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宣汐尋了椅子坐下,把弘盼放在他的膝頭。從袖籠之中抽出手絹,遞給了弘盼,“額娘怎麼會怪你,別哭了。你讓伍嬤嬤都擔心了。”
弘盼用手絹擦了眼淚,才擡起頭孫悟空大鬧異界。眼眶和鼻頭還是紅彤彤的,睫毛上掛着沒有滴落的晶瑩的淚珠,長長的睫毛輕輕閃動,淚珠滾落到了臉頰之上,李筠婷的拇指滑過他的臉頰給他抹去了淚珠。
李筠婷從弘盼的手中拿過帕子,給他擦臉,“哭得這麼委屈,怎麼了?現在不是有額娘陪着你嗎?”摟着弘盼,因爲抽泣,這會兒弘盼打嗝,李筠婷拍他的背部。“剛剛還一直站着,昨兒是不是跪久了?”輕柔的吻落在弘盼的額頭上,伸手揉着弘盼的膝蓋,“膝蓋傷着了?”
“我不知道。”弘盼略過了第一個問題,抓着李筠婷的衣裳,悶悶地說道,昨個膝蓋雖然上了藥,此時李筠婷的碰觸還是有些漲疼,接着開始回答後面的問題,“您臉色不好看,不想讓您受累。昨日裡你走了之後,我就打定注意惹福晉和阿瑪生氣,讓我過來陪着你。阿瑪不想我過來,我就跪在書房門口。後來福晉也來了,在書房內和阿瑪說了幾句,最後我便被許了可以過來。”
“這次也就罷了,何苦來哉,若是跪廢了腿,可有你哭得。”李筠婷點了點弘盼的額頭。
弘盼搖搖頭說道:“他不會的,就算是再惱怒,也不能讓我跪廢了腿,說不過去。他又是愛面子守規矩的。”
李筠婷撲哧一笑,“可巧福晉也不想你在府中,全了你的念想。”
弘盼想了想,雖然依舊難過也有些得意,“可不是。”接着仰着頭問道:“那您呢?”手中抓着李筠婷的衣襟,心中緊張。“我跟着您在莊子裡,可否全了您的念想。”
“你在府中是好的,福晉不會虧待你。”李筠婷頓了頓接着說道,“過來了也好,額娘怎會怪你。”
“額孃的臉色很蒼白,”弘盼小聲說道,“您也很在意阿瑪…福晉把你趕出來,您很難過?我應當在府中幫着您回去。”想了想又說道,“如果是喚作是瓜爾佳格格或者其他幾個格格,都會這樣的。她們受不了阿瑪的震怒。我惹了阿瑪生氣,也會牽連到您,讓阿瑪不喜您。”
李筠婷失笑着摸了摸弘盼的額頭,新生的青色發茬有些扎手,“除了臉色不大好看,你覺得我很難過?”
弘盼看着李筠婷,誠實地搖搖頭。
李筠婷說道:“額娘不喜歡紫禁城,也不喜歡雍親王府,在塞外的時候,便很好,現在莊子裡清靜,又不會被福晉等人爲難。這件事你看得明白,不論是府中的幾個格格,又或者是福晉,都不願意被你阿瑪冷落。後院之中的奴才都是踩低捧高的,若是你失了雍親王的寵愛,在後院行走就艱難。額娘覺得沒人過來反而清靜,這輩子,吃喝過得去也就罷了,其餘的並不求。若……當年的選秀也不會參加。”若不是原身的李雅茜有那般的要求,她也不會做了雍親王的側福晉。
弘盼看着李筠婷的眼,眼眸如同秋水般澄澈,說到這裡很好的時候,脣角微微揚起,眼眸也帶了淺淡的笑意。到後面說道若字,輕輕嘆息,彷彿做了雍親王的側福晉並不大願意一般。
弘盼覺得欣喜又有些難過,欣喜的是額娘對阿瑪並沒什麼眷顧,難過的也是如此,他是兩人的兒子。
弘盼的難過和委屈李筠婷看在眼裡,“你可要比你阿瑪貼心多了。”
