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那些下人們的話,過幾日封號便要下來,聖上賜號爲卿,定安王爺爲她更名長留。
長留長留,她要怎麼留。
明明在史家一事解決之後,她便應回南奔照料阿婆墳墓,理應去嬸嬸墳前叩首謝恩,最終留在南奔,卻不得已又陷入這般困局。
明明已經盤算好,卻最終站出來,她不是不知道,定安王爺只是落了面子才那般喝斥,她也知道定安王爺其實並不會當真動姬廉,但隔牆有耳,姬廉那般早已形同抗旨,若自己再離開,要怎麼解釋與那上位者聽。
那上位者若有心要整治,那時候誰也逃不掉。
姬廉待她可謂恩重如山,這也是爲什麼她明知道會是這般結果,還是跟着定安王爺來到了定安王府。
這大元朝唯一的郡主,好似天底下最好的運氣都到了她的頭上,卻無人知道這人心底嚮往的自由,這世人羨慕的榮耀,對她而言是怎麼也掙扎不開的枷鎖,她逃不掉,躲不開。
在南奔的時候,怕是她自打來這裡後最快樂的日子。
在前世,‘奶’‘奶’去世後,她便失去了一切。
來到了這裡後,等她好不容易將阿孃阿婆當做自己的親人時,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她一度懷疑上天讓她重生,只是爲了懲罰她。
冷風吹在面上,似乎要將身體的最後一絲溫度帶走,隨着身體逐漸變冷,小舟的頭腦越加的清醒。
一直忽略掉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中更加的清晰。
小舟一心想要離開都城,回到南奔,重建李家故宅。
千帆卻猶豫着要留在都城。
那謝‘玉’娘可惡,但當真是可惡到了極致?
用力閉上了眼睛,她很想就這樣恨着她,當她得到懲罰後,覺得大快人心,阿孃牌位供奉進史家祖室,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個故事就這般當完美謝幕。
她也想這樣想,但是她並沒有被仇恨‘蒙’蔽了雙目,所以她知道,真正害死阿孃阿婆,以及嬸嬸的人,其實並非謝‘玉’娘一人,而是整個史家,爲那李家不知名的秘密,甚至這事情,連那謝家都跑不掉,因爲‘欲’望,李家的沒落,這些人,一個也跑不掉。
可是她要怎麼做,心中頓時苦楚,知道又如何,還不是什麼都做不了。
連處置謝‘玉’娘都要假他人之手的自己,要怎麼能向整個史家討個公道,甚至那謝相爺家,她甚至不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麼。
若說這些都還可以尋方法解決掉,她最爲難的便是阿孃。
如果史家倒了,阿孃當如何自處,無論那些史家人最終是生是死,她是不是還姓史,阿孃終究是要被人埋怨,死後也不得安生。
若真那般,她的所爲,又有何用。
這般吹風的結果便是第二天晨起額頭髮熱,索‘性’那伺候的丫鬟早早的發現,稟告了王妃,王妃聞言連忙差人請了大夫來瞧,這纔沒出什麼大事。
小舟‘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瞧見王妃守在自己的‘牀’榻邊,用手支撐在‘牀’邊,託着太陽‘穴’側坐着。
她只是略微一動,那王妃便下意識的伸手撫‘摸’她的額頭,這一舉動讓小舟心中一暖,知道這王妃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着那麼冷漠。
“感覺怎麼樣?”
“謝王妃關係,小舟已經沒事了。”對於自己這自小底子沒打好,又幾經折騰,故而較之常人略爲柔弱的身體,小舟心中有些無奈。
今日她這一病,整個王府中的人似乎變的有些不同,其實他們的心思,小舟也多少能猜出一些,只不過是放下了警惕心。
小舟醒後,定安王妃便吩咐了下人去將驅寒‘藥’端來,隨後便起身離開。
伺候小舟的丫鬟見小舟一付失落的模樣,便出聲安慰道:“郡主莫要難過,王妃並非不關心郡主,王妃可是知道郡主病了後便親自前來照顧郡主呢,只是王妃一心禮佛,故才這般。”
“真的嗎?”小舟一臉的驚喜,全然的孩子氣。
其實她也知道,定安王妃之所以會這般一心禮佛,甚至生怕錯過一點點可以禮佛的時間,其實是出於一種無奈。
定安王爺馳騁沙場是萬般榮耀,但同樣他膝下竟然無一血脈,故而很多人說這是因爲他殺戮太多造成的子息單薄。
定安王妃之所以這般向佛,其實不過是想給自己的夫君恕罪罷了。
定安王爺想來也是知道,所以纔會在得知定安王妃在佛堂時,那般嘆氣。
小舟的天真讓那伺候的丫鬟心生好感,小舟也因此得知這伺候丫鬟的名字……三尺。
小舟默默低頭,史四娘身邊的丫鬟叫臘八,姬廉的隨從叫三錢,戈承的隨從叫二兩,定安王府的丫鬟叫三尺,這些人當真有用心給自己身邊的隨從起名字嗎?
