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歷三年,三月十八,申時,晴,冀州信都。
“轟!轟!轟!”三聲驚天巨響,瞬間震呆了信都全城。不消說,這自是特大號炸藥包的爆破效果。方纔,血旗士兵們藉着鵝車掩護,在城牆或堵門的條石泥土中間,掏出一個個大洞,再把準備好的棺材炸藥塞入,點燃引線之後,肇事者們立馬拖着鵝車豕突狼奔,遠遠逃離開去,接下的自是大爆炸。
數百上千斤黑火藥瞬燃爆炸所形成的衝擊波,向着四面八方狂飈突進,向下受到堅實大地的阻礙,它只能轉而向上,把自己的能量毫無保留的釋放給城牆。被爆炸波撕扯、蹂躪,城牆頓時支離破碎。如此威力,便是坦克也會成爲一堆廢鐵,何況僅是土石結構的城牆?
這一刻,信都東門,騰起了三團飛天土雲。不光王昌、邵舉,以及一應爆點位置的城頭守卒隨着土雲上了天,內牆地面的守卒同樣難逃厄難。只因衝擊波不但摧毀城門城牆,還沿着大地向城內城外兩個方向快速傳播。爆炸點附近十餘丈內,無人還能倖存,三十丈內,則人人口鼻流血,如同醉酒一般東倒西歪,縱然不死,也將內府重創,生死難卜。
城門之內,在集結以待的守卒陣列後方,部分僥倖躲過厄難的士兵們,清晰的看見他們的統領軍將,和前排的所有士兵,被爆炸產生的狂瀾吹向空中,與磚木石塊一同升騰,越來越高,越來越遠,並在空中撕扯爲片片碎塊,拋灑出蓬蓬血雨。
直到爆炸波隨着擴散而放玩能量、降了力道,空中的碎木磚石和殘肢斷臂,這才降落於地。而城門守卒前方的那位最威猛的統領,過往曾在石勒軍中殺個三進三出的人物,根本沒機會展現絲毫的勇武,便已支離破碎,其人那一顆兩腮虯髯的頭顱,更是一直飛到了老遠的民房頂上!
良久良久,戰場上依舊鴉雀無聲,唯有那隆隆的爆炸,彷彿始終在人們的耳中迴盪!猶如魔鬼一般的強大力量,遠遠超越了守卒們的認知水平。這簡直就是天地之威,沛然不可御啊!
終於,伴着驚呼亦或呢喃,伴着刀槍落地,越來越多的守卒跪了,口中更是念着佛祖菩薩、太上閻羅等等各路神仙名號:“老天爺啊!”“太上老君救命...”
城外的血旗軍,則大多張大了嘴巴,任憑自己口水滴到腳上。他們縱是知曉自家的軍械厲害,卻也多是首次親見這等的爆炸威力,完全超過了最大膽的預想。堅固的城池,在這種偉力面前,竟然脆弱得如一張草紙!直到某一刻,驟然爆發的歡呼高達雲霄:“血旗萬勝!華王萬聖!血旗萬勝!華王萬聖...”
帥旗之下,唐生同樣按下心中的震撼,更多的仍是惋惜。必須說,在這樣一個亂世,每個人都有着自身的信念,尋常百姓固然大多隻圖一家保暖乃至安居樂業,處於上層的社會精英們,或文或武,他們大都有着更高一層的追求,或全力錢財、或家族興盛、或死忠皇室、或漢家富強,亦或大仁大義,甚或求道成仙,爲此也就有着更爲獨立、更爲堅持的理念與行爲準則。
許多時候,這些理念與準則無所謂對錯,亦或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放在盛世還可成爲繁榮的添加劑,但在亂世,理念太多太雜,本身就會成爲阻礙社會平復的一大禍源。而華國入主河北,卻是要用武力將一切雜亂暫都壓制在統一的軍政架構之內,即便有所錯殺枉殺,也只能在所不惜。所謂亂世用重典,想來也不乏此節含義。
“督帥,城牆告破,城內守卒驚慌失措,正是進攻良機。還請督帥下令,我步六軍團願爲前鋒,必可一舉奪下信都。”這時,已然按照血旗軍將定期輪崗制度,調掌步六軍團的劉耿,跨步上前,向唐生抱拳請戰道。
劉耿這一開頭,東門外的一干軍將都耐不住了,紛紛出言請戰:“督帥,我步五軍團亦可立取信都...”“督帥,何須一個軍團,我一軍便可奪下此城,末將願立軍令狀...”
收起思緒,唐生掃眼身邊躍躍欲試的一應軍將,並未順應衆意,下令軍兵趁勢殺入城內。略一沉吟,他緩聲令道:“衝城內喝喊勸降,宣傳政策,都是我華夏大好男兒,能少些殺戮還是少些的好。想來有此爆破之舉,顯了破城之易,城內軍民也該熄了任何不當幻想!”
