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和鼻涕迎風流淌。
酒精的作用更大程度上在於麻痹感知,而不是抵消咒法的作用。
張野站在漆黑色的風中,面對着怪物一樣的大樓和麪無表情的林九。淒厲的哭聲在夜中一浪接過一浪,巨大的圍牆背後——那裡是一切聲音的源頭。
“顯而易見。”
老酒鬼聳了聳肩。
“我們一直在隱瞞的東西,我想圍牆後的古怪你應該早就有猜測。”
“爲什麼直到今天才告訴我真相?就因爲今天是歲末十五?”張野擡頭看天,希望用這種方式能止住淚腺狂涌。
“三個月,這三個月,分別是我們對你各自的考驗。獲得了我們的認可,你就擁有了獲悉一切的資格。”林九笑了笑。
“你們?”
“對,我們。”林九點頭,“我,老房東,以及青衣。本來還有一個,但是那位常年奔波在外,想來少了一個考覈官最終影響也不會太大。”
“你口中那位住在四樓的‘老大’?”張野問。
公寓裡住着三隻大妖。三樓門對門的林九青衣,以及他們口中住在四樓的“老大”。
“是,那傢伙相比較我們可嚴厲的多。按他的標準,考覈你的方式應該是直接動手——換句話來說你現在應該慶幸他常年在外,跟他打起架來還能討着便宜的人,屈指可數。”林九微笑。
“是麼?比你還能打?”張野笑笑,在他看來林九的戰鬥力用恐怖來形容也不算過分。能被他視爲上戰場必備的金牌打手,老酒鬼的分量由此也是可見一斑。
“吊打。”林九撇了撇嘴,“不要覺得你打不過我所以我就天下無敵,這個世界上能吊打我的人還有很多。”
“說說你們各自的考驗內容。”張野吸了吸鼻子。他知道真相就在眼前,如果不是咒法影響,現在的他應該是激動到渾身顫抖不能自已。
“談不上什麼實質的考覈內容,通過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同時獲得我們三人的認可。老爺子的心思我們都不好揣摩,但是你小子在陣術上的造詣無可指摘,就衝着這一點,他沒又什麼拒絕你的理由。而我對你考覈則用時比較漫長,三個月,我親眼看着你如何從一個菜鳥成長爲獨當一面的一方人物。除了現在實力還有所不濟,但是各方面已經差強人意。不是在誇你,我是實話實說。”
說到這兒,老酒鬼拍了拍他的肩膀,拿過了他手中喝到一半的酒瓶。
“之前的徽城之旅讓青衣作伴,是不是你有意的安排?”
張野問。
“是!”林九承認的很乾脆,“你和青衣交流的太少,上次的趙家祖宅,並不足以讓她對你形成一個完整的判斷。恰好你去的地方是徽城,恰好我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表面上給你製造機會,實際上也是增加你們接觸瞭解的時間,方便二姐做出最終審覈。”
“結果如何?”
“如你所見,如果你沒有得到她的認可,今天的你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我也不會說這麼大一通。”老酒鬼舉起酒瓶聳了聳肩。
“很好。這三個月,有勞你們的照顧。”
張野點了點頭,朝着面前的老酒鬼鞠了一躬。
“這話你不該對我說。”林九嘿嘿一笑,吹着瓶口用目光掃了一眼漆黑的樓道。
“尹老爺子?”
張野皺了皺眉,隨即突兀的改口,“或者叫您一聲,‘師尊’?!”
他突然很想笑,因爲直到獲悉真相的前一刻,他仍然認爲自己這麼長時間來一直是無門無派無師自通。
神情冷峻的尹老爺子雙手背在身後,從樓道里到樓道外二十步的距離,在張野看來對方只用了幾步便輕鬆跨越。
如炬般的雙眼,以及從未如此挺拔過的身軀。今晚的老房東與平日裡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截然不同,恰恰是對方身上這股若有若無的氣勢,讓張野下意識改口叫了一聲“師尊”。
“林九把真相拖到現在還有一個原因,”尹老爺子微笑,“那就是身爲‘事件主謀’,我直到今晚才勉強趕回來主持大局。”
呵呵。
張野拘束着乾笑了兩聲。
房東變師尊,運氣變成了早有預謀。
這些東西在他的腦海中其實早有概念,他想過這種可能,只是沒想到真正變成現實的那一天會是這樣一個局面。
“這鬼哭什麼時候才能停?”
