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你公司的吧?”韓封指着正播放綜藝節目的電視問韓育陵。
韓育陵夾起一筷子熱騰騰的豚骨拉麪, 擡頭看電視,電視裡鬧哄哄的節目號稱是國內收視率冠軍,節目中的其中一位外景主持人是沈冠一, 韓封問的人便是他。
“嗯。”韓育陵點頭, 沒有多加解說, 繼續默默地享受眼前美食。
韓封的麻辣拉麪已經吃完, 正在喝着燒酒配烤串。自從在臺北落腳, 韓封沒允許韓育陵吃外食,除了公司內的一頓午餐,其他的飲食都是韓封給他安排, 爲的是要他維持好身材。當然,韓封只是購買食材, 烹調的部分是韓育陵負責。
每週, 韓封會定期把韓育陵身體狀況的數據交給路卡過目, 路卡對健身美體較有研究,通過韓封給的數據, 他會要求韓封給韓育陵補充缺乏的營養,或增加不足的鍛鍊。韓封本人不那麼講究,他只要韓育陵吃飽喝足,然後盡全力努力做好每一項鍛鍊直到脫力。
過去路卡對韓育陵的狀態都表示滿意,直到前幾天他收到韓封提供的數據, 即刻就撥打越洋電話給韓封, 質問韓封爲什麼把韓育陵給養得體重低於了標準?韓封這才把僅穿着條小短褲的韓育陵擺在眼前仔細打量, 發現韓育陵果然是瘦得過了些。高挑清瘦的美感還是有的, 但那樣就較難塑造動感活力的形象, 精壯些的身段會更適合韓育陵,且不論形象的話, 身上長些肉還是健康些的。
韓育陵逐一回答了韓封的提問,他說他三餐都定時,也有充分喝水,沒營養的糖果零食都沒碰。韓封猜想大概是在公司的舞蹈課增加了難度,運動量亦增強,熱量消耗得更多,平日的飲食分量便不足夠負荷身體的需求。偏偏韓育陵又是個隱忍拼搏的性子,即便體力已瀕臨消耗殆盡,他還是會咬緊牙關地撐到結束。
韓封很欣賞韓育陵那樣的性格,他知道這樣的性格終將會讓韓育陵創出一番成績,只是路卡有令,要韓封注意韓育陵的身心平衡,別把這可憐孩子的身體給榨乾,於是,便有了此時這頓趁着假日空檔的拉麪館大餐,原本韓封也要帶着那三個女孩,但女孩們嫌棄拉麪館,都說若要吃好的就得去可愛的咖啡廳,韓封可不願意奉陪,便讓女孩們自由活動去。
規規矩矩的韓育陵一點特殊的意見也沒有,跟着韓封進入狹窄悶熱的麪館,點的是店內價格最實惠的招牌豚骨拉麪,韓封要他多叫點,他看一遍菜單,要了杯熱茶,韓封白眼一翻,隨他高興。
“嘖。”韓封剔着牙,說道:“這人肯定不會有什麼出息,你啊,就不用向這種人看齊了。”
韓育陵嘴裡含着半顆溏心蛋,眨着眼傻愣,心裡想說,他其實想像沈冠一那樣,能接到綜藝節目的通告,能在前輩的演唱舞臺上伴舞,目的不是爲了可以像沈冠一在同期生中鶴立雞羣,只是想要能儘早多賺些錢。
街頭演唱的收入並不多,韓封每天會把收入的一部分交給韓育陵,要他和女孩們平分作零用錢,另外一部分韓封都收起來,用作房租和家用,韓育陵仔細算過,其實並不夠的,他們這一家子的大部分生活費,用的還是韓封的錢。
飽餐一頓後,韓育陵跟着韓封去會合女孩們,女孩們很準時地在約定好的購物廣場出現,人手一份可麗餅,貝魯拿着兩份,一份由水果和糖粉裝飾成彩虹色般鮮豔,另一份則只有濃濃的巧克力醬和□□碎,她把巧克力□□口味的可麗餅遞給韓育陵,韓育陵沒敢接,小眼神飄向韓封。
“不行。”韓封的立場鮮明,高熱量甜食,他是堅決不準韓育陵碰。
“買都買了,讓他吃嘛!”貝魯不樂意地跺腳。
“對呀,封哥不是說今天想吃什麼都行嗎?”亞希眨着水汪汪大眼。
“育陵哥最近看起來挺鬱悶的,吃些甜食心情會好些麼。”茜優一臉無辜地扁着嘴。
韓封瞄向低着頭憋紅了耳根的韓育陵,問:“你很鬱悶?”