弘盼眼睛一亮,剛剛那一丁點兒的難過也拋諸腦後,“我對額娘好,額娘也對我好。那我們就在莊子上,阿瑪也惱了我,可以多留一會兒,我也不喜歡雍親王府,喜歡這裡。”
府邸裡的福晉要多討厭就有多討厭。
“早晨吃過了沒有?”李筠婷說道。
“跟福晉一塊兒吃得,也沒有吃飽。”弘盼說道。
“跟着我用一點古武天道。”李筠婷說道,“總歸是莊子上,也沒人盯着,日子過着自己舒心就是。”
弘盼臉上掛着大大的笑容,重重地點頭。
伍嬤嬤此時見着弘盼雖然紅着眼但是臉上帶着笑,單手拍着胸口唸了一句佛號。
東籬笑着說道:“伍嬤嬤,弘盼阿哥跟着側福晉也是好事,側福晉不會同他置氣。”
“還愣着作甚,準備吃飯了。”
吃過了飯,弘盼打了個哈欠。“先到我房裡吧,你的屋子還沒收拾出來。”
若是在王府,多睡會覺也要被人說,弘盼已經體會到了莊子裡的第一樁好處。
弘盼睡下之後,李筠婷到了書房,正準備翻看丹書的時候,東籬說道:“奴婢這裡還保管着王爺的信件。”
“拿來吧。”
李筠婷接過信件,打開之後,書信小楷帶着些許凌亂,滿滿都是不客氣的憤怒之意,其中更是說到既然外面清靜,待到年前。李筠婷看過之後讓東籬點火燒掉,便沒有絲毫痕跡了。
孫嬤嬤很識相連着幾日都沒有過來打攪,因爲擔心受到李筠婷的遷怒。錢嬤嬤臨走前說的那些話很明顯是在挑撥,孫嬤嬤生怕自己受到了遷怒。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時常聽到弘盼小阿哥的歡笑聲,似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心中竇疑,卻也躲着,很少出現在李筠婷的面前。
弘盼過了幾天莊子上的生活,也喜歡上了這裡,雖然屋裡的東西不如在府中精緻,入口的食材不如府中美味。但在府中見到了嫡福晉要請安,見到了阿瑪要聽話,這裡全然是李筠婷同自己做主子,睡到日頭升起也不打緊。李筠婷晚間的時候在芥子空間用靈氣溫養丹田,面色不弱第一日那般憔悴,看上去好了些,因爲時常和李筠婷呆在一處,並不會察覺,若是許久不見李筠婷的人,見到了便會發覺還是要比之前憔悴和衰老,似乎是原本停駐的時光復又開始走動,在她的身上留下歲月的痕跡。
每年的七八月,白日裡火傘高張,炎熱日升,今年尤甚,聽說宮裡頭也熱得不行了,用了不少冰。這莊子裡的冰庫存得冰並不多,雖然是炎炎夏日,角落裡擺放的冰盆消缺了些暑氣。
老天見憐,終於在多日酷熱後的一個傍晚,降下了一場豪雨。
夏日裡的晨光從窗漏了進來,輕柔舒適,撒下一室明亮。窗前大大的書案上,最外側是景德鎮白底紅桃花大瓶,瓶肚一隻飛鳥展翅,內側是壘在一塊兒的籍後則是一架尺高的黃梨木座嵌玉硯屏,支架上懸着數支毫筆。書案的正中是一座三彩的硯山,峰巒疊張間隱隱有生雲之氣,形態極其逼真。這些物件都是從庫房裡搬出來的,洗刷之後發現雖然並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裝飾屋子卻是合適。
這庫房裡,好看的物件不值錢,只有個屏風算是古物。
李筠婷斜坐在書桌邊,弘盼寫滿了宣紙之後,舒了一口氣,“額娘,好不容易涼快了些,等會我們出去好不好。”弘盼帶了些躍躍欲試。
李筠婷沉吟半晌說道:“你想去哪裡?”
