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育陵翻查自己所記錄的瑀峰的日程表,這可花費了他好些時間,因爲他已至少半年沒有跟進兒子的事,他忘了把這份資料儲存在哪一個私人的雲端帳號。雖然,只需要直接問何幸恬就能得知,但都給譚駿下了馬威,韓育陵是不敢再主動聯絡這位朋友妻。
韓育陵趕到瑀峰的跆拳道訓練館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還好趕上了瑀峰的下課時間,但韓育陵也因此沒辦法去接夏穆的飛機,他囑咐林寶渦轉告乾爹自己要去和兒子見面,平時特別淡定、近乎冷漠的林寶渦,第一次對韓育陵使用微慍的語氣:“老師!您剛纔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您……您要是因爲不信任我才隱瞞行蹤,那現在要我怎麼相信你說的是實話呢?”
同樣的質問要是出自韓育陵爲數不多的親朋好友之口,韓育陵一定心虛得支吾以對,不過,韓育陵在自己的工作領域所站穩的一個形象,是不可一世的老師,所以雖然還是很心虛,韓育陵依然理直氣壯:“林先生,你還沒有權利質疑我的話。”
韓育陵掛了電話不久,就看見結束訓練的學員走出訓練館,他趕緊把車開到訓練館的正門外,目不轉睛盯着每一個走出來的孩子,禁不住喃喃:“現在的孩子發育那麼好,都長那麼高大……會不會欺負瑀峰?”
韓育陵的這份擔憂在看見瑀峰後就消除,他一眼就認出瑀峰,瑀峰的面容和半年前沒有多大差別,可體格身高就出乎了韓育陵的意料。
瑀峰和四五個男孩一起走出來,有說有笑,他穿的不是寬鬆的跆拳道服,而是露着臂膀和一部分前胸後背的背心,他在這羣夥伴中鶴立雞羣,他高大,但不粗壯,也顯然絕不纖弱,上身該有的肌肉都結實得剛剛好,這般體格,說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都不過分。
看着瑀峰朝自己停車的地方漸漸走近,一份不應該有的熟悉感讓韓育陵驀地打了個寒顫。
現在的瑀峰,長得太像韓育陵剛出道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瑀峰那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
瞬間,韓育陵決定放棄和兒子見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韓育陵不想給兒子的燦爛光輝蓋上自己的陰鬱影子,他這一刻頓悟,他看不得兒子像自己。
韓育陵低下頭,準備開車離去,突然車窗傳來敲擊聲,韓育陵擡頭,詫異地看着站在車門外彎身看自己的瑀峰,瑀峰指指副駕駛座車門,然後就自顧自地繞到副駕駛座去,他伸手拉門,可韓育陵沒有開鎖。
瑀峰等了等,又彎身敲車窗,臉色很不悅地瞪着韓育陵。
韓育陵嘆氣,開了鎖,瑀峰立即就坐進車內,適才和他一起出來的夥伴們都已經走遠。
“怎麼知道是我?”韓育陵脫下大墨鏡,和兒子互瞪。
瑀峰拿走韓育陵的墨鏡自己戴上,一邊說:“太陽都快下山,還在車裡戴那麼大的墨鏡,又這麼不可一世地把車停在雙黃線,不是明星就是警察。”
韓育陵眉頭一皺,把墨鏡從兒子鼻樑上摘下,扔到後座:“說話這麼流裡流氣!跟誰學?”
“你百忙抽空來接我是爲了說教嗎?”瑀峰挑眉斜睨韓育陵,不可置信的神情說不出的浮誇,像個存心找麻煩的混混。
“你媽媽允許你這樣說話?”韓育陵怒斥。就韓育陵所知,譚駿家裡是幸恬負責管教孩子,以往和兒子相處,兒子若是任性,他只要提起幸恬,兒子就會收斂,這次也不例外,兒子努了努嘴,就撇過臉去,不情願地說了句對不起。
韓育陵納悶,譚駿和幸恬都反對體罰,至今爲止體罰過兒子的人除了學校老師,就只有他,可這小子居然一點不畏懼自己。
“快把車開走吧,擋着道呢。”瑀峰看着窗外說。
韓育陵這下一口氣堵得就要嗆咳,他心想自己恐怕是多慮了,瑀峰完全不像以前的自己,這小子的個性張狂得就像譚駿,先是找自己的茬,後還來指使自己。
“你下車。”韓育陵也撇過臉。
“什麼意思啊!”瑀峰大聲道。
韓育陵轉回頭,更大聲道:“不情願待在我這裡的人就給我下車!”
“你這麼莫名其妙!封叔叔知道嗎!”
韓育陵氣得立刻揚起巴掌威嚇:“還敢這麼說話!信不信我會打你!”
“我就是信才這麼說!就讓你打呀!信不信我以後就不找你!”