韓育陵撥浪鼓般搖頭。
“有哇,小陵陵最近一定壓力很大,都好久沒有和我們說在公司裡學到的東西了!”貝魯硬是把可麗餅塞進韓育陵手裡。
“我……我吃飽了,你們分着吃吧!”韓育陵慌張張地要把可麗餅還給貝魯,貝魯和另兩位女孩卻默契十足地手拉手邊吃邊走了。
“拿來。”韓封伸出大手,韓育陵肩膀一抖,趕緊把可麗餅奉上。
韓封一大口咬下大半個可麗餅,眉頭皺得緊,可還是嚼了幾口就吞下,嘀咕着說:“這麼甜的東西和du藥有差別?”
韓育陵知道韓封不好甜食,然而也不敢對韓封寧可自己吃也不讓自己吃的做法提出什麼意見。
“女人的直覺很準。”韓封突然沒來由地這麼說,“你惹了事?”他接着道。
“沒……沒有!”韓育陵立馬應聲,雙拳因緊張而握得顫抖。
韓封半眯着眼,用警告性的口吻低聲說:“你自己想清楚,要嘛老實說,不然就是等着我發現,前者可以從輕處置,後者,你好自爲之。”
韓封說完就大步地跟上女孩們,順手把已經吃完的可麗餅包裝紙扔掉。韓育陵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惹了事,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想韓封和女孩們知道他近日在公司裡的情況。
那日,替沈冠一寫卷子,韓育陵連自己的也一起寫,用上不同顏色的墨水筆,還特意寫錯幾題,交卷子時,他把沈冠一自己寫的卷子快速地揉成一團藏起來再銷燬,當下無人發現,事後亦沒被揭穿,可卻惹怒了沈冠一。
“你看不起我。”沈冠一把韓育陵堵在廁間質問,韓育陵除了說‘不是’,便無言以對,他是真心不知該如何爲自己辯解,他壓根不理解沈冠一爲何要發怒?沈冠一得了滿分呀。
那天之後,沈冠一對待韓育陵的態度就大轉變,不再是一開始的不理不睬,不再是結識後的熱情友好。
“這是補償我的自尊受損。”沈冠一以這個理由,把韓育陵所剩無幾的餐卷一律拿走。
“哎,今天的魯肉飯香不香呀?”沈冠一以試吃爲理由,讓韓育陵每頓午餐都吃西北風。
小組舞蹈,韓育陵永遠擔任揹着人、扛着人,讓人狠狠踏在腳下的角色。小組話劇,背景、道具、服裝,全都是韓育陵一人打點,對白則都被沈冠一擅自刪了。
沈冠一還是每天一見面就主動把韓育陵叫來身邊,卻只是對他盡情使喚,提鞋、送水、拎包什麼的,不僅僅只是幫沈冠一一人做事,還包括沈冠一的那幾個死黨。
韓育陵很清楚自己被針對性地欺負了,可他不敢惹事,韓封說的,不可以惹事,所以他只能忍。
“喂,餐卷拿來。”沈冠一擅自拿走韓育陵的皮夾,韓育陵沒來得及說餐卷已經用完,沈冠一就拿走他皮夾裡的所有鈔票。
當下,韓育陵很想還擊,他拳頭還沒握緊呢,沈冠一就悄聲在他耳邊說:“你敢揍我,就永遠別想出道。”
剛好那一天,有個同期生被公司解約,原因是和一個師兄因私人糾紛在公司內打架,涉事的是兩個人,但被問責的只有還未出頭的練習生。
韓育陵明白自己的處境,他也明白自己明擺着被欺負,卻沒人願意幫自己的理由。
