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育旗急匆匆地從屋內跑到門前,頭髮還是溼的。
“哥,你……你真的來了!真的……太好了。”他直望着韓育陵,面上的笑容看着很真誠。
韓育陵面無表情,繃着冰山臉孔。但他牙關緊得生疼。
他不願意讓炎育旗喚自己‘哥’,但卻知道這麼想的自己很矛盾,因爲他是自己送上門給人叫的。
若是隻想以老闆的身份來,這炎家門就沒有必要踏進去。
“哥,進來坐,午飯都準備好了。”炎育旗側過身,用十分禮貌的方式請韓育陵進屋。
韓育陵繃緊的神經瞬間鬆了一些,他對客氣的形式較不感壓力。
屋內有點熱,但空氣還算流通,客廳和飯廳的兩把電扇正奮力地疾速轉動,一處牆邊還放着臺冷風機,看起來很新。韓育陵四下掃一眼,比他記憶中少了很多東西,比如老舊的櫃子和中古電視,但是牆壁仍明顯殘留擺放過這些大型家電用品的痕跡,似乎是最近纔給清理。
飯廳的餐桌依舊是那張可以圍坐多人的大圓桌。韓育陵喜歡這桌子,過年時一家人圍坐吃飯十分熱鬧,大人給爺爺奶奶夾菜,爺爺奶奶給小孩夾菜,還囑咐小孩一定要吃完。
韓育陵是恨不得舔盤子。到外公家吃飯他可沒人給夾菜。那裡的大人小孩按輩分圍坐長長的方桌,炎育旗身嬌肉貴可例外,坐在外公旁邊給呵護備至。韓育陵輩分小,坐在最尾端,還得額外隔張空椅,因爲大人說他和外婆相沖。擺在餐桌中央的菜看得到,夾不到,也不敢開口要求,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埋頭慢慢吃碗裡的白米飯,能吃多久吃多久。
從很小的時候,韓育陵便習慣在有大人的處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玩,不喧譁,不說話,但卻隨時保持機靈的敏感度,被大人叫到得馬上應聲,被嚴厲的視線瞪着得馬上道歉。
久而久之,對待爺爺奶奶的態度也一樣了。
——乖孫子,怎麼都不笑一笑?爺爺家太熱了,不習慣麼?那爺爺給你切西瓜,西瓜冰過了,很涼!
——我的小帥哥,奶奶給你織了帽子,奶奶這買不到漂亮的衣服,只能自己織了,不喜歡嗎?那你喜歡什麼呢?告訴奶奶吧,別這麼不開心的。
爺爺奶奶的好,小時候捉摸不透,不明白那就是所謂的寵,只知道面對大人就必須禮貌謹慎。
當漸漸長大,爺爺奶奶也漸漸減少主動的關懷,那時便覺得是因爲弟弟比自己更值得疼,大人不疼自己是因爲自己不夠好。
直到懂事,知道爺爺奶奶望着自己的和藹眼神始終如一,只是以往那過分的禮儀已造成無法挽回的疏遠。
如今爺爺奶奶已走,仔細回想,見過兩老的次數居然少於自己的歲數。
韓育陵對餐桌上的佳餚視若無睹,他徑直走向屋內爺爺奶奶的臥室。
兩老是五年前同一年相隔數月先後離世,臥室已沒有以前的傢俱,靠牆有個神櫃,爺爺奶奶的骨灰和牌位就安在這。房裡另外還有張椅子和茶几,繫了紅花紅布作簡單佈置,想是不久前一對新人便在這給長輩行禮。
韓育陵走近櫃前取香,炎育旗趕到他身旁,拿過他手中香替他點燃。
韓育陵含糊應謝,走到牌位前方下跪。
“哥!你先起來,我拿墊子……”
“不用。”韓育陵閉上眼,舉好香,跪直了腿,話聲輕緩卻嚴肅地說:“出去,把門關上,別打擾我。”
沒立刻聽見門關,炎育旗無奈地叫了聲‘哥’,炎允赫在房外說要進來勸,蘆紹宗淡定表示沒關係,他需要靜一靜。