他皺了皺眉,因爲緊張不知從何說起,所以隨口扯了個話題。
“持續到子時,中間會有兩到三波的停歇。”
老酒鬼呷了一口酒,在一旁插嘴答了一句。
“咒法的源頭是屋後頭的莊園是麼?”張野點了點頭問。
“說是莊園,其實是墓園。”
老酒鬼嘿嘿一笑,“既然正主都已經到場了,我說話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們所謂的看守其實就是‘守陵’,而這一脈一直等待的傳承之人,其實也就是負責看守這片黃泉界碑,擔當起永世之責的守陵人。”
“原來如此。”
張野點了點頭,想起了青衣跟他回鄉是爲了了卻一個七十年前的約定,不由得笑了笑,心說原來人家一直在暗示自己,只不過自己身在局中不知情。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尹老爺子負手而立,“混沌化陰陽,兩儀生四象,在此基礎上衍生五行八卦,萬千虛數。三千世界,道法歸一。”
“數分虛實,真假莫辨。虛實相混,便是佈陣之道?”張野看着這一刻神情肅穆的老房東,很自然地接出了後面的內容。他不知道對方爲什麼這時候選擇說起這些,卻因爲本能,將古書上的記載脫口而出。
“我考你個問題。”老爺子淡淡一笑,“‘道’的本質是什麼?”
“……”
張野楞了一下,心裡不是很明白爲什麼本該是和盤托出的場合,自己這位突然蹦出來的師尊要跟自己坐而論道。
“自然?”
他試着答了一句。
修道之人都知道自己修的是“道”,卻從沒有幾個人較過“道”到底什麼東西的真。人人都知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但如果只拿萬物本源這個概念來解釋,卻又顯得太過庸俗平常。
《道德經》中說“道法自然”,意思是“道”既是萬物本源,也是萬物演變的過程。換句話來說整個世界都只是天道之下的一個衍生組合,如果按照陣數中的概念,大千萬象中,“道”應該是一個涵蓋了從零到無窮大,所有數字的總集合。
“答得不錯。言簡意賅。”
老爺子點了點頭,大概從張野的語氣中聽出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但是我要告訴你一點不一樣的內容,那就是‘道’不僅僅是一個虛無的概念,也可以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
聽完這句話的張野蹙眉沉思。看似在思考,實則全部心聲凝聚起來只有三個單詞:沃茨法克。
“讓我猜一下哈。”他滿臉堆笑地開啓了自身腦洞,“您是不是還想說,那個稱之爲‘道’的人,目前就睡在您這座莊園陵寢當中?”
……
老爺子不出聲。
林九在叼着酒瓶怪笑。
從張野這句話說出口的那刻開始,整個場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好的我覺得我知道答案了。”
張野點頭微笑,心說我一定是在做夢。
傳說中的天道是個人,而且跟自己做了三個月的鄰居。
這個玩笑開得有些誇張。
具體給人一種什麼樣感覺呢?
大概就類似於,唐玄奘奔波十萬八千里跋山涉水遠渡西天大雷音寺,剛一伸手問佛祖討要經書,佛祖他老人家笑眯眯地說了一句,“玄奘啊,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你這一路走來的艱難險阻、人生經歷,本身就是一本書呢?”
呵呵。
這就是張野這一刻最真實的內心寫照。
“我覺得要不是打不過我倆,現在的你一定會拍拍屁股大肆嘲諷,說倆騙子騙到老子頭上來了哈?!”林九笑了笑,用很符合他性格的語氣說出了張野的內心戲。
“對,事實的確是我打不過你倆。”
張野點了點頭,頗帶慚愧。
“沒騙你,這座莊園陵寢中確實睡着一個了不得的存在,而這個存在,你把它理解成‘道’也無妨。”
老酒鬼笑了笑,看了一眼尹老爺子的臉色後,算是很負責任的給了張野一個解釋。
“應該是某個修爲通天的人,實力接近於‘道’,所以用‘道’來代稱?”張野皺了皺眉,大概是爲了照顧到兩人的面子,自己給出了一個自己心中最符合現實的描述。
他仍然是很難相信這世界上會有人達到接近於“道”的修爲。
“道”即是天,修爲接近於道,也就是在這個世界上,生殺予奪,創造毀滅,只憑他一念心動。
怎麼可能?
即便是白日飛昇,大羅金仙,也沒聽說過可以狂到這個程度,擡手間就能毀天滅地的存在,怎麼可能隨隨便便睡在這樣一座其貌不揚的莊園?!
“並不是某個修爲通天的人,而是天道之下的直接衍生物。換句話來說,在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它就是天道的代言人。”
林九搖了搖頭,看着張野如是說。