沈冠一已經半出道,是練習生當中的佼佼者,幾乎所有人都討好他,希望能有機會通過他認識那些綜藝圈中的大哥大姐,沒有人願意和沈冠一起衝突。
未免辛苦賺來的零用錢這麼白白給沈冠一拿走,韓育陵乾脆不把錢帶在身上,少吃一餐對他來說不是多難的事,皮帶緊一緊就能熬過去。當佈景、當苦力、當跑腿,不是多悲慘的事,從前在餐館和酒廊工作的苦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冠一這般傑出,一定會提早畢業,韓育陵覺得自己只要忍到沈冠一卸下練習生的身份,正式出道,自己就不會繼續被壓迫。
“喂喂,我這裡緊急需要一個英文流利點的人,去訪問明天來做宣傳的好萊塢明星,我聽說你這班上有啊?”一個宣傳部的工作人員突然闖進課堂這麼問,正在授課的導師環視班上學生,沒人迴應。
“炎育陵,我記得是你吧?你不是在英文授課的中學畢業?”導師問。
沈冠一舉手,朗聲回答:“老師,他沒畢業啦!中學都畢不了業的輟學生能有多好的語言能力呀?”
沈冠一不曉得通過什麼途徑,居然知道韓育陵的履歷,於是韓育陵蒼白的學歷,成了班上的話題。
“他拍過那種雜誌。”“他是se誘導演所以得到拍女星MV的機會。”“他在街頭演唱的支持者都是花錢請來的。”
不利於韓育陵的話題開始在練習生中流傳,其中大多數是假,卻不乏連韓封也主張要刻意隱瞞的真實過去。與路卡拍過的雜誌,實在見不得人。
韓育陵很害怕傳言會被公司管理層聽到,要是他因此被解約,韓封一定會很失望。恐懼令他夜夜難眠,一閉上眼睛,他就出現幻聽,聽到旁人說的那些關於自己的話,那些譏笑和嘲弄,還有沈冠一的威脅:“我有那份雜誌,你要敢不聽我的話,就知道下場。”
好幾個夜晚,韓育陵受不了腦中嗡嗡響的雜音,三更半夜地,他逃離過分安靜的房間,蹲在窄小廚房裡那臺嗚嗚鳴響的二手冰箱旁,閉眼直到天明。貝魯把私藏的眼膜送給他,他請求貝魯用那些神奇的粉狀和膏狀物替自己把黑眼圈藏起來。
沈冠一快些出道吧!韓育陵只能這樣默默地祈禱,可韓封居然說沈冠一沒出息?韓封應該……不是很有眼光的人吧?
“喂!發什麼呆?”韓封在遠處吼,韓育陵馬上跑過去。
“這套衣服好,穿去表演吧。”韓封指着展示櫃裡的一個模特兒。
“嗯嗯!育陵穿這套一定帥死!”貝魯舉雙手呼叫。
“好想看哦!”亞希也搭腔。
“快去試穿!”茜優挽着韓育陵手臂走進服裝店,試穿之後,女孩們一齊大讚韓封好眼光。
休閒的一天假日,韓育陵卻愁上加愁。當晚,韓封依然要韓育陵跑步,沒給韓育陵偷懶,女孩們爲他叫屈,韓育陵倒是不在意,韓封買了一隻大母雞,他興致勃勃地給一家子作了美味滋補的人蔘雞湯,晚餐吃得如此好,鍛鍊起來也特別爽快。
大汗淋漓地回家途中,韓封冷不防說:“老子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坦白,到底惹了什麼事?”
“真的沒有。”韓育陵低垂着頭,韓封也沉默以對,半響,他怯怯地接着問:“封哥,你覺得……沈冠一不能出道嗎?”