韓育陵暗自嘆息,他身邊還是乾爹最懂自己。無論是韓封、路卡、蘆紹宗還是夏穆,他相信這時候這四人都會由得自己,不會阻撓。當然,事後怎麼算是事後的事,可韓育陵不能再因爲任何顧忌而錯過與爺爺奶奶的相處。
“爺爺,奶奶,我是育陵,我回來了。”睜開眼,淚眼朦朧,韓育陵任兩行淚落下,聲音顫抖:“對不起……我來晚了……”
路卡曾說,沒有人是無堅不摧,人都有弱點,那並不是錯,承認懦弱,才能找到克服的方法。
“育陵,別把情感封起來,你身邊有愛你的人,你想哭想笑都不要猶豫,但是記得,擦乾眼淚,你得繼續走,你的路還長,愛你的人還在。”
想起乾爹的循循善誘,感覺乾爹彷彿就在自己左右。
韓育陵用袖子拭淚,擡頭看爺爺奶奶牌位,嘴角緩緩往旁揚起,初時有些僵硬,慢慢才拾起微笑的自在。他起身把香插入香爐,再後退着跪返原處,吞口水清清喉嚨,稍微整理一會兒思緒,然後開始娓娓道來,向老人家簡單報告自己的事業和生活。兒子瑀峰的事他說得最多、最詳細,他知道老人家喜歡聽小孩的事。
未察覺時間過了多久,口乾了便咽口水。作爲父親,說起兒子他就忍不住滔滔不絕。
“育陵。”蘆紹宗敲門後在門外喚,“出來吃飯。”
“哦。”韓育陵迴應後低下頭思索,好一會兒纔再仰起頭,頗爲感慨地說道:“今天是小旗的大喜日子,他是你們第一個成家的內孫,你們一定很高興。”炎育晟還未娶妻,他坦言自己是不婚主義,也討厭小孩。一路上來這裡時,炎育晟提到爺爺的兄弟妹雖多,但他們兩人和炎育旗是炎家這一代唯三的男嗣,韓育陵當下本欲強調自己不是炎家人,但被一旁的乾爹用溫和的眼神給制止了。
“育陵。”蘆紹宗又敲門。
韓育陵皺眉,語氣難掩不耐:“宗哥你先吃,不用等我。”
“你爺爺留給你的東西,你還想不想要?”蘆紹宗淡定回道。
韓育陵聞言一驚,立即站起身來,忍着雙膝熟悉的劇痛,一拐一拐地走去開門,門一開便焦急地問:“東西在哪兒?”
蘆紹宗把寶貝從頭到腳再到頭看一遍,正欲開口,站在背後的炎允赫就熱切地道:“就在房裡吶,就那個木製的箱子,因爲太雜了,不知道怎麼寄才妥當,便……”
炎允赫話沒說完,韓育陵就迅速把門關上,再反鎖,很顯然蘆紹宗剛纔是存心要引自己出去的,只可惜炎允赫壞了計劃。
韓育陵很快就房裡不多的物件中認出那唯一的木箱子,居然還用透明膠袋給包起來,想是爲了避免潮溼或白蟻侵蝕。
木箱子長寬約一乘半公尺,高只有□□寸,不大,但很沉,且做工很精緻,五面都有雕花,四角均有裝飾,全然就像尋寶電影裡的寶藏箱,也難怪炎允赫沒寄出去,因爲單是這箱子要確保完好無損地送到就很難。
箱子帶鎖,韓育陵不由得一陣苦惱,他若出去討鑰匙,乾爹一定不許他再進來。萬事吃飯大,這是每一位乾爹管教他的中心思想。
韓育陵禁不住在心裡嘟噥:餓了自然會吃啊,怎麼可能會把自己餓死?我不想吃的時候就不能順着我嗎?
“哥!箱子鎖着了,鑰匙在這兒!”聽見炎育旗的話聲由遠至近到房門,韓育陵衝過去要開門,免得給乾爹捷足先登,豈知鑰匙就從門縫底下滑到腳下。
韓育陵可以想象乾爹對炎氏父子的粗神經有多麼無奈。
韓育陵自己倒是不意外。從小和這兩父子生活所累積的習慣使得他認爲這兩父子的行爲再自然不過。
小時被罰禁足,時間若長得讓弟弟足以發覺,弟弟會偷偷從門縫塞小包裝的零食進來,而炎允赫,鮮少會追究被處罰的人究竟給關了多久,只會待在外面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施罰者說好話。總之,他們不會嘗試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