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客棧,王宣對於隔海那場幾無懸念的侵略戰爭已然沒了興趣,而血旗軍毫無難度的高歌猛進,反令他對此番可有可無偏又嚴格無比的海峽封鎖愈加狐疑。下意識的,他將關注投向了有關各地糧價的報道,如今這是除了狼牙修大戰之外,華興府最爲吸引眼球也最佔報紙篇幅的公衆消息。
“澶州零售米價首次突破每鬥百錢!農部侍郎張銀公開闢謠缺糧傳言...”“三月底期限將至,官倉購糧門可羅雀!行政署強烈呼籲,百姓捂糧謹防玩脫...”“人心不古徒生事,糧價長陽何時休...”
掃過報紙上的一條條黑色大標題,王宣嘴角翹起,抽抽個不停,半是苦笑,半是譏嘲。就在去冬西去絲路跑海貿的路上,略知流人換糧內幕的他,一度還在無聊之際意淫着華興報紙上是否會出現類似上述的刊文。而今刊文如期而至,可他卻絲毫也高興不起來,只因他已然知道,倒黴的絕不會是華興府。
王宣可以想象,此時自己在米沙特區的所謂家主王楓,還有自己在大晉江南的真正主子王導,乃至那些正在華興府糧食市場興風作浪的卿們,如今看着這類報道,定是優哉遊哉的品茗清談,笑看華興府上躥下跳的壓制糧價而不得吧,殊不知糧價漲得越高,最終越倒黴的反是他們自家,而別個華興府一邊正給他們演戲窪坑,一邊已經悄沒聲的舉起悶棍了。
至於那根悶棍,則是來自他們怎麼也難想到的方向,那是來自天竺,來自安西,來自羅馬,來自馬來半島以西的整個絲路沿岸,那是慣於權謀的大晉諸公們根本不瞭解也不願去了解的領域,卻成了他們運籌帷幄的最大漏洞。這一刻,王宣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三觀,大晉那些所謂的士人精英們,真配代表漢家的最高水平,真配領導漢家嗎...
接下幾日,王宣的生活就是流連於柳巷茶館,混吃閒等,唯一能算正事的只有買報看報。而在他的煎熬中,報紙上表露出的糧價依舊一漲再漲,血旗軍則依舊捷報連連,並於三月二十七日攻破狼牙修城,令狼牙修土王死於亂軍之中;只是,血旗軍對馬六甲海峽的封鎖,依舊坑癟的毫不放鬆。
好在蒲島雖然滯留了許多海船海員,但這裡似乎早有準備,各類供應很是充足,便是它處高起的糧價,在軍管之下也是一如既往的低廉,令得這塊緊鄰戰場的貿易海島並無什麼人心惶惶,倒似華興府如今最爲安定之處。當然,也更反襯了他王宣內心的焦躁不安。
轉眼四月初五,日上三竿,王宣一如近日來的習慣,看似憊懶的來到所居客棧邊上的一家茶館,立有熟識的夥計給他端上熱茶,並送上今日最新的報紙。
掃了眼頭版頭條的狼牙修戰事報道,無非又是血旗北路軍剿滅了多少多少不服王化的土兵,南路軍收降了多少多少主動投誠的部落,又有多少多少的軍中新秀嶄露了頭角,王宣不禁腹誹,既然仗如此好打,咋還封鎖着海峽不讓人走,用心咋如此險惡呢?
撇撇嘴,王宣收斂心神,如每天一樣,頗懷着等待判決的心情,將報紙翻到第二版。根據頭條報道,華興府在澶瀛等地平價購糧並獎勵功勳點的活動已經結束,統計下來,共得民間七成半的餘糧。旋即,王宣深深皺起了眉頭,因爲糧價依舊長陽,難免又一次的失望,他愈加忐忑,是自家正在瞞着其他大族暗中拉高出貨,亦或,他的消息壓根就是逾期沒有傳到特區王楓的手中?
然而,目光遊移的下一刻,王宣的心不再忐忑,而是瞬間沉到了谷底。視線所及,那是一段篇幅短小的報道,顯是臨時插版的緊急消息。四月初二子夜,瀛州望呂郡,官倉遭遇一場火災,儘管有瀛州軍團的兵卒及時撲救,原有十萬石的存糧仍被焚燬四成,這場火災不可避免的引發了當地自營市場糧價的再次瘋漲,現已確定爲人爲縱火,具體細節正在緊急調查之中。
“豬啊!難道就看不出別個正在等着你丫跳出來嗎?難道不知別個正愁沒理由養肥了豬開宰嗎?”直覺此事有九成跟自家那幫蠢貨脫不開干係,王宣無名火起,猛一拍案几,怒聲罵道,卻是引來了茶館裡一衆驚疑的目光。
陷入衆人焦點,暗諜出身的王宣頓覺渾身不適,忙擠出微笑,不無歉意的向茶館衆人環視點頭。待得重新坐定,王宣也恢復了冷靜,腦中隨即跳出了另一個問題,自己通過高價賄賂發出的鴿信,究竟在哪裡出了什麼問題?