事實確也正如唐生所言,懾於血旗軍威尤其是爆炸之威,信都城內的一衆乞活軍民,再無抵抗信心。他們在乎的本就是安全與吃飽,對投奔漢家何方勢力並不在意,甚或更願投入據說安居樂業的華國,兼而王昌邵舉等一干主戰首領大多隨着東城門樓一同報銷,再無頑抗中堅,於是,在血旗軍的口號勸降下,他們終是打開城門,紛紛就降。
收繳兵器,接手城防,清理戰場,甄別看管俘虜,裁派遣返民壯,血旗軍很快便掌控了信都城的一切。而隨着唐生兌現諾言,發放一批軍糧給了城中軍民,並保證後續將會有大量糧食運來,對所有軍民開展以工代賑,整個信都旋即歡呼成片,也立即穩定了下來。便是此前因爲親友戰死而對血旗軍的仇恨,也似消減了許多,足令唐生次日可以放心的率主力繼續西進。
別怪信都軍民沒甚骨氣,沒辦法,城中除了上層人物,尋常之人不論是軍還是民,都太久沒能吃上一頓飽飯了,忙着開炊還來不及,誰又有空去瞎折騰其他有的沒的?須知,《晉書》有載:“建興二年(公元三一四年,華歷三年),襄國大飢,谷二升值銀一斤,肉一斤值銀一兩。”
(注:且不說二升谷糧便能換來十六斤的肉,除了人肉,那還會是什麼肉?由史觀之,在石勒大本營的襄國,每升谷糧都已賣到了半斤銀子約合數千錢(好似此時河北的銅錢已因太濫太重退出了流通),襄國缺糧可見一斑。那麼,被石勒視作菜園子不時打劫收割韭菜的冀州,糧食即便有幽州的少量支援,想來也已緊張得人人捱餓,甚至易子而食了...)
就在唐生的南陸軍主力入主信都的同一個夜晚,其西七八百里之遠,早已歸屬匈胡掌握的壺關城,也即扼守太行天塹之一滏口陘的那道雄關,尚未收到血旗軍殺入幽冀的消息,一切依舊風平浪靜,而一場來自深山老林的夜襲,卻在悄然逼近。發起之人,則是困守太行羣嶺數年,都快被人遺忘了的血旗軍太行軍團。
且說太行之名,古已有之,另有五行山、王母山、女媧山之稱,其東北——西南走向,東北起於代地的拒馬河谷,西南至於河內的大河北岸,綿延千里。
《山海經·北次三經》雲:“北次三經之首,曰太行之山。其首曰歸山。”後有《博物志·山》雲:“按太行山而北去,不知山所限極處,亦如東海不知所窮盡也。”
太行之爲天險,在於它不僅僅是一道孤零零山脈,而是一道寬幅百餘里甚至數百里的蒼莽高地。更有甚者,這道千里山塬僅有東西出口八個,均而論之,每百餘里一個通道而已。所謂出口,便是東西橫貫的峽谷,古人叫做“陘”。這八道出入口,便是赫赫大名的“太行八陘”。
自南向北,這八陘分別是: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井陘、飛狐陘、蒲陰陘、軍都陘。其中,最北的軍都陘位於幽州薊城北部之軍都山,是燕地北上胡地之通道,此前一直爲幽州王浚掌控。而次北的蒲陰陘、飛狐陘、井陘這三陘,則聯通着幷州北部與幽冀北部,此前一直爲龜縮抗胡的幷州刺史劉琨所掌控。
至於太行山南段的四條山陘,如今皆屬匈奴漢國掌控。然則,這四條通道都要通過一片要害山地——上黨高地。上黨者,以其高“上堪與天黨”之讚譽得名,其南北長三百餘里,東西寬二百餘里,西經軹關陘、太行陘、白陘三陘威逼汾水河谷,東經滏口陘鳥瞰邯鄲谷地。
除了四條陘口出入,整個上黨便彷彿一個渾然無孔的封閉之地。而在這四條陘口漸行交匯的東部高地,恰便有一座險峻關口當道,這便是赫赫大名的壺關!此地兩山夾峙,狀如壺口,春秋晉國便在這裡設置城堡關口,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正是因此,匈奴漢國叛亂迄今,圍繞壺關的激烈爭奪,已然進行了數次。
顯然,即便匈奴漢國如今佔據着上黨,以及上黨以西以南的河內河東地區,只要壺關告失,匈奴漢國與太行以東河北之地的石勒殘部,便失去了最便捷的連接通道,不說向北突破別的太行山陘該有多難,便是向南繞行,也須渡過大河乃至條條支流,那可是水軍的肆掠之處。匈奴人的水軍能與血旗水軍比嗎?
故而,在血旗軍兵入河北的全盤計劃裡,只要奪下壺關,再有水軍封鎖住大河沿岸,地處司州廣陽郡的襄國(後世的邢臺市,不是河內郡的那個襄國),便將與匈奴漢國徹底隔絕,石勒殘部就此也將被留在河北,被橫掃而來的血旗軍關門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