“人家出道不出道關你雞8事?”韓封不耐煩地應。
“因……因爲是……朋友嘛。”韓育陵心虛地說。
“小鬼。”韓封突然壓低嗓子,嚴肅地答非所問:“那個人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什麼貨色,你最好跟他絕交,要是老子看見你和他勾肩搭背,一定抽得你屁股開花。”
韓封說着就順手摺斷一根粗樹枝在手,拎着回家。
韓育陵不敢無視韓封的警告,次日,沈冠一如往常般從他後方靠近,然後重重地把手臂壓在他肩頭。韓育陵猛地停住腳步,側過身讓沈冠一的手滑開,沈冠一挑眉瞪他,他拔腿就跑。
“我們換位子好嗎?”“拜託你……”“請讓我坐這個位子……”
韓育陵率先趕到課室,問了所有人,希望有人能和自己換個座位,讓他得以遠離沈冠一,然而卻希望落空,沈冠一慢悠悠地走進課室,韓育陵一急,提起沈冠一旁邊那屬於自己的桌椅,放到課室最前的空位放置,幾乎就要貼上導師講臺。
沈冠一不會敢在導師眼下太過分的,韓育陵這麼想,安心地坐了下來,可他纔剛卸下揹包,後腦勺就被一件硬物撞得疼,有人向他扔東西,而那東西隨後就落在他腳邊,那是沈冠一的名牌球鞋。
“唉呀,腳滑了一下,炎育陵,麻煩幫我拿來!”沈冠一充滿戲謔的話聲傳來。
韓育陵深吸口氣,決定不爲所動,他不能反抗,但也許可以嘗試遠離。
啪!頭又一陣疼,而且更疼,沈冠一的另一隻鞋落在腳邊。
“喂,你不會是想佔有我的鞋吧?我理解噠,那鞋是限量版,你要的話我可以送你一雙新的,你就別拿我穿過的舊鞋,還是快還來吧!”
韓育陵充耳不聞,急切地希望導師快點進來,可他身後竟有個同學勸說他:“你還是拿去給他吧,省得麻煩。”
韓育陵沉重地閉上眼,終於還是蹲下把鞋子撿起,沒想到,後腦又接連被兩件東西砸上,是另外兩隻鞋子,屬於沈冠一的其中一個死黨。
“我的也順便拿來喲!”那人呼喚。
韓育陵緊咬着脣,撿起那兩隻散發着酸臭味的鞋子,他兩手各拿一雙鞋,要站起來時,背後又扔來兩隻鞋,砸中他後背,那是女孩的鬆糕鞋。
“麻煩你快拿來,光着腳好冷呀!”
韓育陵在蹲下地,雙手拎着三雙鞋起身,第四雙鞋立刻就正中他肩膀和大腿,鞋裡居然還塞着襪子,其中一隻襪子因鞋子落地而掉出來。
韓育陵屏息,提着三雙鞋轉身要走向沈冠一,沈冠一大刺刺地張腿坐着,指向地上的鞋襪,冷冷說:“給我一起拿來,我說過,你敢不聽我的話會有怎樣的事發生。”
韓育陵感覺自己臉龐發熱,覺得自己一定已經面紅耳赤,“我等下會拿的,現在拿不了。”他極力忍住怒氣。
“你不是還有嘴巴嗎,叼過來呀!”沈冠一說。
韓育陵在遠處一動不動,他周圍的人都裝做若無其事,他聽見時鐘的指針在走動,導師的腳步卻遲遲沒有靠近。
沈冠一像一隻猛獸,盯死着眼前獵物。
“對不起。”韓育陵不太清楚自己爲什麼要道歉,“對不起。”他快步把手上的鞋子拿到沈冠一面前的桌子放下,再跑回自己的位子撿起遺留的鞋襪,可他動作還是太慢,剛剛纔還回去的三雙鞋子突地一起朝他扔過來。
“那個,你們的導師請假,這節課你們自由活動。”門外有人說話,接着班上的人就陸續離開。
“喂,沒鞋子我們走不了,我們不走,你也休想走。”沈冠一說。
韓育陵感覺自己眼眶已發熱,他強自忍住要決堤的淚,他答應過韓封,他不會再哭,他把鞋子全數送到沈冠一面前,拿下嘴裡叼着的一隻鞋後,他重複:“對不起。”
一定是自己做了令沈冠一不快樂的事,沈冠一纔會這樣對付自己,只要道歉就好,道歉就好。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韓育陵低着頭,沈冠一沒有理他,和另三人穿上鞋後就走出課室。
“對不起……”韓育陵咬着顫抖的脣,突然,他想起每次他向發怒的韓封道歉時,韓封就罵他,少跟老子娘娘腔,老子纔不稀罕你道歉,有本事就讓老子向你道歉啊!