難道這就叫俗名好養活?
就在小舟這般想着的時候,‘門’外傳來叩‘門’聲,三尺扭頭看了一眼,嘴裡不知道喃喃了句什麼,便走到了‘門’邊,打開了房‘門’,“呦,這不是胡老闆嘛,啥風把您給吹來了,瞧瞧這是什麼,怎麼能勞煩您老親自給送來啊。”
“你這丫頭。”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你又想說什麼,不知道咱們這不歡迎你嘛。”三尺上前便是雙手叉腰而立,氣勢有些驚人。
胡勞之人生的比較‘精’瘦,個兒也不高,那三尺許是自幼習武的緣故,那般叉腰一站,竟然顯得比他要高上幾分。
“老夫又不是來尋你,這不是給郡主送‘藥’來嗎?”胡勞之顯然是忍了忍,這纔將手中的食盒提起,示意自己所言非虛。
“去去去,誰不知道你胡勞之的‘性’情,無事獻什麼殷勤,一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三尺說着就將人往外推,作勢要關‘門’。
“別啊別啊,老夫是當真來送‘藥’的,要不你瞧瞧,郡主可還在等着呢。”胡勞之連聲示弱,哪裡還有剛來時的氣勢,一張老臉也笑城了橘子皮般。
小舟在裡面聽着,只是笑着搖搖頭,這二人似乎是在爭吵,其實二人聲音中都沒有一絲的怒火,顯然是在胡鬧着玩,只是這二人年歲與地位,着實讓人有些猜不透。
隨後那胡勞之好不容易纔從三尺手下進了屋,見到小舟後便連忙施禮,小舟咳嗽了幾聲,讓他起身,那‘藥’卻擱置在一旁。
只言是怕燙怕苦,想要擱置涼些,再讓人去取了甘草蜜餞來。
其實小舟的此舉,多少有些太過謹慎。
她的想法也便是在擔憂,擔憂自己會被人暗中下毒,畢竟死個孩子,在這定安王府裡並無大事,最多一句定安王爺命中無子‘女’,她來到這裡不久便病了,死了。
又有什麼人敢說什麼是非。
她這想法根據便是這定安王爺一直無子嗣猜測的延伸。
當真被上天懲罰,纔沒有子嗣的可能其實很低。
也許這定安王爺的子嗣是被人有意謀害,至於原因,不言而喻。
也許這是定安王爺自己有意爲之,不留下子嗣,也只是爲了減輕那帝君對其的猜忌。
而這子嗣是否當真沒有,其實很難說。
簡單點說,也許她是個擋箭牌,定安王爺特別給其血親子嗣尋來的擋箭牌,自己一死,傷心‘欲’絕的王爺又收養一個,自己既然開了先河,那新收養來的孩子,只要有個合適的說法,也便不會有人去懷疑其身份。
當然,這一切都是小舟的小人之心,是否度了君子之腹,還要再瞧上一陣子。
她一路走來,自然是小心翼翼,哪怕只是一絲可能,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考慮在其中,而不能以自己所想,感情用事。
她每走一步,便要將自己置身局外,爲的便是能將事實真相看的仔細。
那胡勞之送了‘藥’後卻不走,小舟疑‘惑’的問了一下,胡勞之磕磕巴巴了許久,最終說出了自己會親自來送‘藥’的原因,這原因讓小舟有些苦笑不得。
原來他昨日在賬房仔細想了許久,感覺學無止境,所以今天,他是來拜師的。
“小舟尚且年幼,只是有些小聰明罷了,何必拘於此。”小舟笑了笑,她自己的本事她其實很清楚,只是要比這胡勞之學到了更多的竅‘門’罷了,其實也只是投機取巧之事,哪裡能當的了他的師傅。
“郡主便莫要再推辭,勞之是真心實意的想要拜郡主爲師。”胡勞之說着竟然往小舟‘牀’榻前一跪。“還請郡主莫要推辭!”
小舟瞪大了眼睛,按說自己的身份,這胡勞之跪自己也是應當的,只是被這樣的一個老人家跪了一下,總覺得有些折壽的感覺。
讓三尺將胡勞之扶起後,小舟這才說道:“老人家,雖然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但小舟尚且年幼,不能爲師,也不願爲師,所以老人家還是莫要爲難小舟的好。”
小舟話還未說完,那胡勞之便又要跪,小舟連忙讓三尺扶住他,自己還打算下‘牀’榻,可是忽然她瞧見了那胡勞之的手,正在摩挲着,她頓時心中一凜。
這胡勞之神態恭敬,但那無意中的小動作,分明不是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