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六回:觸礁(2)

“化妝師!”這是韓育陵開工後的二十分鐘內, 導演第七次叫來化妝師給他擦汗補妝。

韓育陵並沒化上太濃厚的妝,但是佈滿汗珠的面額會破壞廣告所要呈現的優雅質感,於是拍攝進度迫不得已一而再被打斷。

化妝師一邊細心地替韓育陵打理, 一邊說:“老師您辛苦了, 再忍忍, 心靜自然涼!”

韓育陵苦笑, 他確實已經熱得想馬上把衣服脫光, 所幸他今天心情特別好,不至於因爲身體的不舒適而控制不住脾氣。

“我沒事,你們也辛苦, 可以了,快到陰涼處去避一避吧!”韓育陵勉強牽起一抹笑容, 把用小電風扇向着他吹的化妝師打發走。

小炯湊上來遞水, 他送水的頻率已經讓韓育陵喝得有點尿意, 不過韓育陵還是知道中暑不是鬧着玩,便安分地含着遞上來的吸管給自己補充水分。

小炯舉起手, 伸出拇指、食指,和尾指,在韓育陵眼前晃着問:“老師,這是幾根手指?”

“我還清醒!”韓育陵不客氣地往小炯頭頂賞一拳頭。

小炯縮起脖子道歉,這時一個馬房的工作人員走上前來, 說要牽馬去喝水, 韓育陵便把手中的繮繩交給他, 與此同時, 導演也宣佈休息十分鐘。

開拍前, 韓育陵事先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和幾匹毛色相近的馬接觸,這些馬匹都是栗色, 是廣告公司的美術設計選好的顏色。馬很有個性,即便有訓練師在一旁,也未必會願意親近陌生人,所以拍攝團隊才安排了幾匹馬,從中選出能和韓育陵投緣的一匹來用。

韓育陵曾飼養過馬,懂得討好馬匹,於是幾乎每一匹馬都不抗拒他,所以最後是由他自己來選,他選了毛色最深的一匹,這匹馬的特別之處是接近四蹄的毛色接近純黑,像穿上黑靴子,‘黑靴子’也正是它的名字。

導演決定休息是因爲訓練師提出馬也需要降溫,因爲這天實在熱得出奇,小炯輕託韓育陵手臂,要帶韓育陵到保姆車上吹冷氣,韓育陵卻拒絕,徑自走向正在重看片子的導演。

赤着上身的導演斜眼瞪往自己旁邊坐下來一起看的韓育陵,不滿地說:“大哥,你是不放心我的技術麼?”

韓育陵笑,用肩膀推一下這個和自己合作了無數次的導演朋友,“哪感不放心你!就是知道你會拍得特別好,纔想馬上看!不然還得等後期製作,我可沒耐心!”

導演乾笑一聲,指向穿得像黒超特警般大步走過來的林寶渦說:“你家長來抓人了,還是快去吃冰吧。”

韓育陵抿嘴思索打發林寶渦的方法,突然,導演身旁冒出一人影,導演好奇地擡頭看那人,還問了句‘你哪位?’,韓育陵本來沒在意,他以爲是自己不認識的工作人員,可竟然是個導演不認識的人,那就有點不對勁,於是他也擡頭朝那人看,看了一眼,心裡也是一句‘這哪位?’。

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是個女人,很高,目測超過一百七十公分,並不苗條,是屬於運動型的健美身材,能把身型看得那麼清楚是因爲她穿着標準的騎馬裝備,是緊身的套裝,至於面容如何?由於揹着刺眼陽光站,韓育陵只看得個模糊樣子,不過依然可以肯定並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汪!

一下刺耳狗吠轉移了韓育陵和導演的注意,兩人同時一起低頭看陌生女人牽在腳邊的一隻白色吉娃娃,吉娃娃眼睛瞪得老大,還一臉兇相,露出兩排犬牙。

林寶渦這時趕了過來,蹲下身想要托起韓育陵,韓育陵發覺他手上使力,並不是禮貌性地要帶自己去休息,而是打算強制性帶自己走,於是自然產生了抗拒心態,用力地把林寶渦的手甩開。