韓育陵擦乾眼眶內的溼潤,回到自己擺在講臺前的座位,坐下自習,要有本事,就得學習,其他事情不重要,他在心裡這麼鼓舞自己。
原以爲,遠離沈冠一就是一個好的開始,豈料,更糟糕的事就在後頭。
一節課的時間結束,學生們回到課室,沈冠一經過韓育陵身邊時,韓育陵心跳加速,結果沈冠一竟然毫無動靜,韓育陵着實鬆一大口氣。
沒多久,下堂課的導師就進來,看了韓育陵突兀的位子一眼,卻也沒有提出疑問。
“啊!我的錢包不見了!”一個女孩突然高聲叫,韓育陵認得這嗓音,是沈冠一的死黨之一,剛纔扔鬆糕鞋的女孩。
韓育陵埋頭看講義,不理睬錢包遺失事件而沸騰的周遭。
“剛纔只有一人沒有離開課室,是炎育陵!”“對對,是他!”
剛開始,韓育陵並沒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直到那女孩直接來到他面前質問,他才發現矛頭都指向了自己。
韓育陵當然否認偷了錢包,卻沒法否認剛纔整整兩小時的時間只有他一人在課室,女孩說一直把手提包留在座位的抽屜裡,不可能無端端丟了錢包,他也不知怎麼解釋女孩的疑惑。
女孩最後哭了,說她辛辛苦苦離鄉背井,家當都帶在身上,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過活?韓育陵聽着感同身受,覺得女孩挺可憐,想安慰,沈冠一就插嘴了:“老師,爭論無意,搜一下他的包吧!”
導師點點頭,韓育陵眼睜睜看着女孩擅自翻找自己的揹包,沒多久,女孩在揹包外側的一個夾層拿出一隻薄薄的粉紅色皮夾,尖叫了一聲,說那就是她的錢包。
韓育陵腦袋頓時一陣嗡嗡作響,女孩的哭訴,導師的指責,同學的竊竊私語。
“不是我,真的不是。”韓育陵不停地否認。
“同學,做錯事就認。”導師苦口婆心。
“真的不是我。”韓育陵很害怕,越害怕,他就越強迫自己冷靜,使得說出的話像機器人一樣沒有抑揚頓挫,毫無真實性。
“一個輟學生會偷東西不足爲奇呀,老師,我們公司還是別收這樣的不良分子吧。”沈冠一加油添醋。
“老師,我不需要錢,我真的……”韓育陵急轉着腦筋想辦法,沒留意沈冠一已經來到他身邊,還拿出他的皮夾。
“一分錢都沒有,你會不需要錢?”沈冠一攤開韓育陵空空如也的皮夾。
“你……”韓育陵緊抓自己握拳的手,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肉,“請……還給我。”他努力用禮貌的說辭來應對。
“炎育陵,你如果不認錯,我會請管理層安排你做輔導。”導師臉色漸漸嚴肅。
韓育陵張口結舌,他想說,課室外的走廊由閉路電視,也許拍得到課室內的情形。他想說,女孩的皮夾可能是早前沈冠一靠近自己時就放進去的,那裡也許有人看到。他想說,他輟學,但是他不是不良分子。他想說,他被沈冠一惡意欺負。
“老師,我不能認錯,我沒做。”韓育陵用懇求的語氣說,換來的是導師嫌惡的表情。
“你出去吧,出去省事,我只想教課!好了好了,你們全部回到座位!”導師走到講臺後,沈冠一牽着還在擦眼淚的女孩回到座位。
韓育陵要坐下,導師立即吼:“不是叫你出去嗎!”