面色陰晴不定,王宣尚未理清頭緒,忽聽外面的街道上一片嘈雜,不少人還快步奔向南門碼頭方向。正覺疑惑,王魁已然喘着粗氣進了茶館,衝他大聲叫道:“東家,港口外路過了一支海貿船隊,怕不有數百艘大船,他們沒被封鎖,往東去啦。”
“臥槽,去看看,憑啥別的商船可以通過海峽,咱們的船卻要被封鎖在這兒?他媽的,要解禁大家都得解禁,咱也不是後孃養的啊!”不待王宣做聲,已有茶客拍案而起,急衝衝的出店往南而去,氣憤中又不乏期盼,顯是同樣被滯留蒲島的船東船員。
心中閃過一個愈加不好的念頭,王宣也立馬起身,跟着王魁快步出門南奔而去。茶館本就靠近南門,蒲城也距港口不遠,故而片刻之後,王宣便到了碼頭附近,見到了王魁所說那支船隊的背影。
那是由安海水軍護送,掛有華興商會旗幟的船隊,也該正是他在天竺巴提港口一度見到的那支超大型船隊,不,是巴提那一隻超大船隊的數倍,總排水怕不有着兩百萬石!
“諸位見諒,這支船隊情況特殊!海峽的戰時封鎖並未結束,還請大家稍安勿躁!”通往碼頭的道上,已被一隊軍兵封鎖,爲首軍官正操着喇叭安撫道,“不妨告訴諸位,那些船裡運送的都是糧食,購自西方絲路沿岸地區的糧食,必須儘早運抵澶、瀛、呂等地,事關數百萬華興百姓,刻不容緩,府主特令,任何人不得阻滯...”
“呃,原來是糧食...我的天,兩百萬石糧食...臥槽,這他媽的都從哪兒給湊出來的這麼多...誒,有了這麼多糧食,還缺啥糧呀...直娘賊,現在糧食可比親孃養的還大,咱們那些貨還真就比不了...”一幫前來抱不平的船東船員們立馬沒了脾氣,或驚歎或釋然,或苦笑或罵咧,也有陷入沉思的,終是紛紛散去。畢竟,他們在蒲島雖未感受到糧食危機,卻皆從報刊上知曉着華興府的糧價局勢。
並未隨着他人散去,王宣呆愣愣站在原處,臉上似哭似笑,直至那支船隊徹底出了視野,驀地,他手指東方,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一地雞毛!一地雞毛啊!哈哈,都他媽的一地雞毛...”
“看來,你這位王氏死忠看懂了不少東西,只可惜,你不該多說,也說不出去。走吧,跟我去坐坐,或許你我都能知道更多。”正此時,一什黑裝軍兵走了過來,那是軍中憲兵的樣式,爲首的是名八字鬍的黑衣男子,他一邊亮出一份黑色證件,一邊淡淡道,“哦,對了,某隸屬華興府監察廳,你不去不行的...”
就在超大運糧船隊橫穿馬六甲海峽之際,大晉揚州,東部沿海,自由島自茂市場,稻穀交易價已然達到了歷史性的每石一千五百錢,當然,五銖錢在此已然不好使,在大宗商品交易廳內,它的標價是每千石十五金。
值得一提的是,隨着華興府的強大,在沿海貿易上的主導權也愈加明顯,紀某人部分借鑑後世的交易規則也愈加被商人們接受,一應自茂島上的大宗匿名交易,也愈加成爲沿海商貨的價格風向標。即便在華興府糧價動盪的當口,這裡依舊因爲華興府的商業誠信而主導着東南沿海的糧價。
此刻,一名瘦削的儒裝文士正在大宗交易廳內,膽戰心驚的盯着牆上的大宗糧食求購欄,因爲,一名青衣侍者正在走向那裡的稻穀分欄。輕輕的,侍者擦去對應十五金最高售價的兩萬三千石,繼而,又擦去對應當前次價十四金的八千石,再而,侍者又擦去了下面對應十三金的六千石,還好,他在此重新寫上了兩千石這一數目。
侍者的動作很輕,瘦削文士的心卻揪得很緊,可勁扇風的手心已然滿是汗水。顯然,此刻購糧價格的下跌不符瘦削文士的心意,誰叫他本身並非一名尋常商人,而是暗中代表着江南都督府以及一應故吳士族,而現在的糧價依舊不能令他的後臺大佬們滿意呢?
“直娘賊,又是三萬五千石!這幾天怎麼連續有人出來搗亂,都是誰賣的,就不能等到價格上去了再賣給華興府嗎?日後若是查出來,定要給他們難看!”文士身邊的一名小廝低聲道出了自家主子的心情,繼而猶豫着說道,“先生,十三金都快破封了,是否重新掛單,將價格頂上?”
“無妨,總有些沉不住氣的蠢貨。哼,糧價還會長陽,總有他們後悔的一天!去,掛單,十五金,再求購五萬石!”咬咬牙,跺跺腳,再擦了把汗,瘦削文士終是恨聲道。只不知他若是獲悉,此刻在文明島、狹義島以及青島港的自茂交易廳內,同樣也在上演着這一幕,是否還會如此決絕的繼續掛上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