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我不說,你這人好生無趣。”那鵝黃衣衫的男人哼笑一聲,醉眼一時茫然,眉線連長入鬢,那眉宇間的惆悵一縱即逝。
“我還沒問你,你一直在那瞧的什麼。”
“孩子的心機。”
“咦?此話做何解?莫非是在諷刺於我?”鵝黃衣衫男子一挑眉,倒無不悅,反而有幾分玩味。
“下官方纔那話非是指大人,而是指那孩子。”那男子用手指向街上,但當那鵝黃衣衫的男子走過來,卻沒有瞧見他手所指之人,反倒望見熙熙攘攘卻各得其道。
“莫非戈兄是想讓姬某看看戈兄治理下的繁華?”那鵝黃衣衫的男子只道那友人在戲弄自己,也不惱,提了酒壺示意。
“大人說笑了,戈承並非此意,只是那孩童如矯魚,入了人羣眨眼便不見,這才讓大人瞧了個空。”戈承拜了一拜,恭敬的回道。
原來此人正是被貶爲縣令的戈承,曾大殿欽點狀元郎,曾。
而他身邊的是刑部侍郎姬廉,從某些方面來說,二人也算是同窗友人。
刑部侍郎姬廉回鄉祭拜先祖,途經此地,念起這南奔縣縣令正是自己昔時的同窗,暌違數年,故人重逢,彎腰、拱手、垂眼,禮數十足,卻生分了許多。
同年同榜的同期,兩人的仕途竟是截然兩番境遇。有人生下來就註定一路擢升,仕途得意,前程大好。任你急紅了眼,也只能謹言慎行,泯然於衆生百態的官場。
“你這人,精似鬼。”
“大人謬讚了。”戈承有一雙沈如深淵的眼,目光炯炯,端正肅穆,舉杯低語:“下官敬大人一杯。”
“什麼敬不敬,咱們兄弟今個可得喝個痛快。”姬廉說話動作熟稔親密,似全然沒瞧見戈承眼中的生疏般,他拿起酒壺倒過去,戈承下意識的收了下酒杯,但很快又承接了,那灑出的酒在桌上凝爲一體,只做不見。
姬廉放下酒壺,舉起自己的酒盞來同戈承相碰,戈承不推卻,他便也一揚執盞的手,飲盡。
“這南奔縣中有一種自釀的木魚黃酒,入口甘甜,大人是否來點?”戈承拍開小酒罈,酒香四溢。
姬廉也不多言,二人把盞言歡,倒也算愉悅,期間有人通報府外有人鳴冤,戈承眼皮不擡,吩咐依然由縣丞處理。
“你何必如此,那縣丞老眼昏花,你也不怕斷錯了案子,牽連了你。”姬廉有些氣惱戈承的自甘墮落,但轉念一想,又道:“你這傢伙該不會是故意如此吧,找死也不是你這般,徒污了清名。”
“我會嗎?”戈承已露出三分醉態,姬廉聽他如此說,這才放鬆了些眉頭。
“戈承,你忘了嗎?那半仙早就給你算過命,說你有福星相助,日後定會飛黃騰達,你可別自毀前程。”
“那種誑語大人怎麼能信。”
“我偏就信了,信你戈承不肯屈就,你可別犯渾,我可不想連你這個朋友都沒了。”姬廉話說的急,戈承半響不語,兩人陷入沉默。
許久,戈承才執杯向姬廉,道:“勞大人您掛心了,下官無以爲報,只能在此敬大人一杯薄酒。”
“戈承!”
“下官在。”戈承動作只是一剎那凝怔,旋即便爽快地擡手將酒飲盡。
聽到戈承那半死不活的口氣,姬廉險些背過氣過去,難怪人常說這戈解元單憑這舌頭,便可以殺人。“從前你我兄弟相稱,如此你一口一個大人,做的什麼。”
“下官不敢逾距。”恭謹有禮,將所有情緒俱都藏進那雙看不出情緒的墨瞳裡,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
姬廉握緊杯盞的指關節發白,聲音帶了幾分不客氣。“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分明還記恨那事,也怕和我走近了,日後難免受到牽連。”
戈承不語,姬廉也有幾分後悔失言,最後還是戈承將話題轉開。
“大人來了幾日,該看的也看了,回程的車馬可都已準備汝當了?”
戈承問道,那姬廉聞言眉峰頓時皺起。
“可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那倒沒有,這只是下官見大人近兩日神色匆匆,便斗膽猜測罷了。”戈承給姬廉滿上,端起酒杯進了一杯,姬廉也不駁他面子,爽快的一飲而盡。
“你猜的沒錯,都城裡的那些個人,分明是看我過的舒坦,非要沒事給我找些個事兒來做,折騰我一番不可,抓出我的把柄不可。”姬廉心中堵了一口鬱氣,心道戈承被貶,自己卻升了,看似風光,其實又有什麼分別。
“大人說的哪裡話,那些人定然是拿不定主意,這纔不得已找您回去呢。”
“他拿不定主意纔怪,分明是受了旁人指使。”那姬廉恨的咬牙切齒,憤憤的道:“戈承你說,是不是所有刑部尚書都他閻子固那般,整天擺在個死人臉,就跟他那姓似地。”
他口中的閻子固,正是當朝刑部尚書閻逐良,爲人剛正不阿,性格的確沉悶,也難怪這人會受不了了。
“戈承雖不曾與閻大人有過攀談,但也聽聞那人剛正不阿,怕是這朝中首屈一指的可信任之人。”戈承說的官面話,姬廉卻聽的出話中音,眼睛一轉,隨即點了點頭。
戈承酒盞碰了碰桌面,眼皮子垂着,聲音壓的很低:“下官還聽聞最近朝廷要清正吏治,大人還請務必謹言慎行,他人還好說,若被閻大人抓了去,便是聖上開恩,怕也得脫層皮。”
“胡說什麼呢,我是那種弄巧鑽營,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的人嗎?”姬廉不悅的嘟囔了句,隨後見戈承點了點頭,一時間有些氣結。
的確,剛纔他說的那些他的確都有沾過,只是沒到那種要嚴查的地步就是了,他只是本着有便宜不佔是傻蛋的原則才摻和了那麼幾腳。
人說水至清則無魚,無魚亦無餘,執政者豈會不知?
但凡穿上官袍,誰沒有一點子這種的事兒。即便那些自詡孤高的所謂清流,也不見得多麼乾淨。
何況他後面不曉得多少眼睛盯着,就等着把他那點事兒捅上去。
左想右想,心中鬱結,姬廉看着戈承,這人其實還是沒變的,若說變了,只是比從前更內斂罷了。
戈承沒注意到他的目光,而把視線放在了窗外,天色微陰,恐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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