地一響,細杆抽擊中博勒後背,博勒險險向前撲跌。他那等強悍之人,也疼得哼了一聲。

告天子冷笑連聲,轉眼間又抽擊中對方三記。博勒衣衫裂開四處,面上盡是痛苦難熬的神情。但博勒仍是不肯認輸,咬牙再鬥。

這告天子如此的厲害,大大出乎衆人意表之外,商公直大感畏怖,忖道:“這廝功力雖是比不上裴淳、慕容赤、路七他們深厚,可是有毒蛇信在手中,簡直可以跟他們爭一日之長短。而這廝心術毒辣,詭惡卻遠在那三人之上,唉!只怕有朝一日我老奸以及武林無數的人都是死在這廝手中。”

他不由得向那精悍過人的路大寨主路興望去,恰好碰上他的目光,四目交投之下,已互相建立了默契。

路興悄悄移到裴淳身邊,商公直卻呵呵大笑道:“有趣的緊,告天子老兄你若是能夠連續抽擊中二十下,我敢打賭博勒非跪下納命不可。”

這話只聽得裴淳滿胸熱血翻騰,怒不可遏。告天子卻開心之極,應道:“商兄瞧我的!”

話聲甫歇,“啪啪啪”一連三記左右抽掃,把博勒擊得腳步飄浮,口中慘哼連聲。

商公直又叫道:“妙極了,老兄你若如此收拾了對方,包管轟動天下武林,傳爲美談。”

告天子陰森森笑道:“商兄此言正合我意。”

細杆一掃,恰好擊中博勒腿彎,博勒不由自主地跪倒地上。告天子故意躍開尋丈,招手道:“起來……”

裴淳已忍耐不住,怒哼一聲,一晃身躍入圈中。他爆發之時,恰好聽到路興低低說一聲“放心上去”。他一點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同時也不暇理會。

告天子試出自己今非昔比,膽氣大壯,冷冷道:“你想怎樣?”

裴淳道:“我要殺死你!”

語氣十分肯定,教人一聽而知世上絕無一人勸得他改變主意。

告天子不禁微怯,但還未開口,商公直厲聲道:“好傢伙!膽敢破壞約定,告天子老兄儘管施爲,我們誓爲後盾。”

告天子膽子復壯,揚一揚毒蛇信,道:“好,這一場輪到你啦!”

裴淳擡起左手,提聚起全身功力,道:“那麼你小心了!”

使出天機指的“攻堅”法門,駢指點去。

指力破空激射而去,發出“嗤”的一聲,緊接着施展“行遠”法門,大拇指翻出遙遙捺去,一股無聲的指力接續向躍開敵人追襲。

他第一招使的全是正式指力,第二招卻是借指力把毒素輸射出去。

告天子已瞧見他第二招手法,但已來不及躲避,是以揮動毒蛇信封架指力來路。

但聽“砰”的一響,告天子突然翻身跌倒,動也不動。

這一幕把商公直等人全都瞧呆了,皆想這裴淳的指上功夫簡直已練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裴淳一躍上前,撿起毒蛇信,轉頭一眼,但見慕容赤、路七兩人一同進迫而來。從他們的神情中一望而知他們打算一齊出手。

這兩大高手並肩出擊之威自然銳不可當,裴淳心頭一凜,躍退丈許,一面趁機提聚全身功力,準備決一死戰,能夠抵擋幾招就算幾招。

南奸商公直跟在他們後面走上前,瞧一眼告天子的屍首,忽然喊道:“且慢動手。”

慕容赤、路七二人停住腳步,商公直問道:“裴淳,告天子真是你殺死的?”

裴淳道:“當然是我殺死的啦!”

博勒已喘過一口氣,應道:“話雖如此,但他若不是得到某家暗中相助,也無法如此迅速擊斃了告天子。”

商公直透一口氣,道:“這就是了,告天子分明是中毒而死的。”

他先前原以爲裴淳功力突然變得如此高強,所以不得不當機立斷,命令兩大高手一同出擊。現在可就放下心事,已不須急急殺死裴淳。他不再詢問告天子如何忽然中毒的詳情,只因博勒使毒的手段天下無雙,定是有妙法借裴淳的指力傳毒斃敵。同時由於他們都打算借對方之手害死告天子,因而也不追究博勒違約使毒之事。

他可不敢碰觸告天子的屍身,便先教博勒把屍體移開,這才向裴淳道:“博勒兄之事等會再說,現在我老奸提醒你一句,那就是當日你答應過辛姑娘,若是她找到兩個人,能與你及淳于靖戰個平手,你們就答應任憑她施展手段,瞧瞧是不是會變成她的忠僕。”

裴淳道:“不錯,在下應承過她。”

商公直指一指路七,道:“他就是你的對手,淳于靖已跟慕容赤比鬥過,不分勝負,眼下就瞧你的了。”

裴淳爽快地道:“使得,不過在下縱是須得遵約任憑辛姑娘施爲,也得讓我把雲秋心送到一處地方,才能回去見辛姑娘。”

南奸商公直既不應承,也不反對。路七大踏步出場,拱手道:“久仰裴兄大名,今日得以領益,榮幸何如。”

裴淳微微一笑,也走出場中,回禮道:“路七兄功力深湛無比,在下欽佩之極,便請指教。”

兩人亮開門戶,裴淳一瞧便道:“路七兄原來兼擅山右雲崗石佛心法,可知貴寨名震古今的神刀術業已練成無疑……”

路七佩服地頷首道:“裴兄不愧是當今一等高手,這種眼力就足使人五體投地。不錯,兄弟因修的是雲崗石佛心法,才練得成寒家世代相傳的‘神刀術’,裴兄請!”