“聽說新近有洋人在京城裡開了教堂,我們去看看。”弘盼說道,“聽說還有洋人的房,也要學習洋人的玩意呢。”
康熙對西洋的術學頗爲推崇,皇家的課程裡有西洋的術學,還教習西洋文字。若是康熙對西洋之學帶着興致勃勃,那麼雍親王則不以爲然。府中雖也有從西洋運過來的自鳴鐘,還有西洋寶石頭面,四阿哥胤禛本身對西洋並無太大的好感,事實上,以戶部爲首的帶頭要求海禁,就有胤禛的意思在裡頭。
“我們換身衣裳。”李筠婷說道。
孫嬤嬤聽聞李筠婷同弘盼要出去,表情微變,弘盼開口說道:“孫嬤嬤去備下馬車吧非常玩美。”孫嬤嬤轉念一想,原本是思過,側福晉卻同大阿哥外出,豈不是又給福晉那裡遞過去了把柄,臉色有些奇怪,因着兩人是主子,這件事對福晉又是有利,孫嬤嬤便讓人備下了馬車,同時讓人把消息送往了福晉那裡。
伍嬤嬤給弘盼換衣裳,一邊念念叨叨:“王爺讓您在莊子裡思過呢。”
“額娘既然無過,自然無過可思。我這個做兒子的也無從同額娘一塊兒思過的道理。”弘盼聲音脆生生的,“天氣又好不容易舒爽,我和額娘也就在京城裡走走。”
“伍嬤嬤您就放下心吧。”李筠婷淺笑着說道,“自從生了二阿哥,你也看到了福晉總是看我不慣,我就算是精心呆在院子裡也會被她尋出錯處,不如出去走走,也難得是個機會,同時也讓弘盼開開眼界。”弘盼的眼眸彎起,額娘昨日還應了他尋個騎馬的師傅,等到天氣涼快了,許他外出騎馬。
“您真是太寵着他了。”伍嬤嬤說道,“若不是瑞哥兒原本就乖巧,還不被你寵到了天上。”
李筠婷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身上穿着淺綠色百蝶穿花冰絲裳,縷金纏花馬面裙,單髻上一隻單螺並無點綴,因着蘇木手裡捧着的帷帽,下了馬車之後,李筠婷帶着帷帽,潔白的長紗遮住了她的面貌。
青石街道被昨夜的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李筠婷同車夫約定了時辰來這裡再接她,之後馬蹄聲響起,車轍駛過青石板發出匝匝的聲響。
菸灰色的尖頂教堂靜靜佇立,與周圍的建築並不相容,卻又另一番的滋味。教堂修築的位置在西城門不遠處,沒有東城門的喧譁與熱鬧,漢家百姓身着涼爽,在大街上走過。
進入到教堂,空蕩蕩的紅木長桌長椅,最前方是耶穌受難十字架,有一穿着黑袍的男子在掃地。同他交流之後才知道,今日裡這羣傳道士面聖去了。弘盼的眼裡劃過明顯的失望,男子說道:“若是夫人和小公子對宗教或者西洋的術學感興趣,教堂內還有一個小書局,兩位若是不嫌棄,我可以帶幾位過去看看。”
從教堂的側門而出,便是局裡,那男子復又出去。屋子裡開着窗戶,坐着一金髮碧眼的胖子,用着生硬的中文,讓他們自己挑書。臉上掛着笑容,碧綠色的眼眸猶如上好的貓眼石。
弘盼對這個洋人頗感興趣,自個兒跑到他面前,兩人一邊比劃一邊說話,對方還給弘盼推薦了幾本書。
李筠婷見着他們說得開心,也不打攪,伸手取下了帷帽,東籬接了過來。除了東籬,蘇木和柳梢都是識字的,李筠婷說道:“若是看中了,都放在一處。”自己在旁邊翻看各種書籍。西洋人的書頗爲有趣,李筠婷選了不少,甚至有些書還是洋文寫成的也都選了下來。
見着洋人同弘盼說得認真,到後來自個兒做到了屋子的角落,翻看書籍。
柳梢和蘇木選了兩本畫冊,西洋的畫風同大清的畫風截然不同,和歷史上中華的任何一個朝代的畫風都不一樣,色彩亮麗,把人畫得惟妙惟肖,下面還有註釋,兩人便個選了一本。“你母親的品位棒極了!”安德烈用中文英文夾雜同弘盼說道,一邊用手勢比劃。“這些書能夠很好地幫助她瞭解我們國家的各個方面,哦,是的,如同我說的那樣,毫不誇張。”
弘盼臉上帶着笑,用英文表示感謝,這也是這位外國人剛剛教給他的。
安德烈顯然很喜歡聰慧的弘盼,結賬的時候硬是送了他們一套羽毛筆和墨水。同時還叮囑若是弘盼有空可以常來,他在學習語言上很有天賦,可以教導他英文。
“我可以嗎,額娘?”
“當然。”李筠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