“就是!小偷出去!”“和小偷在一起好害怕!”班上開始有人起鬨,韓育陵心裡只有一念頭,自己不能不上課,不上課就是曠課,韓封帶他來這裡,不是要他浪費學習的機會。
“那……那個……我……”
導師對韓育陵的吞吞吐吐很不耐煩,拿起了韓育陵的揹包,往門外扔,還說:“你去找負責和你簽約的人,告訴他你缺錢,讓他給你想辦法。”
韓育陵眼看着揹包給扔,立刻就衝出去拿,那揹包畢竟是韓封給他買的,韓封說別小看那包看起來老氣,其實是老字號裁縫師做的真皮包,很耐用。
課室門在韓育陵身後被關上,這是韓育陵不曾經歷過的遭遇,想學習,卻被拒於門外。
“老師!那個……我……對不起!”韓育陵拉開門,可不敢在未得到允許之下進門。
“唉!你煩不煩,就讓你去找……”
韓育陵沒等導師說完,已急得雙膝觸地。
道歉就得下跪,此時此刻,韓育陵想到的是母親的教育,他知道,苛刻的母親在發怒時最想看到自己這麼做。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韓育陵直挺挺跪着,承認自己不曾犯的錯。
“不會再有下一次,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原諒我。”哽咽,但是眼淚還是忍住了。
韓育陵不清楚之後身邊的人都在怎麼談論自己,他刻意地不去仔細聽,他埋頭於文字,默默地朗讀,讓自己的說話聲掩蓋周遭的話語。離開了課室,到舞蹈教室,他不敢甩開沈冠一搭在肩頭的臂膀,他機械般地練習往常的舞步。到食堂,食物的香味充斥在空氣中,他被沈冠一帶在身邊,面對滿桌不屬於自己的美食。
“沒帶錢啊?我借你好嗎?”沈冠一笑眯眯說。
“對不起。”韓育陵不敢說好,也不敢說不好,沈冠一哈哈大笑,笑完後什麼也沒給他。
韓育陵緊繃着神經度過下半天,他最後一個離開舞蹈室,替負責當日打掃工作的沈冠一打掃教室。
黃昏的陽光照在身上,韓育陵用手按揉臉頰,他因太緊張,幾乎一直咬着牙關,臉頰十分痠疼。
叭叭叭!韓封在外鳴車喇叭。
韓育陵繃地一跳,趕緊掛好抹布,抱起揹包往外跑,一路奔到小貨車旁,跳上韓封給他開的門。
“那麼遲,在做什麼?”韓封一邊開車一邊問。
“我……負責今日的打掃。”韓育陵繫上安全帶,韓封把一張卡帶推入播放機。
“啊!”韓育陵發現卡帶播放的是自己很喜歡的歌,前些日子,韓封要他和女孩們一起練習,結果原本的卡帶因爲播放太多次而壞了。
“封哥買了新的嗎?”韓育陵心裡高興,身子隨着音樂擺動。
韓封打着呵欠應:“也買了CD,還是CD耐用些,讓你們聽着多練習,下個星期聖誕節的音樂派對,就表演這首。”
“音樂派對?我們得到演出機會?”韓育陵瞪大眼。
韓封斜眼瞪韓育陵:“你懷疑老子啊?”