“你是導演吧?”陌生女人說話了,她的中文有點洋腔洋調,可她明明是亞洲人臉孔。

“我是天水珠寶新上任的總經理,本來昨晚就該來探班,但班機耽誤了,今天才趕到。”女人一手牽狗,一手叉腰,站得挺直,顯然沒有要交換名片或握手的動作。

“哦。”導演應了聲,韓育陵能感受到他的無奈。

“你好你好。”導演站起來向女人點頭,一樣把雙手都收起來。

若是天水珠寶的高層,那必然和葉家有淵源,韓育陵果斷起身,不等林寶渦帶領,自行大踏步往保姆車走去。

“那位就是廣告男主角吧?”女人提高聲量,顯是故意要讓韓育陵以及周遭的人都聽到,“我長期在國外生活,女主角的視頻我倒是看過的,也相當欣賞,可男主角我不認識,只聽下屬說……他在這裡很紅?”

韓育陵停步,林寶渦走到他身側,小聲在他耳邊說:“她是葉承毓。”

若早些日子聽到這名字,韓育陵會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但葉宇傑昨晚出現,葉家人的模樣和名字已一個個在韓育陵腦海裡重新清晰。葉承毓是葉崇傑的妹妹,他們倆是葉維生的子女,葉維生是韓育陵的親大舅,本來是個政治仕途順遂的醫生,卻於數年前因一起jian殺案被判死刑,當時爲他辯護的律師,也就是韓育陵的二舅葉維利,遭被害人的丈夫開車撞死,葉維利和葉維生一樣,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子便是如今葉氏集團的總裁,葉宇傑。

“那不合理。”韓育陵皺眉,看向林寶渦,臉上神情除了疑惑,還有悲憤,“我和她無怨無仇。”

林寶渦深吸口氣,擡手在韓育陵後背輕拍,順勢要帶着韓育陵繼續往前走,卻慢了一步。

“我想和男主角聊一下,相互有個瞭解,合作才能愉快。”葉承毓的聲量更大了。

“呃……我覺得您應該先問一下老師的經理人。”導演說。

韓育陵咬牙,他不希望因爲自己的退縮而需要勞煩身旁的人維護自己。

“五分鐘。”韓育陵轉過身面向葉承毓,“我不紅,需要更努力工作才能維生,希望葉總經理別太剝奪我的工作時間。”

葉承毓把寵物狗的牽繩交給身後的一個男助理,雙手環抱在胸前,略擡下巴:“不用了。”她說,居高臨下的神態,和韓育陵記憶中的她的父親一模一樣。

“我就想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葉承毓說罷就轉身,跨上已經停在她身後的一臺電動車,她的男助理和寵物狗沒有上車,而是慢步地跟隨在後,電動車駛去的方向是拍攝場地隔鄰的操場,那裡屬於一家高級俱樂部,俱樂部會員在那裡進行馬術相關的各類運動。

葉承毓的突然出現,以及在旁人眼裡看似莫名其妙的刁難舉動,令現場陷入一片尷尬的氛圍。韓育陵只是杵在原地,視線一直跟隨着那臺電動車,車上的葉承毓戴上了墨鏡,坐姿悠閒,仰首望着遠處景色,全然就是個不需要爲五斗米折腰,盡情地享受午後日光的上流人士。

“老師。”田悅萌甜美的嗓子打破沉默,她向韓育陵走來,手上拿着一個保溫瓶。

“工作人員給我買了冰的酸梅湯,也買了一份給你。”田悅萌笑容燦爛,彷彿童話裡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韓育陵頓覺胸腔一股悶氣亟需要發泄,他堂堂一個老師兼公司副總裁,竟被公司裡的小女生看見自己被個自以爲高高在上的女人刁難,他以後還能怎麼擺出老師的架子?

“你爲什麼還在這裡?”韓育陵語氣十分不耐,原以爲尷尬氣氛已化解的導演瞠目結舌。

田悅萌也愣住,林寶渦當機立斷,他接過酸梅湯,帶着田悅萌遠離火山,小炯見狀馬上趕過來接替林寶渦的位置,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水壺奉上。

“老師請喝……”