瑀峰這火上加油的能耐讓韓育陵當下瞠目結舌,他的驚訝蓋過了憤怒,居然因而冷靜了下來,他垂手,深呼吸了下,見兒子眼眶發紅,他立即心軟,望着氣呼呼的兒子,他儘可能放柔語氣:“我送你回家,你剛纔找我什麼事,到家之前,你慢慢說。”
韓育陵說罷就開車,他其實已經不記得到譚駿家的路,於是就隨意地開,瑀峰沒有動靜,他亦不敢催,免得又吵起來,和瑀峰吵得這麼兇,這還是第一次,是因爲瑀峰到了叛逆期吧,說話纔會那樣沒有分寸,韓育陵這麼想。
重複轉過好幾條巷子,韓育陵終究沒了耐心,他把車停靠在路旁,又再等了近半分鐘給瑀峰開口,瑀峰卻還是沉默地看着車外。
“瑀峰,我真的沒有多餘的時間。”韓育陵揉着眉間。
瑀峰終於說話:“那你爲什麼來找我?你可以不用來!”
“那是因爲你剛纔打了電話給我!”韓育陵口是心非。他是因爲譚駿纔來找瑀峰。
瑀峰動了動嘴,又把視線從韓育陵臉上轉移回窗外,語氣很不乾脆地說:“我打給你……也不是我有什麼事…… ”
韓育陵覺得自己額頭青筋要爆了似的疼,要是自己這樣對韓封,鐵定給韓封揍一頓再踢下車。就當他琢磨着該怎麼教訓瑀峰,瑀峰就改了口氣,字句清晰、篤定地說:“我擔心你有事!”
韓育陵想不到瑀峰那麼坦率,愣了半響才應:“我沒事,出事的是你宗叔叔,但都已經過去了,我一會兒就去醫院看他,我先說了,你不能去。”
瑀峰瞪了下韓育陵,抱胸咂嘴:“我就知道!”
“知道就好,現在該我說了。”韓育陵伸手捏着瑀峰下巴,把瑀峰的臉轉向自己:“妹妹怎麼樣了?”
瑀峰眨眨他明亮的大眼:“你怎知道妹妹病了?她就是感冒發燒,我給他燉藥,已經好了。”
“你還會燉中藥?”韓育陵不相信,覺得瑀峰在亂說。
“當然會啊!我現在不學會,以後怎麼給你燉吶?”
韓育陵一怔,他第一次感受到瑀峰是認真地要跟隨自己,他以往都沒百分百地當真,一直覺得瑀峰長大了會改變想法,會忘記孩童時期承諾要在中學畢業後就離開家,和自己一起生活。
瑀峰,你是認真覺得我可以當你爸爸?韓育陵在心裡這麼問。
“爸爸,我知道你不能常常私下和我見面,你的巡迴演唱忙了一年,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宗叔叔出意外,你至少跟我說一下嘛!”
“你就因爲這樣生我的氣?”韓育陵心不在焉地問,他正苦思該不該告訴瑀峰,譚駿的心意。
“好啦好啦!我剛纔對你發脾氣是我不對!”
“你道歉的態度還真有個性。”
“態度是有來有往的嘛,是爸爸火氣太大,我才忍不住。”
“真會說!”韓育陵用手指彈了下瑀峰額頭。
瑀峰蹙眉,扁扁嘴:“我不是小孩子了哦,都已經是黑帶高手了。”
“哼。”韓育陵笑了笑,再次啓動車子,“孩子在爸爸眼裡永遠是孩子。”
“哼哼!”瑀峰模仿韓育陵撇嘴笑的神態:“寶貝爸爸在兒子眼裡永遠是寶貝爸爸。”
韓育陵哭笑不得,搖搖頭,偷瞧了眼瑀峰,彷彿看到一個年輕的自己。
“瑀峰。”韓育陵壓低嗓子,“你……不能學我。”
韓育陵避開瑀峰投來的疑惑視線,專注在路上交通。
瑀峰比韓育陵想象的聰明,他沒有追問,選擇了沉默,沉默地打開手機應用,給韓育陵帶回家的路。
瑀峰的懂事讓韓育陵自慚形穢,他思忖,一定是譚駿和幸恬教得好,還好,瑀峰從小跟的不是自己。
“爸爸,我音樂不行,我念書不好,我體育很強,我才學不了你,我啊,學的是封叔叔!”
“封哥哪是你學得了的?”韓育陵心裡苦澀,想笑,卻只能苦笑。
“學不了十成,有個七八成也足夠保護爸爸的吧!哎,我以後可以做爸爸的保鏢!”
“哈哈!”韓育陵拍一下瑀峰腦袋,輕斥:“臭小子,沒出息。”
“那我開家保安公司,夠出息了吧?”瑀峰揚起下巴,鼻孔朝天,好像已經是個老闆。
真是個好孩子。真的不該跟我。
韓育陵摸摸瑀峰的頭,感覺心在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