“呃!不敢不敢!沒有懷疑!”韓育陵慌忙搖頭擺手。
聖誕音樂派對,韓封一個月前就告訴韓育陵和女孩們,再難也會爭取一個表演機會,竟然真的成功了。距離演出前的一週,韓封就破例讓韓育陵減少跑步鍛鍊的時間,多花些時間練歌。
對演出的期待,讓韓育陵暫且能給心靈找到一個強力的寄託,他依然天天到公司,依然天天承受沈冠一以及全班練習生的各種形式欺凌,他只能不停告訴自己,就忍半天,下半天就能盡情沉浸在快樂的事裡。
演出一天天逼近,音樂派對的海報開始隨處可見,To Exit的名字被列在演出者名單,To Exit就是韓育陵和女孩們組成的團名,海報派發到公司裡的那天,沈冠一把韓育陵叫進廁間,當着他的面撒了一支寶特瓶的尿,再給他另外一支滿是辣椒油的寶特瓶,要他二選一,喝光。
喝了辣椒油就不用想在短期內把歌唱好。韓育陵是很明白的。
當晚,韓育陵照常和女孩們練團,韓封要到音樂派對的主辦人那裡去抽籤,決定出場排位,便讓韓育陵帶着女孩們搭公車到租借的練習室練習。
韓育陵按着韓封的吩咐,給女孩們做晚餐飯盒,領女孩們到練習室,給練習室的老闆繳付積攢了一週的租借費,接着就認真地練習,直到深夜,四人坐在練習室外的階梯,一邊吃自備的飯盒,一邊等韓封開車來接。
女孩們對韓育陵準備的蛋炒飯讚不絕口。
“好香啊!冷了竟然也那麼好吃!”貝魯不管形象地大口吃。
“育陵哥你也快吃啊。”亞希看向盯着飯盒發呆的韓育陵。
茜優拿出一支盛着菊花茶的透明水壺,遞給韓育陵,“你今天都沒怎麼喝水,喝我的茶吧,喝了喉嚨很舒服的!”
韓育陵望了水壺一眼,胃液陡地翻攪,他沒法忍住,別過臉就在腳邊嘔吐。
女孩們一起給韓育陵拍背脊、擦臉、擦嘴,還不住柔聲地安撫,好不容易什麼也吐不出了,女孩們就更竭盡所能地對韓育陵溫言慰問。
“是太緊張嗎?你放心嗎,我們一定會表演的很好!”茜優渥着小拳頭打氣。
“嗯,按平常心來唱就好!”亞希摸摸韓育陵頭。
“對不起……”韓育陵有氣無力地說。
“幹嘛道歉?”貝魯皺眉,“你那麼優秀,別老是一副喪氣樣?”
韓育陵突感心口一陣痛,他捂着臉,擔心自己隨時會哭出來。
“我……一點也不優秀……”顫抖的懦弱嗓音,自己聽着都覺得可恥。
女孩們靜下來,韓育陵想請她們暫時別理會自己,先把飯盒吃了,他覺得影響了女孩們情緒的自己很糟糕,不值得安慰。
“育陵,你能好好聽我說一些話嗎?”貝魯難得十分溫柔地說話。
韓育陵垂下雙手,貝魯就蹲在他跟前,雙手輕輕放在他腿上,茜優和亞希則分坐在他左右,輕碰着他肩。
“哪,我知道,封哥和路哥纔是你的大恩人,你在很難過的時候,他們陪着你度過,有一段時間,我也在你身邊,當然了,我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有幫上忙。”貝魯侃侃說道。
“不是的,我很感激你……”韓育陵想接着說,貝魯卻豎起食指要他接着聽。
“我什麼也沒做,但我深深記得你頑強地和痛苦對抗的樣子,你戰勝了痛苦,來到這裡,和我們一起生活,我很開心,我們都很開心,不管以後是不是可以大紅大紫,我都想繼續和你一起唱歌,育陵,你喜歡和我們一起唱歌吧?”
韓育陵認真地點頭,貝魯呵呵笑了聲,續道:“你度過了苦難,來到現在的生活,就表示上天註定,你只要能撐過難關,一定會得到更好的回報,你知道嗎,我有爲你拜拜噢,我向神明祈求,讓你能事事順心,不要讓你有太多的難關,要是有,就一定要讓你在撐過去之後得到一百倍更好的回報!我一點也不擔心你撐不過去,我只擔心老天沒有好好給你獎勵,你不要怕,要是老天待你不公平,我第一個抗議!”
“我第二!”“我第三!”“封哥排最後!”