“艹!”韓育陵脫口一句怒罵,搶走了水壺就往地上砸。

小炯一時間措手不及,忽地導演朝他拋來一個小盒子,他接住一看,竟是用塑膠袋纏着打火機的香菸盒。

韓育陵發現救濟品,搶過了就走,一邊對導演比手勢,表示需要一根菸的時間。

小炯嘆氣 ,瞪了眼導演,導演卻無辜裝地聳肩。

韓育陵走進保姆車,點燃的香菸很快就燒完,他再點上新的,含着煙,掏出手機來刷,他看手機裡和乾爹們的留影,看和葉雅琪一起工作的合照,看着看着,心情終於平復下來,他把剩下一半的煙掐滅,決定回去開工,可一拉開車門,眼前竟是一團亂的景象。

“救護車五分鐘內就到!”有人這麼喊。

韓育陵立即跳下車,衝向圍起來的一羣人,黑靴子在嘶叫,訓練師正試圖把它拖回馬房,附近還有狗吠聲,是剛纔那隻吉娃娃,吠聲越來越遠,韓育陵一時無法找到那隻狗究竟往哪裡去了?

韓育陵推開面前一人,看見林寶渦蹲在地上,“沒事的,救護車就來。”他沉聲安撫側躺在地上,發出陣陣shen吟的田悅萌。

“渦哥!”韓育陵叫。

林寶渦擡起頭,面容比平時更嚴肅,他向韓育陵解釋:“馬突然失控,把田小姐撞倒。”

韓育陵見田悅萌身上沒有明顯傷勢,但卻面無血色,不曉得究竟傷了哪裡,所以不適宜移動她。

韓育陵跪在田悅萌跟前,彎下身,輕輕撫摸她頭髮,柔聲問:“萌萌,能說話嗎?能的話,告訴我你身上哪裡疼?”

“老師……我……好疼……”田悅萌早就淚流滿面,看她這模樣,還不心疼的話就是冷血了。

韓育陵拿起田悅萌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裡,另一手則輕柔地擦去田悅萌面上淚痕,真心誠意地安慰:“不要怕,我會照顧你,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沒多久,救護車便抵達,田悅萌也很快送到醫院接受治療,初步診斷是脊椎移位,需留院觀察,有必要可能需要動手術,即使不需手術,也得休養至少三個月。

韓育陵在醫院待到天黑,等來田悅萌居於外地的家人,和林寶渦一起向田家人保證會負責田悅萌的所有醫藥費,也承諾了公司會付出的一筆賠償費。

韓育陵原想多陪陪田悅萌,但女孩有家人陪伴,他自然不好打擾,等一切交待妥當,也安排了最靠近醫院的酒店住宿給田家人,時已半夜三更。

林寶渦開車送韓育陵返家,小炯負責留守酒店,以便隨時照顧到田悅萌一家人的需求。

“我希望你對我坦白。”韓育陵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林寶渦握着方向盤的手略微收緊後再鬆開。

“馬被狗激怒,這件事在馬場不是第一次發生,葉承毓是馬場的常客,而今天造成馬發狂的狗是她帶來的,一切看起來只是巧合和意外,但你要我坦白,我就說,這些巧合和意外的主因,就是你。”林寶渦一字一句慢慢地說。

韓育陵早有心理準備,於是很冷靜地接着問:“這麼做對誰有好處?”

“好處,我暫時不知道。”林寶渦停下車,嘆口氣,“只能肯定,這件事對公司有壞處。”

“好。”韓育陵點頭,“我會處理。”

“老師!”林寶渦阻止要開門下車的韓育陵,“公司方面的事我能處理。”

“我知道。”韓育陵報以一抹信任的微笑,“公司有你,我不怕,我會盡可能不讓你分心。”

林寶渦沉吟了會兒,只是默默點頭,他不願誇下海口,答應自己能力範圍以外的事。

韓育陵步下車,走進公寓大堂,公寓管理員向他問安,他微笑回禮。

站在電梯門前,韓育陵發覺自己其實六神無主,他不曉得自己該主動出擊還是靜觀其變,他希望自己做出的決定不會引致更壞的後果。

電梯門滑開,但韓育陵並沒有摁鈕。韓育陵低着頭,本能地讓開身子,讓電梯內的人出來,豈知卻被裡面的人一把拉進電梯。

“寶貝。”葉雅琪抱着韓育陵,輕聲呼喚。

韓育陵無主的心,頓時找到個可暫時停靠的站。

“抱我。”韓育陵投入愛人的懷抱,放心地讓疲累把意識吞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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