只見他雙掌一錯,“刷”一聲橫掌平削出去,掌力發出之際,宛如金刃劈風。

裴淳揮掌拍去,使出天罡掌力。兩股力道一觸,路七心頭微凜,但覺對方的掌力先剛後韌,以致自己鋒快如刀的掌力無法劈透。

要知山西路家寨的“神刀術”乃是武林一絕,但失傳已久,是以聲名衰微,當今武林高手名家,都不甚知曉“神刀術”是何等樣的絕藝。

裴淳卻從學究天人的趙雲坡口中聽過這種神刀術的奧妙,曉得這一門絕藝練成之時,雙掌有如一對白刃,掌力堅凝鋒利,像是兩把無形的長刀一般。趙雲坡說過,這神刀術最吃重的還是內功練氣之術,山西路家想必因人才難得,加之秘傳內功特別艱深奧澀,所以至今無人繼起。

其後,趙雲坡講究天下各家內功之時,提及雲崗石佛心法,裴淳在當時似乎隱隱有所觸悟,但又尋想不出那是什麼。直到今日面對路七,這才陡然觸憶起那雲崗石佛心法敢情與神刀術大有關係,依照石佛心法修習成功之後的威力推斷,大可以進一步修煉“神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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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他已試出本門的天罡掌力可以抵禦得住鋒利無匹的“神刀術”,現在便得瞧瞧這神刀術有什麼招數。

路七身軀微旋,左掌借勢劈出,這一招乃是路家神刀五大式之一,名爲“凝情虛刃”。

掌勢雖是直向敵人右胸要害劈去,但其實掌力鋒刃卻隨着他心意目光凝聚之處猛攻。

裴淳出掌封架,眼見對方雙目凝視自己小腹之處,目光凌厲之極,好像具有無形的威力可以遙傷自己小腹要害一般。他是何等人物,心隨念動,左手天機指疾然點出,封閉小腹的空隙。

雙方身軀微微一震,各自退開一步。

裴淳心中叫聲“好厲害”,敢情他這一指點出居然碰上對方的掌鋒,兩下威力相等,因此各退一步。

裴淳更加惕凜戒備,心想“神刀術”果然名不虛傳,實是奇奧無方,今日之局能夠打成平手就已很不錯了。

路七大喝一聲,雙手輪轉劈削出去,但聽一連串“唰唰”劈空之聲,剎時間已響了十多下。

這一招又是路家神刀五大式之一,稱爲“飛電奔輪”,果然迅如飛電,手似奔輪,真是世間罕見的奇招。

裴淳在對方這等威毒攻勢之下,反而更見從容,但見他右手勾住左手手腕,五指旋轉疾點,登時發出一陣連珠般的嗤嗤破空之聲。

這只是眨眼間的事,雙方各自斜跨兩步,免得大意受傷。這個照面雙方又是不分勝負,路七的一招“飛電奔輪”雖是辛辣奇奧,可是裴淳施展天機指七種法門中的“轆轤”法門,指力察密點出,恰好一一抵住對方的掌力。

這個回合只看得商公直、博勒等人目瞪口呆,既感到緊張,又覺得精彩。

裴淳陡然躍開兩丈,朗聲道:“路七兄且慢動手。”

路七應道:“裴兄神技已激起兄弟爭雄鬥勝之心,若要兄弟罷手,裴兄除非認輸。”

商公直呵呵笑道:“對!對!他若是認輸,咱們就可以當場加以捆縛,解回不歸府去。”

裴淳不理他,說道:“在下只想停戰片刻,以便想出制勝路七兄你的法子。”

路七傲然一笑,道:“既是如此,咱們便暫時停手,只不知裴兄須多少時間?”

裴淳道:“一會兒就行啦!”

路七死也不信他憑空這麼一想就有制勝之法,便答應了。

但見裴淳走到一邊,仰頭望天,陷入沉思之中。

南奸商公直悄聲道:“路七兄,這廝平生不輕發,說不定真有制勝之法。”

路七皺眉道:“若是如此,兄弟只好認命。”

路大寨主道:“咱們不妨讓慕容兄出陣。”

路七忙道:“萬萬不可如此,我寧可敗在他手底,也要見識見識他的手段。”

商公直幾乎是平生第一次感到智窮計竭,一點也猜不透裴淳有什麼手段。他測度不出別人的心意尤自可,而這裴淳在他心中本是個傻子,偏生也教他測不透,這使得他感到十分恥辱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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