女孩們真誠卻搞怪的鼓勵讓韓育陵禁不住莞爾,若貝魯說的是真的,上天會給予和苦難相等或更高價值的回報,那未來的日子一定非常好。
韓育陵希望如此,他希望自己成功度過現在的難關,換取比現在好一百倍的生活,那樣和自己在一起的女孩,還有韓封和路卡,就都能一起得到好日子。
次日就是音樂派對,由於是假日,韓育陵不用到公司上課,不過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韓育陵決定假日之後回到公司上課,必須更勇敢地面對沈冠一的欺壓,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沈冠一那些小把戲都是小孩子的作爲,他可是曾經被流氓喊打喊殺追過幾條街的生存者。
然而,世事奇妙得出乎預料,韓育陵在音樂派對之後就一夜聲名大噪,假日結束後的第一天,公司就要他和韓封一起來,重新談了一份合約,公司要給他出唱片。
韓育陵不再有機會經過公司大樓裡專門讓練習生上課的樓層,他偶爾會見到指導過他的導師,包括那位不相信他沒偷錢的導師,這些導師的態度都很熱情,說着教出好學生而自豪的告白。
韓育陵有再遇見沈冠一,那是在一個綜藝節目的後臺,他在給化妝師打理造型,沈冠一在他身後的服裝間捱罵,似乎是因爲不小心弄破了別人的衣服,韓育陵後來被告知要臨時換衣服,原來沈冠一弄破的就是他打算要穿的那件。
韓育陵覺得沈冠一應該不是故意的,因爲服裝間的負責人逼着他來到韓育陵跟前道歉,沈冠一說,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韓育陵微笑,站起身對服裝間負責人說:“衣服我買下吧。”
沈冠一立即搶話:“我弄壞的,我買!”
“你?”負責人鄙夷地看沈冠一,“這一套要上萬塊!你買得起?”
沈冠一臉色僵硬,韓育陵不知如何應對,打遠處看見韓封來了,他就彎腰行了個禮,說聲告辭,腳步輕盈地離開。
衣服的後續如何,韓育陵並不知曉,他本來打算節目錄完後去問,但行程太匆忙,他立刻就得趕去另一個節目的錄製現場。
那之後,韓育陵再也沒有和沈冠一見過面,對沈冠一的深刻記憶,也因爲太忙碌的工作而快速淡忘,更不用說之後如雲霄飛車那樣高潮迭起的變故,沈冠一這個人,他所做的所有事,都只落得堪比踩到一個小坑摔倒的記憶。
多年後的苦盡甘來,韓育陵在演藝圈的地位已經非同小可,早已不是沈冠一這樣的三線小明星可以高攀,沈冠一的人氣甚至及不上韓育陵公司旗下出道齡最小的後輩。
登機時間到了,乘客陸續前往登機口排隊,路卡扶着韓育陵起身,韓育陵卻不聲不響地起身,韓封好奇地問:“長進啦?屁股不疼?”
當然不是不疼,韓育陵只是不經意地太專注在回憶往事。
“那個事。”韓育陵一手揉屁股,一手指向還在看報的大嬸,“鬧很久了嗎?”
韓封也有留意報紙上的那則頭條,他歪歪脖子,不以爲然地說:“老子可沒看這種沒營養的新聞。”
“昨天你的助理有告訴我們。”路卡不動聲色地跺了韓封一腳,一邊對韓育陵說:“牽涉在那事件的主角,那什麼一的,否認他過去的霸凌行爲,他說他當時還是受害者,他說,當時和他是同期生的一個爆紅巨星纔是加害者,媒體一律猜測是你,所以回去若遇上記者,他們應該會問這些,小炯說這小事,只是給你一個通知,有點心理準備,你就按你原本的態度,不瞅不踩就行。”
韓育陵頓感心底一涼,身旁倆乾爹果然不愧是從把屎把尿帶着他成長的爹,一下就發現他的不妥。
“你和這人有過節?”韓封一針見血。
“我們怎麼不知道?”路卡不太開心。
韓育陵扶額,預感自己又要面臨莫名其妙的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